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慧茹走进灵堂的时候,只看见江氏一个人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的跪在蒲团之上,手里的念珠不停的转动,口中念念有词。
她的表情又是虔诚,又是狰狞,竟然说不上的恐怖。
孟慧茹和孟慧芯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诧异。
从来没有听说江氏信佛啊?怎么今日倒是这儿一副样子?
只不过临时抱佛脚,佛祖即便是宽容,也未必真的能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江氏听到了响动,一抬头,先是看了看白鹭,眼珠子竟然是一动不动,随后又看向了孟慧茹姐妹两个,才算是稍微有了人气。
可是显然,她是不欢迎这两个人的。
“你们来做什么?滚!立即给我滚出去!”江氏面容上陡然出现暴怒之色,随即口中全是咒骂:“你们大房的,总算是顺心顺意了?慧蓉死了,你们可高兴了吧?滚!滚!我不要你们假惺惺的过来看笑话!”
孟慧茹见她简直是已经失去理智了,平白受了这样的辱骂,也是怒极反笑:“好好!三妹,你可是见到了,这并非是咱们不讲姐妹情谊,反而是有人故意拦着,不让咱们上香!只可惜二妹去的这般可怜,却还要孤孤单单,连香火都没法享用!”
她是一片好心,更是顾念老夫人的颜面和人情世故。从感情上来说,孟慧蓉与她是敌非友,更加曾经刁难过她,她完全没有必要来这一趟。
可是孟慧蓉年纪轻轻,死得却这么惨,也难免令人心中膈应,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更加因为孟慧茹心中疑惑,所以才想要来看个究竟。
没有想到江氏作为母亲,却是如此的不理智,而且甚至是在给死了的孟慧蓉招惹冤仇。
孟慧芯也不乐意了。谁愿意用热恋去贴冷屁股呢?
这人不是她们杀的,而且江氏自己的女儿都一贯是放纵娇惯,从来不肯严格教养,所以孟慧蓉性情跋扈嚣张,很是不讨人喜欢。说句难听的话,焉知不是因为这样得罪了什么人而不自知,最后落下这样可悲的结局?
江氏不反省,却是只会迁怒于其他人,这才是真正的冥顽不灵!
她冷笑着说道:“大姐,既然别人不欢迎,咱们又何必枉做小人?走!”
说完,姐妹两个人脸色铁青的就往外走去!
“你又发什么疯?”
两个人还没有迈出去,就看见孟长宣面沉如水的走了进来。
他指着江氏说道:“你如今已经是痰迷了心窍,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两个侄女儿过来说上香,你不说好好感谢,反而发起疯了?真是不可理喻!白鹭!”
听他喊了一声,白鹭只得怯怯懦懦的走了上来:“二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们夫人累了!你扶她下去休息!”孟长宣今日已经是受够了江氏的歇斯底里,背过脸去,不愿意再看江氏那张已经扭曲的令人生厌的脸孔。
白鹭挨了巴掌的脸颊尚且在隐隐作痛,此刻二老爷的吩咐,她真的不想执行!然而奴婢又哪里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她也只能是走上前去,低声说道:“夫人!您到了现在也是滴水未进,这么熬也是不行的。不如……”
“闭嘴!你若是再多说一个字,我明天就把你卖给人牙子!”江氏阴测测的说道,一把将她推到了一边。
倒在地上白鹭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敢再过去触霉头?
江氏平日里就是个对下人格外严厉的,然而好歹还顾着体面,不肯公然打骂奴婢。可是今日,竟然是连面子都不要了!
若说江氏以前是色厉内荏,那么现在就是声色俱厉了!
孟长宣气得不行。江氏这是在公然打他的脸面了!
他走过去,真的想要直接踹江氏一脚!
难道她还不明白?
时至今日,大房的这两个女儿都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既然能够在宫里伺候皇后和淑妃这等贵人,那么也就是说等于有了另外一重的保障!
甚至连将来的婚事都有可能是宫里做主,他们孟府都没有置喙的余地了!
尤其是孟慧茹,现在正在风头上,不单是皇后手里捧着宠着,就连……其他人也是高看几分,将来恐怕是个有大造化的!
就算是为了孟长宣自己的将来,和他曾经犯下的错误,他也必须讨好孟慧茹!
