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大陆北部开始,穿过中部的山区西行,穿过散布在平原之上的稀稀落落的村镇,绕着整个国家的西方国境走上一圈,然后再从国土的最南端向北,一路到柯迪雅城。这条路线就是历代帝王即位前必须进行的巡礼之旅的路线。传说最早的时候,进行这种巡礼的王子是孤身上路的,这个风俗最初应该是让君主了解他的国度。但如今这个旅行的真正意义已经荡然无存,当一个心理年龄不超过十三岁的少年躲藏在马车里,在一帮护卫的保护下经过这条路的时候,你能指望他学到多少东西?
连续三天的旅途都还算顺利。自从离开山区之后,天气开始转成阴雨——这种天气让路上的行人纷纷钻进了车辆中,而一辆农夫的车子几乎没有人会给予特殊的注意。
塞文谨慎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同时计算着日期和路程。勋文伯爵的领地已经距离不远了。从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中已经经常提到这个名字。这个人的恶名早已不限于他自己的领土,而是像翅膀一样飞遍了远近。对这位闻名遐迩的贵族来说,强征赋税、挥霍无度之类根本就已经不算什么,强抢民女、偷香猎艳也只是小儿科。据说他经常率领一帮凶恶的部下,扮作蒙面强盗四处肆虐,抢劫商人、行人甚至自己的领民。那些敢于反抗的人——不管是言语上还是行动上的反抗——都会被他活活地钉死在十字架上。而他臣子的老婆、女儿几乎一个不剩地被他染指,他最大的娱乐是让人徒手和猛兽搏斗——总之种种恶行罄竹难书。人们唯一感到奇怪的是,这位臭名昭著的贵族居然还没有被赶下台来——他的名声哪怕是王都里都如雷贯耳。
随着旅途的继续,塞文发现汤马士对小王子的关注程度与日俱增。旅行者塞文表现得非常殷勤,侦察、探听、护卫等等工作做得很出色。按照正常的逻辑,汤马士应该对塞文更加放心,也就是说,给他更多的机会和罗宾同处。然而事实上汤马士依然把年幼的君主看得紧紧的。再加上一个麻烦的蹩脚魔法师,塞文几乎没有任何单独的机会和目标共处。
这种情况让刺客暗暗有些焦急。他倒不是担心任务的完成——就算汤马士看得再紧,一两秒的空当总还是有的——而是任务后的情况。最完美的状况,也就是塞文所希望的,当然是在他和罗宾两人独处的时候动手,在完事后他就可以悄悄地消失。但如果现在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塞文怀疑自己就很有可能要领教汤马士让牧师和希莱赞叹不已的剑法了。老实说,哪怕是“剑刃”塞文,也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在汤马士这样一个骑士(也许还有一个魔法师助阵)面前全身而退。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在这趟旅途的第六天,他们终于看到了关卡。一座约莫可以驻扎一百名士兵的营寨——就和他们打听到的一样,勋文伯爵在他的领地主干道上设置了关卡,对过路的人收取高额的税金。塞文提醒自己,经过了这个关卡后,他就是一个隐蔽的危险,而不是一个阻挡危险的屏障。
“站住,奉高贵的勋文伯爵之命,你们……”站在路口的是一个头发略微斑白的老军官。他穿着灰色的铠甲,腰上挂着剑,脸上更是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让人十分反感的暴戾之色。饱经风霜的脸上有数个伤疤,这些伤疤可以清楚地告诉敌人这个老人的战斗经验是多么的丰富。除了这一点外,整整十个全副武装、手持长枪的士兵站在他身后。当这辆车子接近的时候,老军官上前一步,开始那套明显练熟了的话。两个前头的士兵威胁地伸了一下长枪。汤马士停下了马车。
“……必须交纳保护你们安全的过路税金。”那个老军官说。坐在汤马士身边的塞文有些惊讶地发现那个军官的眼睛有些走神。他在考虑什么其他的问题,甚至根本没有看这赶车人的脸。
“派斯……很难过你居然连我都忘记了。”汤马士用一种最真诚的口吻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当我把最后一块干粮分给你的时候你的表情,那时你是多么的感恩啊。”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那个走神的军官浑身一震。他打了个寒战,抹了一下眼睛,好像刚刚从一个梦里醒过来似的。他看着面前这个车夫——突然发出一声欢喜的大叫。“汤马士团长!”他大喊起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在喊出这一句话后,这个叫派斯的人立刻用手捂住嘴左右看了一下。不过此时大路上并没有其他的行人,除了他的部下和面前这个老上级之外。
“抱歉,汤马士大人,”派斯恢复了正常的状况,“不过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来里面谈一下吧?”
