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田说了关于他父亲年轻时在九州山中的温泉旅馆,遇到了名为绿川的爵士钢琴家,关于绿川的那件不可思议的故事。那天晚上,发生了几件奇妙的事。
多崎作在黑暗中忽然醒了过来,把他吵醒的是像小石子打在玻璃上的很轻的一声碰撞。也许只是幻听。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看看枕头旁边的电子表时,脖子却转不过去。不单单是脖子,全身都动不了了,但不是因为发麻,只是身上想用劲却使不出力。意识和肌肉像是被分离了。
房间还沉浸在黑暗之中。因为作没办法在亮的地方睡着,睡觉时一直紧紧地拉上厚厚的窗帘让房间里面保持黑暗,所以外面的光照不进来。即便如此,作还是感觉到了屋子里除自己之外,有别的人在。有人在黑暗中潜了进来,正盯着他看。就像拟态动物那样(lz注:把自己的形态混同在环境的背景里的动物,像竹节虫,木叶蝶等等)屏住呼吸,消除气味,改变颜色,沉入黑暗中。但不知为什么作知道那个人是灰田。
Mr.grey
灰色是把白色和黑色混合做出来的颜色。而且可以改变浓度轻易融入各种阶段的黑暗中去。
灰田站在昏暗的房间中的一隅,目不转睛地俯视着躺在**仰睡的作。他很长时间都没动过肌肉,好似扮作雕塑的哑剧演员(pantmime)。只有他那长长的睫毛,让人好容易看出他在动着。这可真是奇妙的对比,灰田特意去一动不动的保持着静止,而作是想要让身体动起来却做不到。作想一定要说点什么,有必要开口来打破这诡异的平衡。但是却发不出声音,嘴唇也好舌头也好都动不了。从喉咙里漏出的只有无声的呼吸声。
灰田在这个房间里做什么呢?为什么站在那里,那么深沉的凝视着作呢?
作心想这不是梦,要是梦的话也细节也太过逼真了。但站在那里的是不是真的灰田,作无法判断。作有种感觉,真的灰田的身体,现实中正睡在隔壁房间的沙发上,在这里的也许是脱离了身体的,他的分身。
但作并没有感觉到它是什么危险的邪物。作有种信念——不论如何,灰田是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不好的事的,从第一次见到灰田就一直这么觉得了。可以说是本能上这么觉得。
红的确也脑子转得快,但他的聪明是偏向现实那方的,有时会有功利的一面。相比之下灰田的聪慧更为纯粹,更靠近世事的法则,甚至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的。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作时常会不清楚灰田在想些什么。对方看上去好像思考地正热烈,但作无法想象,他脑子里所想的是什么种类的东西,。这个时候,作当然会觉得困惑,还会有种被抛弃只剩自己一个人了的感觉。但就算是这样,对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友人,作从没觉得焦躁或不安。只是对方思维的速度,思考活动的宽广,自己与它不在一个水平上而已。作考虑到这几点,就放弃不再试图跟上对方的节奏了。
作有这种印象:灰田的脑中大概有着一套高速路线,适合他的思考速度。他必须时不时用自己的档位来跑几圈,否则——一直配合作的一档速度,跑久了的话——也许他的思考系统就会过热,会开始运转不正常。过了一会儿灰田就会脱离他的线路,若无其事的露出平和的笑容,回来到了作身旁,然后把速度放缓下来,再次配合着作的节奏。
这种长时间严密的凝视还要持续多久呢?