他看了江氏一眼,恶狠狠的说道:“很好!很好!你这般是为了女儿好了?既然如此,那么就干脆陪着你的女儿,给她烧香念佛,求个超度!这般的死法,反正是没法进祖坟的!”
江氏一愣,再料不到自己的丈夫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她立即起身,就要过去撕扯。
“你还算是当爹的吗?居然这样对自己的女儿?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女儿不能进祖坟?”江氏赤红着双目,如同疯魔了一般。
孟慧茹心里叹息,这倒真的不是孟长宣危言耸听。
孟慧蓉赤身**的暴尸荒野,已经是等同于受了侮辱,没有了名节。祖宗章法自然是不会允许污秽之人进入祖坟、家庙的,否则就是亵渎祖先了。
诚然,对外,孟府是绝对不会说出什么的,也是按照正常的丧事操办。但是最后,孟慧蓉的尸体的去向就不是江氏能控制的了。
就如同前世的孟慧茹也是一样,即便是明知她是被冤枉的,孟府也绝对不会让她进入祖坟,肯定是扔在哪个乱葬岗了事。
江氏过去撕扯孟长宣,孟长宣却是大骂道:“若不是你一味的纵容她,她可会有今日的下场?难道你心里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了她?”
江氏一愣,也不再追打了,反而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那压抑的情绪一旦得到了发泄,反而是没法控制了。
她心里大约也是后悔的吧。
孟慧茹如是想。
世界上哪有母亲是希望女儿如此惨死的呢?若是知道会有今日,江氏是不是也会多多约束孟慧蓉,而不是一味助长她的气焰?
然而,后悔药是没处可买的,她既然种下了恶因,就自然有恶果等着她。
孟长宣对江氏的厌恶是无以复加,所以丝毫不肯去劝解,于是乎江氏就这么哭着哭着,终于还是晕倒了。
“总算是清净了。白鹭,叫人过来,抬着你们夫人回去休息!”孟长宣冷笑着吩咐。
孟慧茹心里发寒,却也无言以对。
孟慧芯更是直接说道:“二叔,我上柱香就走。我身上带着孝,也不方便久留。”
说完,匆匆给孟慧蓉的牌位上了香,就离开了。
她也看出来了,孟长宣是有事情要求人,否则不会用这种办法将江氏弄走。
她自问没这个本事更没这个心情去管这件“闲事”!
孟慧蓉死了就死了!
与她有什么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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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之内,只剩下孟长宣和孟慧茹叔侄两个。
“哎……慧茹,你妹妹死得太惨了!”孟长宣走到那白色布幔的后面。
孟慧茹迟疑了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那里摆放着尚且没有盖棺的一具楠木棺材。虽然木料不错,可是做工有些粗糙,甚至连清漆都是好像没有干透,隐隐散发出一股子刺鼻的味道。一看就是匆忙之间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刚刚糊上的。
“这棺木……还是你祖母给自己百年之后预备的……没想到却给慧蓉先用上了!”这到底是孟长宣的独女,他即便是心里埋怨这种丢人的死相让他颜面尽失,他也还是痛苦的。
孟慧茹慢慢走过去,细细一看,顿时眉心一皱。
这……也未免太过了一些!
即便是她在地狱里见识了那么一回,她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孟慧蓉此刻虽然已经被匆忙套上了一件得体的衣裳,算是掩盖住了身体上的伤痕,可是那张脸是没法遮盖的。
她的脸颊上的肉已经被啃光了,能够清晰的看到森森的白骨,两个耳朵只剩下一个,还是残破不全的。而鼻子那里已经变成了血洞,让她的脸孔更加的恐怖。
再往下看,那露在外面的两只手……手指头一共只剩下了三四个,也是布满了啃啮的痕迹。
一张脸和一双手尚且如此,可以想见当时赤身**的孟慧蓉的身体上会是何等的触目惊心了。
这么看起来,孟慧蓉不只是暴尸荒野,而且还是被野兽给分食,弄了个尸骨不全的下场!
孟慧如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得是多大的怨恨,才能使出这般的手段?难道也是如同她一样,是杀母之仇,夺子之恨?
诚然,孟慧蓉这个人实在是不怎么让人喜欢,而且还说话难听,只怕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依着她的心性和手段,她哪里有本事去惹下这样的麻烦?