士兵们让开路,让这个有些奇怪的组合——四个人包括一个小孩一起走进营地里去。派斯看到罗宾的时候有些惊讶,顺口问了一句。但他没有深究,所以汤马士同样随口应付了过去。
“派斯,我记得你成了帝都近卫队副队长……你怎么来这里了。”在主客都落座后,汤马士开口问道。
“往事不堪回首啊……”派斯露出苦笑,“别提过去的事情了,看到你真的很高兴,汤马士大人……”他似乎在顾虑着什么,扭头看了一下四周,确定外面没有人在听后才继续说下去,“您是作为特使来的吗?”
“特使?”汤马士倒吃了一惊,“什么特使?”
“不必隐瞒了,汤马士大人。这里都是我的部下,十分可靠……就是让勋文伯爵下台的特使……我最近听说王都已经颁发下命令来,让勋文伯爵滚蛋。特使随时都有可能到,所以勋文伯爵惶惶不安,现在到处在抓有嫌疑的过路人……您真的不是特使?”
“真的很遗憾,但事实就是如此。”汤马士看着派斯脸上失望的神情,觉得有些不忍,“我只是有些私事经过而已——仅仅是私事而已。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勋文伯爵真的这么糟糕?连身为他部下的你都希望他早点滚蛋?”
“汤马士大人,所谓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就是指勋文伯爵这类人。”罗莫插嘴道,“他无恶不作导致天怒人怨,如今黎民百姓无不祈祷他早死早超生!除了那些助纣为虐的奸邪小人和无耻之辈外,每个稍微有正直之心的人都恨他入骨。不夸张地说一句,要是把他丢给受他荼毒的人民处置,人民一定会食肉寝皮而后快的。”
“你也听说过他?”
“恶名远播,早就无人不知啦。何止在下,哪怕是极北边冰雪之地的蛮族恐怕也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这倒是个成名的捷径。”
“确实是条捷径。”派斯苦笑了一声,“虽然他自己还没意识到。算了,别说这个。汤马士团长,我们已经差不多十年没见……最近可好?为何到这个鬼地方来?对了,这几位是?”
“还是老样子。这十年没什么大战争,所以还好……我并不是特意来这里,只是偶然经过认出你而已。这几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塞文,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勇士。这位是罗莫,一个魔法师,这位是罗宾……”汤马士迟疑了一下,但随即还是说了出来,“一位身份高贵人士的……孩子,委托我暂时照顾。”
“这是派斯,曾和我骑过一匹马,喝过一壶水的老战友。一个勇敢的战士。我们曾经在北部山区一起和兽人作战,那时候他还是个年轻人……”
“幸会,幸会,派斯大人。”罗莫凑上前去,他那种套近乎的动作让塞文眉头一皱,“能为汤马士大人如此称赞,派斯大人必定是勇冠三军的英雄豪杰。来这里一个小小的关卡当队长真是大材小用。可恨那勋文伯爵不仅暴虐无道,更无识人之能,被收回领地只是迟早的事。相信勋文伯爵那个笨蛋一滚,派斯大人必定如同潜龙腾渊一样,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说着文绉绉的拙劣的奉承话。让塞文惊奇的是,派斯居然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表情,看来对这番话相当受用。
“队长。”一个士兵从帐篷外探进头来,“有个大商队来了,看起来有好几百人呢。”
“好的,拦住他们,我马上就来。”派斯回答道。士兵的头缩了回去。派斯重新面对汤马士。
“汤马士大人,真不好意思,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没关系,正好我们也休息得够久了,应该走了。谢谢你的点心。”
“请不要这么说。从这里向前,最多不超过两个小时,就可以到城里了。我今天晚上就可以换班,换班后就可以回到城里……到时候我很乐意在酒馆中好好地招待各位。”
“对了。”汤马士站起来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那个首都要来特使的消息是否准确?”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事实上,这几天勋文不停地在加强领地内的巡逻。他派出大批心腹手下,好像在搜索什么人。这事从来没有过,所以大家纷纷传说首都派来特使,要收回他的世袭领地,所以才导致他作出如此不寻常的举动。不过我确实希望这个传言是真实的。要是他再这么继续乱搞下去,迟早要爆发起义的。与其要人民自下而上地推翻他,还不如自上而下地叫他滚。”