作无从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灰田在深夜的黑暗中,静止着沉默着凝视着作。灰田像是有什么话想说,有一定要告诉自己的信息。但因为一些理由,无法把那个信息转化成现实中的语言,这让这个聪明而年轻的友人不同寻常的焦躁了。
作一边躺在**,忽然想起了刚刚听过的绿川的故事。在死亡临近的时候——至少他本人是这么认为的——绿川在中学的音乐室里弹钢琴时,放在钢琴上方的布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这个谜还没被揭开灰田就结束了故事。作相当介意那个袋子的内容,应该有人告诉他那个袋子的意义,为什么绿川要把那个袋子这么重视的放在钢琴上呢?这应该是这个故事重要的一点啊。
但是没有人告诉他答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灰田——或是说灰田的分身——悄悄的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作好像听到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但听不真确。灰田的气息渐渐消去,就像线香的烟飘散在空气中那样,等到作意识到了的时候,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了。身体还是不能动弹,连接意识和身体的接线被扯开了,连接点的螺丝钉被拔去了。
作想到底哪一部分是现实呢。这不是梦,也不是幻影,毫无疑问是现实,但缺少了现实应有那份重量。
Mr.grey
之后作又一次的沉入睡眠,过了一会儿他在梦中醒了过来。不,也许不能称之为梦,那是具备了梦的一切特质的现实。是另一个现实,在那里唯有想象力的释放,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才释放出来的想象力。
她们以出生婴儿的姿态躺在**,紧紧地靠在作的身体两侧。她们是白和黑。年纪大概在十六七岁,不知为什么她们一直停留在十六七岁。两人的和大腿贴着作的身体,作清楚的感觉到了她们肌肤各有的光滑与温暖。她们静静地用指尖和舌头爱抚着作,像是渴求着贪图着他的身体一般。作也是**着的。
这既不是作想要的情况也非他憧憬的场景。这本不是能够这么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但是事与愿违,这景象变得越发鲜明,触感也越来越真实,具体了。
她们两人的指尖的触感温柔而纤细。四只手,二十根手指。它们就像从黑暗中生出的活物,眼睛看不见、表面光滑无比,游走于作身上的每个角落,唤起着他。作的心中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强烈的震颤,好像有人告诉自己,住了很久的屋子里其实有一件秘密的小房间一样。心脏发出了像是定音鼓kettledrum般的零星短促的敲击声,手脚都彻底麻痹了,就连抬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她们的身体柔软地贴合、缠绕在作的全身。黑的丰满而柔软,白的略显小些,但硬得像圆形的小石头一般。两人的**都湿成了热带雨林,她们的喘息声和他自己的重合在了一起,仿佛从远处涌来的潮水,在黑暗的海底深处不为人知地交汇重叠着。
长时间纠葛的爱抚之后,他发现自己进入了她们两人中某一个的中,是白。她骑在作身上,把他硬了而竖起的性器拿在手上,灵巧地放入了自己体内。作简直像是被吸入真空中一般,毫无抵抗的进入了她的身体。接着白稍稍平静地调整了下呼吸,像是在空中画着什么复杂的图形一般,充分地扭着腰旋动着上半身。她那长而直的黑发像晃动鞭子那样轻柔的在他头上晃动着。那大胆的动作完全不像平时的她。
但这对白和对黑来说,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连想都不用想。她们看起来丝毫没有犹豫的迹象。爱抚作的是她们两个一起,但他插入的对象是白。作在深深的混乱之中这么想着,为什么是白呢?为什么非得是白呢?她们明明应该是彻底均等的存在不是么。
作无法再思考下去了。她的动作渐渐加快,幅度大了起来。等到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白的体内射了出来。从插入到**的时间很短。作心想,怎么说也太短了。不,也许是因为失去了对时间的正确把握么?不论如何都无法抑制那种冲动,就像巨浪毫无预告地就从头顶落下来一样。
但是真正**的对象不是白,不明缘由的尽是灰田。等作反应过来时女人们都不见了,是灰田在那里。**的瞬间他敏捷地弯下身把作的含在嘴里,为了不弄脏床单而吞下了射出的精液。射的时候很激烈,精液的量也很多。灰田来回好几次才勉强吞完,告一段落后用舌头把剩余的舔了干净。他好像很习惯这么做了,至少作有这种感觉。之后灰田默默地下了床去了洗手间。传来了一阵水龙头出水的声音,大概是在漱口吧。
**之后,作也依旧**着。白那里温暖而湿润的触感还鲜活的留在那里,简直就像现实中刚刚完那样。梦与想象的划分线,想象与现实的划分线还是区分不了。
在黑暗中作试着去说话,不是对特定的谁说的。只是在灰田从厕所回来之前,为了填补这时无名而无言的空隙,非得找些话来说不可。这期间,作的脑中一直反复流淌着一个旋律,等想起来是李斯特的“郷愁Lemaldupays”的主旋律,已经是后来了。巡礼之年、第一年、瑞士。田园风景唤起了人无由的悲伤。
接下去深深的睡意强行包围了他。
醒来时早上八点之前。
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确认自己内衣,到底有没有**。梦到了那种春梦的话,肯定会留下**的痕迹。但是没有发现。作无法理解了。自己的确是在梦中——至少那不是现实的世界——**了啊,那种感觉那么强烈现在还清晰的留在身体里。明明现实中应该射出了大量精液的,但却找不到痕迹。
这时他想起了灰田用嘴接过了自己的精液。
他闭起眼睛,脸稍稍扭曲的变形了。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么?不,不可能。不管怎么想,一切都是在我意识的阴暗面发生的。但那样的话,精液到底释放在了哪里?难道它也消失在我意识深处了么?
