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的语调中竟还透出一股子悠闲自得来，似乎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不，应该说简直就是无本盈利的事，她早就死过一次了不是？

自嘲一闪而过，莫倾城瞥了瞥此时完全如同另外一人的莫怀，目眦尽裂，怒火似要化作一团团的火球扑在她身上，咬牙嘴里吐出来几个字：“你给我们下毒？”

原来都是装的，一治好他的病就都原形毕露了。

只是没想到他装的这么厉害，怕是莫忱都被他骗过了吧？秋姨娘应该也是不知道的。

勾了勾唇角，莫倾城没正面回答他们，但这个意味已经算是让莫怀得到了答案，不过他也不是这么轻易就相信的人，忽然一笑道：“你骗我们！”

他们吃过的东西都检查过的，如果真有毒，怎么会什么都查不出来，而且为什么他们一点儿问题都感觉不出来？不说霍珃，就说他已经恢复了武功，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

他这个妹妹果然是在骗他们！

莫倾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大可不信！”真真假假难辨，不管她下没下毒，他们都是不可能杀了她的，对面人唯一的希望可全都在她身上。霍珃的伤至少有十几年了，突然有了一丝希望出现，就算是他自己不在意，莫怀也是不可能让他的这丝希望熄灭的。

莫怀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阴沉的脸看着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黑上几分，身上的白色锦服衬得他原本脱尘的气质一时即变得邪肆阴暗起来，眸底闪烁的幽光更是冷的人心颤，清瘦的身躯不知何时变得结实了不少。

好像在昨天就变了吧？只是她当时一心观察霍珃，有点把他忽略了，相信莫忱一定也是看见了，如今他已经放弃了大儿子，一直没什么动静，甚至可以说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二儿子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谈笑风生，身强体壮，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岂不是重新点燃了他内心希望的火焰？

看着莫倾城愈加看不透彻的面容，莫怀心里反倒是突然平静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控制不住情绪，强人下心中的不愿、不忿，几息之间，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翩翩君子，只是眸底闪动的光芒暴露了他真正的情绪。

以前看不懂，现在看来一切都有了答案，他待在院子里作画怕只是为了平息他内心的急躁不安，霍珃于他而言有点像是一剂定心药，所以两人才时不时地接触在一起，怕的就是莫怀控制不住爆发出来。

另一方面，这一点倒是和莫忱挺像的，两人都挺能隐忍的，而且莫怀修炼的内功属火，会让他的情绪变得更加**。之前是体虚，内力被压制住了，影响较小，现在好的差不多了，武功恢复，影响也跟着一起来了。

“你希望我们怎么做？”霍珃再次开口，平淡的嗓音里不知带了什么魔力，莫怀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眼底也恢复了平静，但他依旧不敢看莫倾城，目光瞥向了船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他的眼底闪了闪。

莫倾城的目光顺利地被吸引到了霍珃身上，对面的人周围似是拢了一层薄雾，看不清也摸不透，令她有一种无力感，但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她错开目光看向船外的雨点，恬淡的嗓音里多了一份惆怅，说道：“我的病人只有你一个！”

这话是要莫怀离开的意思。

霍珃转头对向莫怀的方向，后者迟疑了一会儿，再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最后起身往外走去，快走出去的时候回头说了一句：“你要是敢动他一分，我就让你……”阴冷地目光看了看雨打的湖面。

莫倾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语，在他出去之后，起身走到了窗边，将窗户打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雨水打在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轻痛。

伸手将耳边吹乱的秀发拢到耳后，她开口问道：“你父母怎么死的？”冷淡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淡淡的声音揉进了风里雨里，外面的莫怀就是想听清楚一丝一毫也没有办法，懊恼地握紧了拳头。

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眼珠子转动了一下，似是不明白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许久没等到下一句，他只好开口说道：“战死沙场！”

这个外面的人都知道，霍老夫人的二个儿子都上了战场，长子战伤，次子战亡，“你娘呢？”

不幸的是，霍老夫人的两个孙子，长孙依旧从军，次孙却眼瞎腿残，两队儿孙，可谓是让老夫人操碎了心，一个女人的一辈子活成她这样，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背后又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没有把侯府丢下？