汤马士点了点头。他看着派斯跑出门去执行他的检查任务,自己则和其他人走出帐篷,从一个侧门离开营地。他们的马车,已经被安置在侧门的门口。出于一片好意,那匹劣马被换成了一匹枣红色的、筋强骨健的高头大马。他们上了车,只是略略一扬鞭子,这匹马就立刻纵蹄狂奔,速度快得让马车带起了一股旋风。
“在搜查疑为首都特使的人啊……”直到声音响起,塞文才发现罗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的身后,“汤马士大人,这恐怕会对我们的行程带来意外。一则是数日奔波,人都已经疲惫;二则是那些勋文所宠信的奸诈小人必定会趁此机会敲诈我等过路旅人——依在下愚见,不如在城里待上一两天,让派斯大人帮我们打通关节,好平安通过这里。否则恐怕欲速则不达。”
欲速则不达……说得好。塞文突然发现这个魔法师的话还颇有水准的——这个提议对他执行秘密任务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如果继续再这样白天赶路,晚上睡马车的话,他的秘密使命的风险必定大增。要在汤马士的剑前全身而退多少是有点挑战性的。
“这样也好。”汤马士回答道。罗莫缩回了车厢,在他的头钻回去之前,完全出于意外,塞文的眼角瞄到了魔法师脸上那一抹狡猾的笑容。这个有些诡异的笑容让他心头一震。
“风有些大,我进去一下。”塞文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马车的副座。他用悄然无声的动作钻进了车厢。果然不出所料,他看到罗莫正面对着车窗——实际上就是一块油布盖着的缺口。魔法师的手伸出窗外,一道白蒙蒙的东西从他手中腾起,速度快得让人眼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但是塞文毕竟还是看到了灰白的肉翅——那是一只蝙蝠。而另外一边,罗宾则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魔法师的背影。魔法师用身体挡住了他手上的情况,让罗宾无法看到他干了什么。
杀手的心里发出了一声冷笑,但他并没有声张,而是悄悄地坐到了一个角落。罗莫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转过身,毫无意外地被吓了一跳。
“塞文……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罗莫问道,同时竭力掩饰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惊慌。
“就刚才。”杀手微笑着,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你刚才向着窗子干什么?”
“没什么。”也许是从塞文那副逼真的表情上得到勇气,魔法师平静了下来,“在下只是随便看看外面的风景而已。要知道,老在马车里多无聊。”
“确实无聊。”塞文点头同意。他没有费神去拆穿罗莫拙劣的谎言——而且就算拆穿了又有什么用?他只需要记住罗莫刚才那偷偷摸摸的举动和用来掩饰这个举动的谎言就够了。塞文不得不承认罗莫装扮得十分出色——他应该去当一个演员,这无疑会让他取得极大的成功。一直到刚才为止,塞文居然从来没有对这个路边冒出来的七分像江湖骗子的魔法师起过疑心。
不过前面的汤马士却明显对魔法师做的一切毫无察觉,车轮的高速转动就是个证明。车轱辘发出的吱吱声响个不停,看起来这辆糟糕的车子根本就无法承受这匹健马的速度。不知道为什么,汤马士对车子的呻吟不理不睬,只顾加快速度。就在塞文怀疑马车就要在下一秒钟散架的时候,车子慢了下来。
“到了?”塞文的头探出车窗。确实到了,巨大的城堡已经在望。沿着平整的大道看去,可以看到城堡的入口处有一条长长的人龙。事实上,他们的车子已经是这条人龙的一部分了。勋文肯定是让部下在这里仔细搜查。塞文看到那些士兵在忙碌地检查一个又一个要进去的人。不过有一点让他费解——在临近士兵的那一段人龙中,大部分人都卷起了衣袖,露着右手胳膊。
“怎么回事?不走了?”塞文钻回到副座,轻声地问汤马士。他突然发现汤马士的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阴云。
“我们走,不进城了。”汤马士回答。他驱赶马车想掉回头。但是这个时候一队士兵——很明显是在外面执行巡逻任务归来的——正好从他们车子的左侧经过。车子的异常行动引起了那个队长的注意。他带着两个兵来到这辆可疑的马车前面。他的眼角扫过那匹健马,马屁股上清晰的火印让他的警惕神态缓和下来。