作内心混乱不堪地下了床,穿着睡衣去了厨房。灰田已经换好了衣服,正斜靠在沙发上读着厚厚的书。他专注地看着书,看上去像是沉浸在别的世界里。但灰田一看到作就立马合上书,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到厨房准备起咖啡,庵列和土司。新鲜的咖啡发出好闻的香气,
新鲜的咖啡发出好闻的香气,把清晨与黑夜划分开了。两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听着轻声的音乐吃着早餐。灰田一如既往的吃着烤的很焦的面包,上面薄薄得涂一层蜂蜜。灰田在餐桌上一个劲儿地聊着他新近发现的咖啡豆的味道,它优良的烘焙质量。剩下的时间就一个人在那儿思索着什么,大概是在思考着刚刚读的书的内容吧,他的那对聚焦在虚构的一点上的眼眸,这么告诉了作。他的眼睛是那么的透彻见底,却又让人无法窥得其中有什么,这是他思考着抽象的命题时的眼神,总会让作想起从树林的缝隙中看见啊的山泉。
灰田的样子看上去与平常没什么不同。这和平时的周日的早晨一样。天空虽然有些阴着,但阳光很柔和。跟作的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是直视着作的,他的眼神中察觉不出什么特别的意思。大概现实中什么都没有发生吧,那果然是意识内面生出的妄想。作这么觉得,一边为此而感到羞愧,但同时大为困惑着。在那之前,作也曾经好几次做过黑和白一起出现过的春梦。这样的梦与他的意志无关,几乎是定期就会梦到,然后以**告终。但都从没有像这一次那样真实连贯。最重要的事还多了灰田,这让作无比困扰。
但是作决定不去追究它下去了,无论怎么想都得不出结果。他把他把这个疑问塞进了标签为"尚未查明"的抽屉中去,等着日后再去查证。这样的抽屉他有好几个,很多问题都被丢弃在那里了。
之后作和灰田去了学校的泳池,一起游了约三十分钟的泳。星期天的早晨泳池人很少,所以可以按着自己喜欢的节奏尽情来游。作集中注意力在锻炼必要的肌肉上,背部、腰部和腹部的肌肉。在呼吸和打腿上不需要怎么去留意,只要游泳的节奏一出来,接下去就是无意识的动作了。一直是灰田在前面游,作跟在后面。作不经意地看着灰田柔软的打腿动作,有节奏的在水中打出了小小的白色水沫。看着这情景久了,常常让作进入了轻度的意识麻木的状态。
冲完澡,在更衣室换好衣服之后,灰田的双眼已经没有了之前透彻的光芒,恢复到了平日里沉稳的眼神。因为充分运动了身体的缘故,作的混乱心绪也好像平息一些了。两人出了体育馆,一同走到图书馆前。这过程中他们基本上没说话,但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少有的。灰田很喜欢在图书馆里"查东西",这大概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的意思。作说"那我回家洗衣服去啦。"
从那之后一段时间灰田没有联络过他。泳池也好校园里也好,都没再见到过灰田。作就继续着认识灰田之前那样的生活,一个人默默地吃饭,去泳池一个人游泳,在课上做笔记,机械地记忆着外语单词和句子。静静地过着孤独的日子。时间在他的身边淡淡地几乎不着痕迹地逝去了。作不时把"巡礼之年"的唱片放在唱片机的转盘上倾听着。
将近一周杳无音讯之后,作觉得大概灰田是不打算再见我了。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就像以前故乡的那四个人那么做的一样,灰田是毫无征兆,也不告知理的就离开去了别的地方。
作觉得这个年轻的友人离开自己,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做了那个逼真的春梦。也许灰田通过某种渠道,察觉到了我意识发生的一部分始末,为此心里觉得不快,或是生气了。
不,不可能有这种事。不可能从作的意识中脱离出来为别人所知。
但即便如此,作还是觉得自己意识深处的几处扭曲的部分,被这个年轻的友人明晰锐利的双眼所看穿了。这么想着自己便觉羞愧的不能自己。
不管怎么样,灰田消失了后,作变重新感受到到他对于自己有多么重要,他使自己的生活变得多么的五彩斑斓。和灰田聊的各种各样的对话,他标志性的轻快的笑声都让作觉得怀念。还有他喜欢的音乐,常常读给作听的书,他对世间事物的解说,那份独特的幽默感,贴切的引用,他张罗的饭菜,他所作的咖啡。作的日常生活的角角落落都能找到灰田离开后的空白。
作不得不想,相比灰田给了自己那么多,自己又给了灰田什么呢?我到底给这位友人留下了什么的?