霍珃抿了下唇，似是不想提起，可是莫倾城却忽地转过身来看着他，淡淡地睨着他如玉的脸颊，墨发凌乱地飞舞，雨水从窗户口吹进来打湿了他衣袍的下摆，他似乎浑然不觉，双手很自然地放在腿上。

“不想说吗？可我就是想知道呢？”莫倾城突然厉声开口，语调急转出一抹尖锐的弧度，如芒刺一样急欲刺破他脸颊上的面具，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右手的三根手指弹了一下，眉心微微地蹙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一片灰色的眸子盯着面前的矮桌，瞳孔微微地扩大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而剧烈地收缩，一切缓缓平静下来，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只是莫倾城的错觉而已。

“和我爹死在一起！”半晌，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吐出来这么几个令人发寒的字。

十年前，龙炎国皇帝病危，朝堂大乱，朝臣勾结外患，导致龙炎腹背受敌，前有边疆蛮族来袭，后有紫麒国压制，两国边境本就有矛盾摩擦，因为那个官员的谋划，最后直接引发了两国的战争。

龙炎国派出了一代老将柳弼，和他的儿子柳奭，紫麒国出战的则是霍家的二位老爷，正是霍珃的大伯和他爹。龙炎背后不知有谁暗中帮助，柳弼和柳奭两人将霍大老爷打伤，生擒了霍二老爷，而霍珃的娘，则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直奔沙场，最后两人一起死在了柳弼和柳奭手里。

是以，如果这个世上除了她之外，还有谁更恨不得龙炎出事，应该就是英国公府了。

柳弼和柳奭是霍家的敌人，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便是柳烟——她的仇人！

莫倾城眸中蓦然迸发出一片刺骨的寒意，身后的冷风似乎在她面前都畏惧地颤抖起来，吹动着周围的纱帘如地狱里爬上来的冤鬼，一个个疯狂地挥舞着爪牙，想要找人寻仇。

“如果我说我能帮你擒住柳弼父子呢？”冷冽的嗓音似是经过了十几年的冷冻，寒气侵袭而来，快要把空气都凝结了。

听见这话，霍珃的心头抑制不住地动了一下，但他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淡淡地道：“你想要什么？”

莫倾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窗外的湖面，稍稍冷静了些，声音却依旧冰寒如雪：“等你报了仇才能给我想要的！”

蓦地，莫倾城想到早上见得赵蔷，想起了她圆滚滚的肚子里面的孩子，曾经她的肚子里也怀着那样一个孩子，十个月，整整十个月，她怀着他过了痛苦的十个月，经历了万般折磨才把他生了下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他的生身父亲摔死在她面前，她恨，她恨龙燮，恨柳烟，恨他们对她做的一切……

此生，既然老天让她重来，她一定要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将他们所珍惜所在意的一切全部毁灭，让他们尝尝这种疼痛的滋味儿！

仇恨似平地惊雷，翻动着海面，卷起的波浪一遍一遍地冲击着海岸，继而又卷起更大的波浪，将莫倾城吞没在其中，又像是昏暗的天幕里，伸出来一双巨手，将她拉进了仇恨的深渊，她无力反抗，更不愿意反抗，双眸如晕染了墨水一般黝黑，散发着一股极致的阴冷和杀戮之气。

可就在她即将跌入那片深渊的时候，一双手又把她撤了回来，那双手，皮肤很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着明明没有任何力量，却轻而易举地将她拉了回来，刺目的光晕另她一瞬怔忡，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外面，不知何时停了雨，灿灿的阳光洒了进来，一抹七彩的光华在天际若隐若现，似是眨眼间就会消失一般。

“呼！”莫倾城双手抚着胸口，猛地呼出一口气，心力交瘁，差点就往后倒了下去，手臂上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她顺势低头看去，那只手和把她拉出来的手一模一样，一瞬间她恨不得将这双手给剁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拉下来，但平静下来之后，她又觉得感激，垂了垂眼，隐在阴影里的凤眸动了一下，嘴里吐出几个字：“谢谢！”

其实那一瞬间，她感觉她似乎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但最后是那双手将她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