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也不是一点不办事。
这不,不少工匠被派了出来,帮着金谷园、邵园修缮水碓的同时,还利用积存的木料,新制了一批战车——这是邵勋点名要的东西。
可惜时日尚短,目前只打制二百余辆。
好在多方搜罗,少府库中尚有余存,大概三四百辆的样子。
邵勋亲自检查了一番,发现有点破旧。
“别看了,都修缮过,速来交割。”秘书监王敦带着几位少府官吏,奉天子之命将这些偏厢车移交给邵勋,此时看到邵某人甚至钻到车底查看,脸色很不好看。
邵勋也不和他生气,一一检查完毕后,签字用印接收。
已经占了王敦那么大便宜,何必与他置气呢?
宋祎那几乎要断气的细密娇喘,不知道骗走了自己多少元气,将来还会是自己私人乐队的主力成员,已经赚大了。
王处仲,好好读兵书吧。
“把车拉走,先叫儿郎们熟悉一下。”邵勋吩咐道。
“诺。”代表银枪军、牙门军来接受战车的王雀儿、李重二人齐声应道。
“走,去金墉城。”邵勋一挥手,在将士们的簇拥下,来到金墉城。
北军中候王衍正等在这里。
“君侯不够大气。”王衍摇头叹息道。
此番出征,骁骑军调拨了“命中虎贲督”五百骑、“幽州突骑督”一百骑,由骑督段良率领,临时配属给邵勋指挥。
邵勋也不小气,向骁骑军赠马百匹,以便他们出征时卖点力气。
骁骑军收到马后,又额外询问,能不能购马五百匹?
事情一路报到了王衍那里,邵勋最后给了个良心价:二十五万斛粮。
一番扯皮之后,最终达成协议,梁县大库内的存粮达到了七十二万斛余,已经逼近储量极限。
老王一开始没打算出钱的,而是用禁军各部搜罗到的旧战车四百余辆来换。
但邵勋压根不买账。本来九月上旬就要出征的部队,迟迟没有动静。
到了最后,王衍认清了形势,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军头们没那么好使唤了,捏着鼻子同意把禁军战车借给邵勋,班师后归还。
“为朝廷厮杀,连部曲都带上了,这还不大气么?”邵勋貌似不解。
王衍摇了摇头,不和他争辩了,转而说道:“车都修缮过,有蒙皮,能防火。就连拉车的役畜上方,都盖了一层厚毡毯。你若嫌不够,自己加盖一层。”
邵勋仔细看了看。
偏厢车从设计出来的时候,就考虑了防箭、防火。
所谓偏厢车,即对外一侧和顶部有挡板,防御敌方射过来的箭矢。
挡板做好防火处理,免得被人射火箭引燃了。
挡板上有射击窗口,步弓手站在车厢内,透过窗口对外射击——可同时容纳2-3人射箭。
另有2-3名近战武士,披挂甲胄,坐在车厢内。如果有敌人步兵攻来,立刻依托偏厢车与敌厮杀。
拉车的役畜亦做好了防火、防箭措施。
直射过来的箭靠挡板,抛射的箭力量不足,靠毡毯、蒙皮防御——其实也可以加一层隔板,但为了节省成本,就没弄。
这就是当年马隆远征凉州时的标配装备。
全车做好配重,确保重心稳固后,成两列出行,遇敌时首尾相接,形成一个环形防御圈,只要带足各类军需物资,军士又沉着冷静,骁勇善战的话,马隆、刘裕都有力地证明了,鲜卑、南燕、北魏骑兵拿他们没办法。
关键是你的步兵要善战,要有一颗大心脏,这是重中之重。
收齐总计千余辆战车后,大军开拔至洛阳城北的芒山脚下,操训了三天,顺便等待辅兵的齐聚。
此番出征,计有银枪军4200人、六防府兵1000人、牙门军六幢3000人、洛阳中军轻重骑兵600、义从200,总计9000战兵。
辅兵方面,六防府兵自带部曲1000人、河北降兵4000人、洛阳中军辅兵800人,另有临时征发的司州丁壮2000人,工匠、驭手、马夫、兽医、医者、建筑工等功能性人员3000,总计10800人。
全军约两万步骑,算得上兵强马壮了。
而且,就素质来说,依稀有点当年洛阳中军出征时的盛况了。就战斗力而言,这会洛阳中军虽然也能找出媲美他们的阵容,但这大几千精兵却分散在四五万羸兵里,完全被淹没了,发挥不出实力。
九月十九日,各路人马悉数抵达,全军合练一番后,拔营北上。
这一次出征,没有太多人关注。
对洛阳百姓而言,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有这场战争——只要敌人没打到洛阳家门口,对他们而言都不叫事。
当然,对有心人而言,还是比较关注的。
天子很关注。
王衍很关注。
王敦也很关注。
除他们之外,庾家一行人也出城送行。
邵勋甚至看到了庾文君。
小美女鼓足勇气看着他,邵勋挥手致意。
曹馥已经上门过几次,谈妥了这桩婚事。接下来就是挑好一个黄道吉日,正式上门下聘了,什么娶过门再说,但婚事先确定下来。
不然的话,你不娶,开过年来十三岁的庾文君就可能出嫁了。
芒山脚下也有一些好事者在围观。
他们可能并不太清楚,大晋朝有主动进攻能力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
八王之乱,打光了十万洛阳老兵,打光了国库,打光了朝廷的威严……
这個天下,可用一句话形容:坏日子还在后头呢。
大群马儿奔过废弃的村落,驰过荒芜的农田,惊散了无数百姓。
乌桓胡骑压根不理他们,自在地唱着牧歌,悠闲地放牧着马群。
在军事力量已接近完全瓦解的河北,没有人能威胁他们,除了幽州南下的兵马。
但幽州人自顾不暇,根本没兴趣也没能力来干涉冀州。
现在,偌大的冀州已是大汉的跑马场,即便一时占不下来,但抢了就跑却没问题,别提多痛快了。
而这一切,都是司马家子孙自相残杀造成的,哈哈,妙哉!