也许我就是这样的命运,注定最后变成孤身一人。作忍不住的要这么想。大家都这样到他身边,不久之后又离开了。他们想要在作身上寻求些什么,但却没能找到,或是说找到了也不令他们满意,然后放弃了(或是失望了,愤怒了)离开了他。在某一天,他们出其不意地消失了,没有解释,就连像样的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像纽带还流着温热鲜血,尚且还有脉搏,就被人用锋利的大刀利索地切断了一般。
自己身上一定有些根本性的,让人失望的东西存在。他发出声音说道,缺少颜色的多崎作。
最终能给别人的东西,自己一个都没有。不,要是这么说的话,就连能给自己的东西,也没有。
但是在图书馆前告别后第十天的早晨,灰田意外的出现在了学校的泳池里。那时作正做着不知道是第几个的转身,自己接触泳池壁的手背被人用手指轻轻拍了一下。抬头一看,穿着泳裤的灰田正蹲在那里。黑的泳镜架在额头上,嘴角处和往常一样展露着爽朗的微笑。虽然两人很久没见了,但也没怎么交谈,这是略微点了下头,然后就和平时一样在同一个泳道里游了很长的距离。柔软的肌肉的动作和稳重规范的打腿节奏,是在水中他们两人唯一的交流。这里不需要语言。
“暂时回了下秋田。”从泳池里上来,淋浴完之后灰田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道。”虽然很突然,但是因为家里有事情别无他法。”
作含糊的回答了点了点头。在学期的正中间整整10天不来学校,这对灰田来说是很少见的。他和作一样,如果没有相当大的事是不会上课请假的。所以恐怕一定是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关于回老家的目的,灰田没有再做说明,作也没有再问下去。不管这么说,因为这位年轻的友人平安无事回来了,堵塞在作胸口像是凝重的空气块样的东西,总算是发泄了出来。感觉胸口的郁结被人取出来了一样。灰田不是要放弃作离开他啊。
之后灰田对待作的态度也和从前一样。两人自然地说些生活中的对话,一起吃饭。灰田从图书馆借来古典乐的CD,一起坐在沙发上听,围绕着音乐或是读的书交谈着。或是只是一起在一个房间里,分享着那份亲密的沉默。到周末,灰田就会来作家里,两个人聊到深夜,就这么住下来过夜。
灰田就在沙发上准备睡觉。他(或他的分身)在夜里到作的房间,在黑暗中凝视作——假设是实际发生过的——这样的事也不再有过。在那之后,作也做过几次黑和白一同登场的春梦,灰田都没有再出现过。
但是作还是会不时觉得那个夜晚,灰田那清澄的双眼已经看穿了潜藏在自己意识之下的东西。作的身上还感觉得到当时被凝视的痕迹,像轻微晒伤那样残留着火辣辣的疼痛。那时,灰田观察着作私密的妄想和,并将其一一检视、解剖。在此之上灰田仍然与他继续着朋友的交往。但是为了平复自己激动的状态,整理情感冷静下来,需要一段期限与他隔离开。所以他十天没有和作联系。
当然这不过是作的推测,缺乏根据,几乎是不合情理的臆测,也许应该称之为妄想。但是这种想法顽固的纠缠着他,让作慌乱困扰着。一旦想到自己意识可能角角落落都被灰田看透了,作就觉得自己沦落成了丑陋寒酸的蝼蚁,栖居在潮湿的石头之下。
但即便如此,多崎作还是需要着这个年轻的友人,大概超过了别的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