“没见过你呢……新来的吗?”那个队长看着汤马士那副铠甲发问。那身铠甲上几乎没有任何磨损,还很新;而汤马士的神态姿势则一看就像个军人。这两点再加上先前所见的军队的火印,让他的声音中已经完全没有敌意,从话里判断,他大概把汤马士当作自己人了。
“是的。”汤马士左右看了一下,确定自己不可能驾车强行突破后,用一种标准的军人音调回答。
“虽然你应该是个老兵,但这里你可是个新人……要一个新人带个打杂的负责驾驶重要的军用物资运输车……真不知道上面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喂,老头,别在这里排队,跟着我们进去。拖延时间勋文大人一定会发火的。”
塞文这才明白那个队长把他们这辆车当成运输军事物资的运输车了——确实很容易误会,因为这辆车就是运货车改装的,而他们的马又是如假包换的正牌军马。
“是的,大人。”汤马士不情不愿地回答。他被迫跟在这队巡逻兵后面走向城门。城门的士兵没有检查同僚的队伍,任由他们走进城里。进入一个僻静的拐角后,那个队长再一次来到马车前。
“老头,不要拖延时间,快点把货送到仓库那边去……你认识路吗?要我派个人帮你带路不?”
“不用了,大人,他们已经向我讲述过我的目的地。”
“那就好。以后记得不要像那些死老百姓一样排队消磨时间。勋文大人喜欢手脚麻利的人。”队长对这番协助看来很满意,他带着手下消失在街道拐弯处,剩下汤马士一个人掉转车头。
“我们要去仓库那边吗?”一直躲在车里看到整个过程的罗莫冒出头来,傻乎乎地凑了一句。
“是的,把你卸到仓库里。”塞文挖苦道。他心中告诉自己这不过是罗莫的策略一一个平常的策略,通过古怪的言行和发表愚蠢的见解让自己看来毫无危险。事实证明这个策略虽然常见却还是十分有效。起码对汤马士依然有效。
“我们还是找个旅店……明天找到派斯再做打算。对了,罗莫,你有没有办法把这匹马的火印给隐藏起来。”
“举手之劳而已。”罗莫殷勤地跳下车,开始施法。他的手一阵乱晃,原先那个清晰的火印转眼之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马屁股上只剩下一块颜色略有不同的花斑。汤马士看着罗莫的一举一动。他一向不信任魔法,但此刻却觉得魔法确实很有一些实用价值。“你是怎么做到的?”汤马士不禁问。
“小意思而已,魔法师总是有很多小把戏的!”罗莫得意地挺直了胸脯,满脸笑容地对着汤马士。不过大概他把雷电和火球扔到汤马士头上的时候,也会保持这样的笑容吧——塞文在一边有些恶毒地联想道。
虽然外面想进城的人排成一条有相当规模的长龙,但城里酒馆旅店的生意明显并不怎么样。当汤马士推开一家不起眼的小店的门走进来的时候,他的鞋子撞到了一个桶。而那个原先靠着柜台打盹的老板则一下子跳了起来。
“有房间吗?”汤马士和颜悦色地问那个惊恐不安的中年男人。那个可怜人明显被汤马士的一身打扮吓住了。他过了好一阵才能确定汤马士并不是城里士兵的一员。在这番对话中,几个人对城里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也就是说,对领主的荒**无道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个店的房间空得很,事实上,他们四个是仅有的一批客人。这家店在过去十天里一个客人都不曾招待过。其中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这店的主顾——那些小商小贩和小股的旅行者已经被高额的过路税金和粗暴野蛮的敲诈勒索彻底赶走,就算偶尔剩下一个两个也被其他更好更热闹的店拉走了。
不过这样才更符合汤马士的需要,也更符合塞文的需要,也许——仅仅是也许,也符合罗莫的需要。
他们在这间小旅馆里度过这一天剩下不多的时间。汤马士表现得十分慷慨,让老板以为他终于撞到好运,找到一个大主顾。因此,在主客交谈的时候,他可以说是无所不言言无不尽。罗莫带着好奇的表情听着汤马士和老板的对话,时不时地插上一句,而塞文则尽力表现出最大的冷淡,装作自己对桌子上的菜肴和酒兴趣更大的样子。然而实际上他的耳朵一句话也不曾漏过。
他很快就判断出来,汤马士旁敲侧击、拐弯抹角的扯话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城门口为什么要检查行人的臂膀。其实这事情本来确实很容易引起好奇心。如果不是杀手关注自己的任务胜过关注其他一切的话,他也许已经开始打听了。
“我说……不只是你,连那些城门口的兵也把我当作城里的士兵了……”
“没错,大人。现在城主在疯狂招募新兵——不管什么样的都要,所以现在城里穿着盔甲的新面孔很多——他们中大部分都是土匪!”
