八百九十八 英雄（下）

秦琼虽然年纪大了，身体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之前修养的那段日子所养出来的元气消耗殆尽，秦琼一直都没有说，在自己出征之后半年的时候，战况危机，自己的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抱着自己和苏定方的儿子一起入宫求见李二陛下。

按照规矩，女人是不可以上殿面君的，就是皇后也只能在重大场合和皇帝一同出席，这个时候皇后和皇太后可以进入大唐的重要宫殿，但是寻常时节，整个大唐最尊贵的女人长孙皇后也不可以进入皇帝和大臣们商议政务的地方，李二陛下一般都是主动去找长孙皇后，只有特殊时期，比如送饭的时候，会有人带着长孙皇后从侧门进入李二陛下的议事殿。

而女人若要上殿，哪怕是有诰命在身的一位国公夫人和一位国侯夫人、郡主，那也是不可以的，不过若是带着家中那些已经有了官职在身的男丁，就不一样了，那就算作是这些有职位的男丁求见皇帝，可以算作是特别允许的，而且秦琼的夫人和女儿一起求见，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说了。

李二陛下对此一直心怀愧疚，所以也就接见了两位夫人，秦夫人是泪水满面，把李二陛下哭的心神俱乱，连忙请来了长孙皇后打助攻，结果长孙皇后也被她们担忧丈夫和父亲的感情所打动，三个女人聚在一起流泪，李二陛下更是头大如斗，他倒也的确担心秦琼的身体，不止一次的希望可以调回秦琼换作别人做统帅。但是秦琼两次拒绝了。

李二陛下无奈，只好答应让她们各自修书一封给自己的丈夫还有父亲，看看她们是否可以劝说秦琼回来，结果自然是被拒绝了，秦琼一句“国事毕而家遂安”拒绝了她们的请求，拖着自己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支撑到了今日，其实几个月以前秦琼就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精力越来越不济，但是这一回，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他知道自己就算是可以阻止这些人一时。也挡不住永远。他希望苏宁可以离开这里，去找寻军队过来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即使他自己不能存活也无所谓，只要可以把这些贼人杀死。那么大唐就安全了。他意识到了这些贼人的特殊。这些贼人很明显是会对大唐造成严重威胁的人。

他已经有了自己战死的信念。

如果说自己的死可以换来苏宁的安全，秦琼是十分愿意的，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临死之前没能和家人见上一面。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了自己离开的时候妻子的泪眼和女儿的不舍，他知道，或许从那个时候，他就有了回不来的准备，他不想死在病**，他想死在战场上，用最壮烈的方式，为自己的一生划下一个完整的句号。

大唐将军秦琼，战死！

秦琼觉得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使用手弩的力量也越来越不足，半跪在地上的姿势他都支撑不了了，他真的是支撑不了了，他的力量已经枯竭，精力已经衰竭，他是真的承受不住这种痛苦了，这种痛苦，实在是超过了他所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在他强忍痛苦射出最后一支箭的时候，他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靠着那颗朽木，喘着气，勉强维持生命迹象，马川也射完了最后一支箭，看到了秦琼这副模样，焦急万分：“老将军！老将军！老将军！老将军……”

他喊来喊去，秦琼一点儿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知道，秦琼已经没有力量了，那么，就该自己上了，自己只有一条命，为了保护秦将军，一定要尽最后一份力，为保护将军而死，那是光荣的！马川大吼着抽出了腰间战刀，挥舞着战刀踩着朽木树干飞身跃起，一刀劈向了冲在最前面的黑衣蒙面贼人的面门。

血花四溅，那个家伙死在了战刀之下，马川手持战刀，面对着源源不断的冲过来的黑衣贼人，一点儿恐惧都没有，大声吼道：“马川在此！靠近者，杀无赦！”

这些人或许听不懂马川的话，听的懂的也不会认为马川一个人真的可以挡住他们那么多人，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依然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一群人压向了只有一个人固守的防线，那道防线后面，有油尽灯枯的大唐辽东军主帅秦琼。

马川担心，担心他若是战死了，那么老将军该怎么办？老将军会被俘虏吗？会被杀死吗？会被侮辱吗？自己死不死不要紧，但是老将军……

现实由不得他多做考虑，他只能对秦琼说出遗言：“老将军，属下将拼死一战，但是属下无法争取更多的时间了，老将军，属下愧对老将军！来生必将做牛做马补偿老将军！老将军！属下只能保护您到这里了！”

秦琼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想说些什么，他想让马川逃走，他还有未来，但是，干涩的嗓子让他根本说不出任何话，他张着嘴巴，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痛苦，他只想自己死，马川还年轻，还有未来，还有更远大的志向，他不应该死，不应该死的……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阵马鸣声，接着，是他极为熟悉的声音——“苏宁在此！挡我者死！”

接着，就是一阵嘶鸣声和惨叫声交织而成的战场进行曲，还有马川的惊呼：“苏侯！”

