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嬛额头和脖子上都是汗迹，脸上还有些许脏脏的泥渍，脸颊以及双手上，都错落地留下些红痕，像被什么细薄锋利的东西给划了一般。
苏羡看着眸色微沉，道：“怎么弄的？”
霍嬛道：“什么怎么弄的？”
她顺着苏羡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有几处都沁血了，她自己都像是才发现一般，不过又满不在乎，道：“哦，你说这个啊，去田里时常就有，不小心被稻子叶刮的嘛，明天就能好。”
苏羡道：“既知是不小心，为何不能小心一些？”
霍嬛笑道：“天黑了也看不大见啊。”
苏羡道：“天黑了还在外瞎跑什么？”
霍嬛一直仰着头看他，他站在她面前，不喜不怒的样子，还真像个训诫她的大人。
霍嬛蹲得累，脖子也酸，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我发觉你这弟弟有时候比我爹还严肃诶。
我瞎跑什么，当然是给你捉这玩意儿啊。”
不等苏羡开口，她赶紧抬手制止他，又道：“打住，要问我天黑了为什么还要去捉是不是？
这个当然是得天黑以后才能捉得到啊。”
然后她就伸手来拉苏羡的手，“你蹲下来或者像我这样坐着行不行，我这样跟你说话真的很累啊。”
她也是真的累了，只不过仅有的精神头支撑着她来找苏羡，要把自己一晚上的成果给他看。
她用力往下拽苏羡的手，这次拽的恰好是他戴着护指的那只手，袖中他及时把尾指翘了翘，没能让她碰到。
但最终苏折也顺着她蹲下身来。
霍嬛顿时又来了精神，两手把着土罐的盖子，笑看着苏羡道：“送给你的，你可看仔细了啊。”
然后霍嬛就把盖子打开了来。
等了少顷片刻，苏羡就看见第一道闪烁微弱的萤火缓缓从罐子里飞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陆陆续续许多的萤光从罐子里溢出来，照亮了苏羡的脸，不知不觉满院子都是。
那光景美轮美奂，苏羡以前几乎也从来没有见过。
他一时愣住了。
这世上还有许多他不曾见过的人间美景。
即使在这乡村，也有让人一见难忘的东西。
霍嬛笑道：“美吧。”
很美。
看见苏羡的反应，她觉得不枉她抓了一晚上才抓到这么多的萤火虫。
他认真地欣赏完这些萤火，直到它们扑朔迷离地越散越开，最后消失在了夜色里。
但是让霍嬛觉得遗憾的是，苏羡竟然没有笑。
霍嬛问他：“你不喜欢啊？”
苏羡道：“我有说不喜欢么？”
霍嬛道：“那你为什么不笑呢？”
苏羡道：“喜欢就得笑么，那反之，不喜欢是不是就得哭？”
霍嬛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居然很有一套歪理。”
她歪头看着苏羡，“那你就是喜欢喽？”
苏羡看了她一眼，岔开了话题：“你这么晚没回，家里人知道吗？”
霍嬛朝他眨眨眼，笑道：“我告诉他们我去了你家玩呢。”
说着就摸摸肚子，仰天长叹，“忙活了一晚上好饿啊，我得回去弄点儿东西吃。”
她从地上爬起来时，苏羡蓦地问：“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霍嬛理所当然道：“因为明天你就要走了啊。
下次等你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要不是夏天，也捉不到这么多的萤火虫啊。
所以趁着这次你来正好赶上时候了，今晚有就今晚捉嘛。”
苏羡怔然。
霍嬛看他一眼，还道：“要是村里其他的孩子见到这样的礼物，不知道手舞足蹈多高兴呢。
哎，我原想着你至少能笑一笑的。”
如果不是看到她脸上手上不小心弄的刮伤，他可能会笑的。
霍嬛拍拍衣裳，道：“那我就回去啦，你早点休息。”
说罢转身就朝院子门外走去。
苏羡刚抬脚跟了一步，屋子里就传来沈娴故作的咳嗽声，道：“阿羡，天晚了，小姑娘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你送送她。”
霍嬛听见沈娴的声音，连忙局促道：“不用不用，村子里我熟得很呢，闭着眼走都没问题的。”
她也不知道唤沈娴什么，好像唤大娘、婶婶之类的，有些显老。
明明那是一位多么年轻美丽的夫人啊。
沈娴道：“他应该的。”
随后苏羡就跟着霍嬛一道走出院子了。
霍嬛还有些困扰，声音渐行渐远：“等你把我送回去，你对村子又不熟，回头我是不是又得把你送回来？”
苏羡淡淡道：“不用。
我知道路。”
于是两人前前后后地一路走，还跟傍晚时一样，霍嬛在前，苏羡在后。
走着走着，路上也不见他开口说话的，霍嬛便回头调侃道：“到底是谁送谁回家啊，我走前面，怎么好像是我送你似的。”
苏羡道：“你最好看路，别回头看我。”
这话也真是应景儿，天黑的缘故，霍嬛又频频回头看他，导致突然一脚踩在石板路的边缘给踩滑了，顿时整个人就往旁边的沟渠里栽去。
苏羡见状及时拉了她一把。
少女往少年身边靠了靠，月下两人的身影挨得很近。
苏羡又闻到了她身上有田野间的味道。
霍嬛俨然没把他当外人，搭着他的肩，虚惊一场。
她自是不知，整个大楚，还没人能这样靠着他、搭着他的肩。
苏羡道：“不是说闭着眼睛也能回么。”
霍嬛吁道：“是的啊，但这地方肯定是白天有人动过了，少了一块石头。”
苏羡看她一眼，道：“以后别走夜路了。”
霍嬛叹道：“哎，平时我也少走的，今晚不是特殊嘛。”
后来便是苏羡走前面了，不知是有他在前面挡了月光还是怎么的，霍嬛就觉得自己两眼一抹黑，就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遂霍嬛不大意地伸手牵住了苏羡的衣角。
苏羡顿了顿，也没抽开，由她牵着。
两人走了一会儿，苏羡忽而开口道：“往后能不能多习些字？”
霍嬛：“啊？”
苏羡声音低低地：“白天我给你说的寄信的地方，你记着了。”
霍嬛联想了一下，失笑道：“你是怕我认的字不够多，影响我给你写信啊？
你这么不信我，以我现在的学识，已经能完整地给你写一封好长的信了。”
苏羡终于嘴角若有若无地上挑了一下，道：“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