“确实太糟糕了。对了,说起来你觉得城主想干什么?我看士兵在门口检查行人的胳膊……”
“说来也奇怪。天晓得城主被哪个魔鬼迷上了,他居然认为——毫无疑问,那是我听说过的最荒诞不经的愚蠢念头——一个胳膊上有灰色斑块的年轻人将要来杀死他。所以他在拼命地搜查这个年轻人。”
那一瞬间,塞文看到无论汤马士和罗莫的脸色都整个一变。不过仅仅是一瞬间他们都恢复了常态。而且看起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另外一个人脸上的变化。
“胳膊上有灰色斑块……这里什么时候多出一个预言大师来了?”罗莫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要知道,上一个预言大师,也就是传说中的贤雅大师,已经死了至少五十年了。至今我还没听说过有另外一个有预言天分的大师出现呢。”
“没什么大师……大概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引来的荒诞的念头。”店主仔细地擦拭一个杯子,同时回答,“城主身边还是原先那帮人,没多什么新面孔。”
塞文把注意力转向依然在吃东西的罗宾。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听到那番对话,而是在专心地吃自己的晚餐。塞文原先打算从他的脸上分析出一点东西,但事实上他发现自己高估了这个孩子。毕竟这个孩子只是一个毫无心机、纯真到幼稚的少年,他又能知道多少事情呢?
“对了,汤马士大人,依据在下愚见,或许我们应该趁这段停留的机会整修一下我们的马车?据在下估计,如果日后我们还用那匹骏马拉车的话,我们的车恐怕有翻覆之患。此时整修正是时候,城里工匠齐全,总比乡下那些手艺拙劣之辈管用。虽然目前车辆完好,但不可不防,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是这个道理。”
“正确选择,找个机会出去取得联络。”塞文心中暗自说道。他突然觉得罗莫身上居然有颇多技巧值得欣赏,起码在寻找借口方面是如此。
“确实有必要。”汤马士仔细考虑了一下,“那么好吧,明天中午我们再去找派斯,早上就让塞文把车拉去修理。”
说真的,塞文还蛮喜欢罗莫此刻脸上的表情。
门外传来一声当地口音的高叫。正在整理餐具的老板应了一声,接着转向他的这些客人:“各位大人,有点事情,我必须离开一下。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老板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口,剩下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围坐在桌子边。大厅里很空旷,如前面所说的,他们是仅有的一批客人。
“他在寻找胳膊上有灰色斑块的人……为什么?”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汤马士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胳膊上就有一个……”罗宾突然说道。他掀起自己的衣服袖子,露出手臂上一块清晰的灰色斑点。非常明显,那是天生的胎记而不是后天人工所做的。
“啊……这个,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这是王族血统的证明……所有王族都有这个标志。”罗莫一拍脑袋,把恍然大悟的表情伪装得十分到位,“只要有这个标记,就说明他身上有王族血统。”他突然转向塞文,“对了,前几天我意外地看到塞文大人的胳膊上也有一个类似的斑点。”他用一种意义不明的语调说道,同时一只手接近自己腰带上的药材包。一个法师打算施展魔法的时候,经常会需要药材。
塞文的脸上看起来毫无变化,右手却悄悄接近自己的剑。他知道讨论这种问题也许意味着什么。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罗莫的双手一摊,“柯迪雅立国数百年,所谓的王室血脉不知道有多少流落到民间。王子和宫女发生私情屡见不鲜,那些庶子就把血脉带到了这个国家——也许是这个世界的每个地方。实不相瞒,在下的手上也有这么一个东西哪。这个标记什么也说明不了——除了说明祖先血统高贵,以及自己也能算皇亲国戚(虽然那些皇族是不会承认的)以作为炫耀的资本外,什么用都没有。”
塞文的手慢慢地回到原先的位置。他发现汤马士脸上刚才慎重、警惕的神情少了很多,转而是一种思考的神情。