反之,若是她有这等能力,恐怕她也不会落得这般的下场!
“二叔……这……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如此看来,二婶方才如此,我也可以理解了。只是……到底二妹是惹了什么仇家?”孟慧茹忍不住发问。
孟长宣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死死的盯着孟慧茹观察,他想要看看她看到这样恐怖的一幕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心里疑惑,这件事情是皇后下手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警告他,惩罚他,甚至试探他!
而孟慧茹在这个关键时间点上回到了孟府,又主动要求来给孟慧蓉上香,他也只能将她当成了皇后派来的探子。
否则,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慧茹,你和二叔说句实话,是不是皇后娘娘派你来的?”孟长宣左思右想,只能这么开口发问。
孟慧茹心中一动,疑惑道:“二叔?此话怎讲?自然是皇后派我来的,否则我又如何能够顺利的出宫呢?”
“慧茹,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知道二叔不是那个意思!”孟长宣认定了她是在装傻,“慧蓉怎么也是你的妹妹,她落得这样的下场难道你就不心里难受?你又何必帮着外人来算计二叔?”
“二叔!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帮着外人算计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孟慧茹不明所以,自然口气不悦。
孟长宣咄咄逼人:“大小姐!你就不要装糊涂了!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机,除了皇后还能有谁?能够从咱们孟府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个大活人偷了出去,而且还弄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整个京城里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一共能有几个人?”
除了皇上,只有端亲王父子,另外一个就是皇后娘娘!
可是皇上和端亲王父子都和孟府没有什么大的恩怨,更加不必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来敲打震慑。
只有皇后,因为孟长宣参与到了祭祀风波之中,差一点造成了皇后被淑妃构陷,所以才会对孟长宣恨之入骨。而这种不报复本人,却拿其身边人下手的手段,也实在是像是个女子的手笔。
孟慧茹眯了眯双眼,冷笑着说道:“二叔这话实在是可笑!你说这是皇后做的?那么皇后为什么这么做?还请您指教!”
孟长宣听了这话,顿时哑然。
他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早就投靠了六皇子,并且帮着淑妃母子在那燔柴之中动了手脚!
这样的话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可是宣诸于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的沉默却是换来了孟慧茹的嘲讽:“二叔,不是我做小辈的说话难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心虚到此等的地步,可见您做下的一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若是将来连累了孟府,又如何是好?如今三妹意外亡故,您竟然将事情怪到了皇后娘娘的身上?真是荒唐!真是可笑!”
孟长宣心里发虚。虽然生气,却又不敢对孟慧茹发作!
这丫头的话,分明是字字句句戳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做得事情若是成了,当然是荣华富贵,无人能比,甚至他的大哥都要望尘莫及。可是若是败了,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到时候受牵连的肯定是整个孟氏家族!
“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不过是根据常理推测罢了!若是不是皇后,你且说说,到底是谁?谁还有这个本事做下这样的事情,谁还能对一个小姐做出这等残忍的行为?”孟长宣顾左右而言他。
孟慧茹心道,这关我什么事情?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不过,她心中也是不安。
她现在闹不清楚的是,到底这是针对孟氏一家的报复行为,还是只是要惩罚孟慧蓉自己?
若是真的是对孟府看不顺眼,那么下一个变成尸体的也有可能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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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慧茹和孟长宣的对话自然是没有什么结果。
尽管对方威逼利诱,但是孟慧茹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么可能上当?
不过这件事情提醒了孟慧茹。
虽然在心底里,她已经和孟府划清了界限,甚至不愿意将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可是在外人的眼里,她依旧是孟府的一份子!