“你,你,还有你,速速带人去割草。”夔安伸手一指,几位晋人豪强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带着手下的丁壮去割草了。
有些丁壮似乎比较怕夔安手下的羯兵,听到可以远离的命令,心下激动,没想到脚底拌蒜,直接摔倒在地。
“哈哈!”羯人、乌桓人、匈奴人乃至晋人尽皆大笑。
夔安亦笑,同时满意地看着周边枯黄的牧草。
去年攻入河北的时候,他们就奉汉王之令,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撒下了无数草种。
时隔一年,牧草长得十分肥沃、粗壮,让人大为欣喜。
中原真是上好的牧场,比草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河北,又是这片上好牧场中最顶级的存在。
眼前的这些牧草,长得半人高的比比皆是,与草原上那贫瘠可怜矮小的牧草比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会牧草已经枯黄,可能还看不出来。
如果是盛夏时节,保管茎叶饱满、鲜嫩多汁,马儿吃了气力倍增,驰骋沙场许久都不会累。
石勒从一间茅草房内走了出来,看着空旷的原野。
河北人口又少了,废弃的乡村又多了。
当然,可能不全是跑掉了。
人少了,地就多了,百姓们可以自由挑选田地耕种。出于安全考虑,他们更喜欢聚集在一起,互保互助。
也有人去投靠地方豪强、世家大族,成为部曲庄客,冀保得性命。
河北大地,在战争日益频繁的情况下,正在发生着巨大而深刻的变化。
“大王。”
“将军。”
“都督。”
桃豹、王阳、逯明等老兄弟策马而来,恭敬行礼道。
石勒又看了眼后面几人。
支雄、呼延莫等人恍然大悟,亦躬身行礼。
石勒点了点头,道:“如何,石超肯让出邺城么?”
“那厮不让邺城。”
“他死都不肯挪窝,好像邺城是他家祖坟一样。”
“石超要反,都督不如禀报汉王,请汉王定夺。”
石勒面无表情,伸手止住了他们的争吵。
众人果然噤声。
在经过一年时间的整顿,并亲自充任先锋,攻破壶关后,石勒在老兄弟们面前的威势是越来越大了。
邺城本为冀州都督和郁镇守。
当大汉军队攻壶关之时,此人甚至还派了千余军士西行,与刘琨部将黄秀共救壶关。
结果么,自然被石勒一击而破,黄秀败死,壶关陷落,随后和郁便跑了。
攻占壶关后,三万余汉军汹涌入河北,分由石勒、石超、刘灵、王弥、王桑、阎罴、綦毋达七将统率。
在这些人里面,石勒带来了七千骑,是为主力。
石超有兵三千。
王弥拥众五千余。
王桑有兵三千余。
刘灵有四千多人。
阎罴有兵四千。
綦毋达统匈、汉兵马三千余人留守壶关。
从兵力构成来看,除了镇东将军綦毋达统率的三千余步骑是正儿八经的刘汉兵马外,其他都是杂牌。
此番出征,石勒是名义上的统帅,但他未必能指挥其他六将。
石勒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他也不争什么,抓紧时间捞好处便是。
“此番出去,可有斩获?”石勒问道。
“人都带过来了,一共八千,比咱们人还多呢。”王阳当先回道。
石勒点了点头,然后让人搬来几个大包裹,解开后,竟然全都是官印。
“让垒主们过来。”他吩咐道。
很快便有人将诸位垒主请了过来,不多不少,正好八位。
“带兵足千者,授将军印。不足千者,发给都尉官印。”石勒左右手各托着一枚印绶,大声道:“可听明白了?”
“明白。”八位垒主小心翼翼地答道。
石勒问清楚八人各自统率的兵马数目后,将其一一发下。
八人领完印,跪倒在地,大声道:“拜见平晋王。”
石勒脸上露出了笑意。
军队不足的短板,渐渐补齐了。
他帐下有上万骑兵,这次带过来了七千,但步兵数量极少,却不美也。
河北大地之上,坞堡、壁垒林立。
有的坞堡人数众多,城高池深,战斗力也不俗,难以攻克。
有的壁垒却只有一两千、两三千丁壮,堡壁就是一堵矮小的泥墙罢了,容易攻打。
还有的壁垒,甚至只是数百户、千余户人家临时凑在一起,围了个木栅栏罢了。
他现在没有能力啃大坞堡,那么就从小壁垒攻起。
而且,乱世之中,从来不缺乏野心家。
他还没动手呢,就有几个匪首、豪强带兵前来投靠,让他有了第一批步兵——公允地说,在这件事上他借了汉王的虎皮,若非汉王亲封的平晋王、辅汉将军,别人不一定会主动投靠。
但无论如何,他成功了。
现在是时候攻取、胁迫更多坞堡,令其交出钱粮、牲畜乃至丁壮了。
他的要求不高,收得五万人就罢手,回并州屯田去。
从此以后,他将成为汉王帐下领兵最多的大将,地位直线提高。
乱世之中,钱粮、大军才是最实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