“所以汤马士大人不必忧虑,这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无聊的荒诞念头而已。”罗莫说道,这句话清楚地暴露了他刚才恍然大悟的神情完全是装出来的。不过汤马士却没有发现这一点,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明天再说吧,今天大家先休息。”四个人依次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罗宾跟着汤马士一起。
“该死的,他保护得还真是好!”塞文不禁暗自咒骂。今天晚上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战斗的意义……”在塞文入睡之前,他又想起汤马士那句毫无根据、可笑非常的话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总是忘不了那句话。在他生活的早年,战斗的意义就是生存,即使是现在也没有改变。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这个夜晚过得很快。天亮的时候,塞文就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他在马厩里洗刷了马匹,接着就套上了车。他已经很清楚汤马士交代的这个任务对他有多么的重要——作为一个刺客,他早就掌握了把任何一件事情变得对自己有利的办法。对,罗宾总是习惯性地躺在车的后角落——一个完美的目标。只需要在车架上小小地动一点手脚就足够了。
在塞文赶着车走出门之前,一个声音响起来了。魔法师罗莫,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跑出来。“塞文大人,等等我!”他高喊着,一直跑到车边,然后费力地爬上车子,“我和您一起去。”
“你应该留在这里。”塞文皱了下眉头,但却没有拒绝。其实带上魔法师也没有关系——毫无疑问,中途罗莫必然要找个理由离开他的。
“汤马士大人让我陪着你。”魔法师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木杖,“他说您可能需要我的艺术。”
“是有可能。”塞文回答道,“不过首先,我们得在城里转上半圈,打听一下木匠的住所。”
街道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就算城主勋文伯爵在抓什么有灰色斑纹的人,百姓的日子还得那么过。该做生意的还要做生意,该干活的还要干活。起码在城里的日子好过些,毕竟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勋文伯爵在城里胡来的程度可比外面好多了。所以,城里还算繁荣,马车穿过市集的时候,几乎被繁忙的人们堵得动弹不得。
“这城里情况还不错啊。”罗莫坐在塞文身边说道,“大店小店都有。”
“是啊。”塞文心不在焉地回答,同时开始猜测罗莫到底要以什么借口离开。
“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没错……”塞文回答,但他的耳朵忠实地提醒他,说刚才这句话的人不是罗莫。“谁!”刺客扭头看去,看到车里少年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塞文冷冷地问,同时明白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在车上做什么手脚了。
“整天旅行太闷了,汤马士叔叔总是不许我离开太远。难得到一个城市里来,我想好好地转一转。”
“先说清楚,小少爷,我可不是保姆。”塞文像豹子看着走到伏击圈里的鹿那样地看着面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是的,纯洁地死去是他的福气——起码他可以不沾染这个世界上的黑暗的东西,而且还可以令他人获得财富。他并不期待用剑刺进这个小小身躯的时候的感觉,但是对此也不会反感。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城里的情况而已……”
“喂!是谁允许你们赶着车子经过这里的?”一只胳膊扣住了骏马的辔头,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塞文侧眼看去,看到了两个年轻人。
刺客的脸微笑起来,他几乎已经看到了一个前景。一场冲突,一个意外,然后他甚至可以大方地和汤马士告别——当然是和伤心欲绝的汤马士。
“你得为阻碍他人的交通而受到处罚!”说话的人把这个微笑看成怯懦的表现,这大大提高了他的勇气。他把一只手伸到塞文和看起来惶恐不安的罗莫面前:“拿来!”