显然,她是不可能从孟府捞取什么好处了,但是却又不可避免的会跟着承担一些责任和后果。
甚至因为她如今在皇后身边颇为得脸,所以很多时候,对手的矛头会首先指向她——因为她的影响力大一些,攻击了她,就等于对孟府造成了最大的伤害。
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尚且没有出嫁之前,她还真的不能让孟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惦记,甚至算计。
她打定了主意,倒是心中清明坦然了许多。
这件事情虽然诡异,但是却由于行事过分张扬粗野,所以也暴露了一些事情。
只不过,如今,她没有任何的证据罢了。
孟慧茹想来想去,只怕也只有找那个人帮忙了。
她出了二房的地界,又返回去瑞禧堂。果然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老夫人就已经醒了。
金枝正小口小口的喂着她吃那煮的稀软的梗米粥。
看见孟慧茹进来了,老夫人便不肯吃了,只是招呼她过来。
孟慧茹从金枝手里将白瓷碗接了过来,亲自盛了一口粥,又细细的吹了,喂到了老夫人的口中。
“祖母,您务必要保重身体。如今府里正是要您当主心骨的时候!二婶那个样子,也是不能理事的了。大嫂子……只怕也不肯管这件事情的,恐怕还得您亲自操劳!”孟慧茹如今只能拿这样的话来让老夫人振作起来。
“到底是你心细,还想着这些!她们一个两个只顾着躲清闲,不肯惹麻烦!倒是让我这老婆子亲自去操办孙女的丧事吗?”老夫人咽下口中的粥,有气无力的说道,“若不是若妍还是个中用的,今日主动过来说要帮我操持,只怕如今我真的要气得魂飞魄散了!”
蒋若妍?
怎么这位表姑姑居然还留在孟府没有离开吗?
算起来,这可是已经一个多月,快要两个月了!
即便是前一世她兴风作浪的时候,也没有留在孟府这么长时间啊!
果然是因为周氏的死,所以没有人能够压制蒋若妍了?
这位表姑姑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前世的时候,她到了孟府一眼就相中了表哥孟长庭。
表哥,表妹,不论何时,一直就是令人十分不安的一对组合!
而蒋若妍又是美貌年轻,有学识的,所以和孟长庭十分的投缘,一来二去,竟然就有了首尾。
就在她即将爬上孟长庭床的时候,却是被周氏以雷霆手段给收拾了——直接往她屋子里扔了一双男人的鞋!诬赖她和男人私通!
孟长庭的心正是热乎的时候,却是突然听了这样的事情,当然是震怒!也不给蒋若妍解释的机会,直接就让人将她送走了!
如今想想,只怕当初若是被蒋若妍得逞,那么她一方面有老夫人撑腰,一方面又得孟长庭的喜欢,恐怕连周氏也不是她的对手了!
现如今,周氏已经被孟慧茹收拾了,直接去见了阎王爷,孟府里再也没有能够压制蒋若妍的人物了——只怕是蒋若妍的心思要更大了!
问题是,孟慧茹如今身在宫中,孟府的事情实在是鞭长莫及。即便是觉得蒋若妍不是什么善茬,她也空不出手来对付她!
也只能是先任由她蹦跶,看她且能有几分本事了!
“表姑姑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咱们府里在规矩上头实在是吃了太多的亏了。这一次二妹本就死得……不怎么体面,若是出殡的时候再因为表姑姑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而惹得旁人笑话,岂不是更让您心里添堵?依着我看,倒是不如还是劳烦大嫂子!只不过,这就得您好好劝一劝了!当然了,表姑姑是可以在一旁帮忙的!但是万万不可主事!”
虽然不能阻止她出风头,但是上上眼药,让她稍微收敛一些,还是可以的。
孟慧茹的话果然让老夫人多想了一些。
她点点头:“你说的很是有几分道理。我会慎重考虑的。这事情再不能闹出什么笑话了。孟府实在是经不起这种折腾了!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从去年开始,就一直不停的死人……前几天郑家的姑爷死了……现如今,慧蓉也……偏偏顺天府又是语焉不详,不肯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夫人当然也是疑心其中有问题,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去亲自调查!
孟慧茹又安抚了老夫人几句,便依依不舍的告辞了。老夫人虽然极力挽留,奈何宫里规矩大,她也不敢轻易触犯。
孟慧茹上了马车,却是没有直接回宫,反而说道:“咱们往金银阁去一趟,娘娘让我去瞧瞧新鲜的首饰样子,好叫那六局也跟着做一批出来,端午的时候正好赏人!”
那太监自然不疑有他——孟慧茹那是皇后身边顶顶得脸的人物,她说的话不可能有假!
马车笃笃,很快就到了金银阁!
孟慧茹进了店铺,看到那个格外眼熟的掌柜,笑着说道:“掌柜的,我想要去雅间好好挑一挑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