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过年（三）

因此王家的族人如果集齐了，那也总在四五十号人，如果这些人蜂涌而至，一起去某一家拜年的话，那个阵仗还真有些吓人，不过好在王化忠他们这一辈的九个，虽然在名义上是兄弟，却有五个是另一个玄祖，因此要算起来，到王化忠的父亲这一辈也就出服了。

按照农村的习俗，出了五服的族人，在长辈的碑铭上都是不载的，这一来是因为后辈太多，碑上刻不了那么多名字，二来也就是一种暗示：凡是出了五服的，大家虽然还是同宗，但是血缘关系已经淡了，所以到了拜年的时候，出服的族人，那是要靠后一步的。

俗话说，初一初二拜家门，初三初四拜丈人，这个所谓的家门，就不包括出服的族人，因此以往每逢大年初一初二，王化忠都只和三个未出服的兄弟互相拜年，而他们刚好是四家人，所以每到一家都是玩半天，然后吃一顿饭，这样公平合理，谁也没有闲话好说。

而拜年的顺序呢，当然是按辈份和年龄来排，长者为先，因此前几年王逸飞的奶奶还在健在时，大家都是先去朝拜这个老祖宗，然后才轮到别一家，而那时候王逸飞的奶奶一直都是跟着王化忠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所以王逸飞家也简接地就成了拜年的第一顺序位。

可是在王逸飞上大学的那一年，奶奶不幸病逝，所以从那以后，王逸飞的伯父就成了拜年的第一顺序位，他这个伯父，可不是那种远房的族伯父，而是王化忠的同胞哥哥，他在七十年代时当过革委会主任，后来在乡粮站主任的位置上退休，在当地也算是德高望重了。

不但如此，他的两个儿子，大儿子王成富早年去粮店顶了班，后来借着他父亲当年的人脉，也很快混到了主任的位置，而小儿子王成贵则是十七岁时就去京城闯荡，经过七八年的奋斗之后，现在在京城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每次回家时京片子一甩，立刻就会让人产生鹤立鸡群的感觉。

相对哥哥的强势，王化忠就逊色多了，因为他早年是个大队会计，后来最红的时候也就当了几年村支部书记，而这个位置下了以后，是没有退休工资的，也就是说，他哥哥王化诚是老资格的国家干部，而他奋斗了大半辈子，还是个土包子，这种差距在外人看来当然是一目了然。

说到后辈，王化忠家里除了王逸飞学业有成以外，王成义和王成才读书都没什么天份，因此这样一比较，王化忠在族人面前的位置，和哥哥王化诚就不能同日而语了，所以他们虽然是同胞兄弟，但是有时候受到的礼遇，那是颇有些差别的。

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异样，因为正当王逸飞几兄弟收拾好了礼物，准备去给伯父拜年时，家里却突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原来村支书覃志明和村主任唐生旺，以看望老书记为名，居然带着村里的一班干部，在大年初一就给王化忠拜年来了。

按照村支书覃志明的说法，这个年是年前就应该拜的，只是因为村里的杂事太多，所以拖到了现在，不过王化忠一听也就明白了，人家这是冲着自己的儿子来的，之所以年前没来，那是因为王逸飞那时候还没回家。

但是俗话说，来者就是客，所以王化忠只能暂时撇下给兄弟拜年的事情，先安顿家里的客人，而这些人既然是冲着王逸飞来的，王逸飞自然也要留下来陪客，因此能按着老规矩去拜年的，也就只有王成义和王成才兄弟两个了。

不过好在王逸飞昨天虽然回来得晚，但是吃过团年饭后还是抽时间去伯父家里走了一趟，不然今天出了这种状况，一向很爱面子的伯父，恐怕心里会很不舒服。

这也是王逸飞与人有些不同的地方，因为他读的史书不少，知道天朝人的通病，就是喜欢搞内耗，一些人在对付敌人时屁用没有，但是搞内斗却是一把好手，古来有许多世家大族，甚至是社稷江山都葬送在这些人的手里。

因此他对亲戚之间的这种暗中较劲，一向都不太感兴趣，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家庭，或一个家族，乃至于一个地方的人，只有团结一心，形成一种合力，才对大家都有好处，而那些整天鸭斗鹅斗，只知道跟自家人抵肚皮劲的人，终究难得成什么气候。

不过象他这种想法，几乎只能归于清流一格，在现实中是万万行不通的，因为古往今来，不要说农村人没有这种觉悟，就是许多饱读诗书的人，又何尚有这个识见？否则的话，历史上也不会留下那么多夸富斗贵造成的悲剧了。

当然，这也不是说王化忠两兄弟之间的关系有多么不好，其实王逸飞一直记得，在他十多岁的时候，两家人还是在一起吃团年饭的，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突然就分开团年了，而且两家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微妙，有时候王化忠还约束王逸飞他们三兄弟，不让他们随便去伯父家里吃饭。

这个谜团，一直到多年以后王逸飞才解开：原来那时候因为两家的家境有差异，所以办出的团年席自然也有好歹，而王逸飞的大妈（也就是伯母）是个嘴比较碎的人，因此她跟别人拉家常时，就把这件事比给别人听：过年时幺妈做多少碗菜，我又做多少碗菜。

其实如果客观地看来，她说这些未必有什么恶意，也不过就是夸富而已，但是这话听在王化忠和柳玉香两口子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个滋味了，于是从那时候起，两家人就各团各的年，各吃各的饭，而且关系也不象以前那么融洽了。

两根鸡毛，半两蒜皮，有时候就是一个心结的开始，其实这不仅是农村人的悲哀，就是许多做学问的人，也逃不出这个窠臼，君不见现在的网络上，有许多所谓的名人，只要一言不合，就开始大打出手，对人百般攻讦，全无一点长者的气度和涵养，这也许就是人之劣根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