秦琼瞪大了眼睛，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为什么……苏宁会出现在这里？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分头跑的吗？难道，难道他也被困住了？不对啊，不会的啊……

苏宁很确定自己来得非常及时，因为那个叫做马川的小护卫正挥舞着战刀做最后的抵抗，他身后有一根枯木。而那之后好像坐着一个人，估计那就是秦琼了，他飞速赶过去，一枪挑飞了一个人，挥枪大肆杀戮起来，而自己的两个护卫也在不停的战斗，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苏宁立刻命令两个护卫使用连弩阻击追击的黑衣蒙面贼人，使得他们之间拉开距离，他自己便极为焦急的下马。也不管马川。飞速冲到了枯木之后。

秦琼睁着眼睛，长大了嘴巴，靠在枯木上看着自己，眼珠还在转动。还有光。苏宁放心了。秦琼还活着，只是，这种情况似乎也很不妙了。若是再拖上一会儿，估计秦琼就要面临被俘虏的耻辱了……

苏宁蹲下身子，一脸悲伤的看着秦琼，说道：“翼公，末将无能，未能护的翼公周全，末将罪该万死！”

秦琼张了张嘴巴，好一会儿，蹦出了一句话：“你……为何来此……”

苏宁愣了一下，继而说道：“为救翼公而来！”

秦琼问道：“带了多少人马？”

苏宁说道：“二人。”

秦琼闭上眼睛，继而睁开，以极其悲伤的语气叹息道：“你为何要自投罗网！你为何不离开！为何不离开……”

苏宁流泪道：“翼公乃我军主帅，末将身为副帅，怎可对主帅见死不救！”

秦琼不停的摇头，不停地叹息：“老夫老了……战死……沙场是……是最好的……这……这是老夫的愿望……你……你还年轻……你还有……未来……”说道了这儿，秦琼的眼睛突然焕发出了光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苏宁的手臂，死死地盯着苏宁，颤抖的嘴唇过了很久才蹦出一个字：“走！”

苏宁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一个手刀敲在了秦琼的脖梗上：“翼公！得罪了！马川！去把本将的马匹牵过来！”

苏宁背起了昏迷过去的秦琼，马川帮着苏宁把秦琼扶在了马上，继而苏宁上马，撕下了一长条布匹，将秦琼和自己绑在了一起，使得秦琼不会随便的摔下马去，然后苏宁嘱咐马川道：“和我的护卫共乘一匹马，一定要冲出去……啊……”

苏宁尚未说完整句话，飞来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左手胳膊，一阵剧烈的痛苦和巨大的冲击力直接使得苏宁连带着秦琼一起摔下了马匹，接着连着两箭射在了来福的屁股上，来福痛苦的嘶鸣，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苏宁目眦尽裂：“来福！”

继而苏宁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护卫那里，惊讶的发现了一个护卫已经身中数箭，被好几把刀好几支长矛刺穿身体……另一个护卫被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人捏住脖子提了起来，那个男人没有戴面罩，而是光明正大的露出了自己的脸，接着他的手一动，护卫不断颤抖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动作，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苏宁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一狠心，对着手持战刀不知所措的马川道：“马川！斩断箭头！”

马川愣了一下，苏宁一脚踢在了马川的腿上：“快！”

马川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咽了一口口水，迅速举刀一刀斩断了箭头，苏宁紧紧皱着眉头，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右手紧紧握住了那支箭的箭尾，一狠心大吼一声，手一用力，撕裂般的痛苦传来，苏宁把那支箭拔了出来，用嘴撕下了一段战袍，交给了马川：“快为本侯包扎！”

马川立刻开始办苏宁简单的处理伤口，苏宁紧紧的皱着眉头，丢下了大枪，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战刀，让马川扶着秦琼站了起来，苏宁用尽全力使得秦琼被背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是怎么弄都背不起来，苏宁的左手无法使力，一点点都没办法，看了看焦急的马川，还有那些即将接近的黑衣贼人，苏宁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马川，你背老将军快走，这里交给我来挡着，我至少为你们争取一炷香的时间，但是至多也无法超过两柱香，快走！”苏宁站起身子，右手紧紧握住战刀，死死地看着前方。

马川愣愣的，看着苏宁有些不知所措，苏宁眼睛一瞪：“本侯负伤了，无法护得大帅周全，你要把大帅安全送回军营！这是本将的军令！你若是敢抗令或是完成不了任务！本将一定斩了你！快走！”

马川还是没有动弹，看着苏宁一脸的痴呆之相，苏宁着急的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马川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宁，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昏迷的秦琼，马川的面色剧烈的变换着，身体剧烈的抖动着，大喊道：“苏侯！请让卑职留下阻敌！”

苏宁怒道：“你的武艺远远不如本侯，若是强行留下，反而会让本侯和大帅没有时间离开，本侯留下，为你们争取更多的时间！你们快走！”

马川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扯掉了他的军服外套，苏宁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