塞文的手按住了他的手,并顺势将他的整个胳膊都扭了过来,手臂按在了车厢上。一把匕首插到了手指的缝中,深入木板。匕首的刃稍微割开了一点皮肉,让车厢木板上留下一小摊红色。那个年轻人向后退去,脸色发白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伤。
“你给我等着!”他丢下这句经典的话,和他的同伴一起冲进了人群。塞文拔下匕首,若无其事地收好,然后继续前进。
“等一下,塞文大人。”罗莫急切地凑了过来。“小敌退大敌必至。这两个流氓一定不甘心,他们会带着同伴再来的,而且一定会带着武器过来。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尽早离开才是上策……”
“我的本领就这么令你失望?”塞文反问。罗莫虽然还想再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是带着惶恐不安的表情看着人群,以及在人流中慢得如同乌龟一样的骏马。他的伪装真的很出色。
“哇,好漂亮的香粉盒……这个镜子真精致……”罗宾开始站在塞文的身后,观察集市上的商品。塞文平静地驱车,在罗莫依然左顾右盼毫无感觉的时候,塞文已经在人群中看到了刚才那两个面孔。他清楚地看到其中一个手上拿着钉头锤,而且他们身边还多了好几个壮汉。他们正在分开人群,接近马车。
塞文跳下了车。
“喜欢这个吗?”他的手指向一边的镜子。这个精巧的小玩意儿明显来自遥远的地方,因为它的外形非常的新奇。少年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塞文平静地下车,付钱,把镜子交给这个孩子。然后,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奇+shu$网收集整理在他还没有坐稳的时候,那群人已经冲了过来。集市上的人,不管是行人还是商人都纷纷让开。很明显,这里的人都知道这群人是谁,以及他们打算干什么。
“就是他们!”塞文听到一声狼嚎一样的声音。接着五六个人就冲了过来,每一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除了一个外。那是一个大个子,而且明显是这群人的首领——他的胳膊粗壮得如同大腿。这个突然袭击让魔法师大吃一惊,他跳下了车,但却不幸给过长的缰绳绊了一下——他摔在地上,缰绳缠住了他的脚。毫无知觉的马匹拖着他走了几步,让他一时爬不起来。塞文拉着罗宾从另外一面跳下车。表面上他是在保护,但实际上如此一来少年就和他联系在一起,无法躲在车里以避过这场风波。这一切都是一场戏,塞文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会表演。没错,他将在罗莫面前表演得天衣无缝。
“有种的过来,看老子教训你们!”他虚张声势地喊,同时拔出剑威胁地舞动了一下。看到他拿出了武器,那些流氓也毫不客气地舞动手里的家伙步步逼近。塞文在他们中看来看去,然后选中了一个手里拿着一根狼牙棒的家伙。这根狼牙棒上面包裹着一层厚铁,沉重坚实,而且满是吓人的长钉。而持有者的臂力却明显不足以把这武器控制自如。如果他全力一击的话,在击中什么东西前是不可能收得住的。
塞文一只手拉着罗宾退到一个角落。他挡在少年的前面用身体保护少年,但也挡住了罗宾趁乱跑进人群的方向。
一个流氓冒冒失失地扑上来:“你们完蛋了!”他高喊着舞动手里的钉头锤,用力砸向塞文。大部分流氓都走向塞文,只有那个看起来是首领的家伙逼向罗莫。“不要用暴力……”罗莫这么叫着,同时手忙脚乱地想解开绳子站起来,而那个流氓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塞文用左手轻巧地捏住对方的手腕,利用对方的力量压下胳膊,把看似凶狠的一击变得毫无威胁。他顺势扭动手里的猎物,把对方整个手反扭了过来,对方丢下了手里的武器,然后他用力一推,那个流氓向前踉跄了三步,于是塞文再上前补一脚,流氓扑在街道上,摔了一记狗扑屎,半天没能爬起来。人群中传来一阵喝彩声。
剩下的三个人逼近了。这一次流氓们个个明显都是鼓足了劲。“小心,别乱动。”塞文低声和身后真正的目标说道。
那个走近的流氓向罗莫伸出一只手。
“谢谢……”魔法师很高兴地抓住这只手,借这只胳膊的力气他才能站得起来,然后甩脱那些纠缠不清的缰绳。
“不用谢。”随着这句话,右勾拳重重地落在毫无防备的魔法师下巴。
罗莫步履蹒跚地后退,昏眩感几乎吞没了他。他拼命地和昏眩作战,试图找到一点平衡,然而又一记拳头落到他的胸口,几乎把他打得窒息。
罗莫继续向后,一只手靠上了已经停下来的马车。他挣扎着想用手组成魔法的符号,于是另一记勾拳打在他下巴上。一瞬间他感到眼前金光乱闪。等他恢复一点神智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大个子就站在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他。
“不要再打了……”他大声地呻吟,“不然……”
“不然怎么样?”那个流氓很有兴趣地问。他并没有看到一根棍子在他背后被高高举起,然后以万钧之势落下。
“就这样……”罗莫有气无力地向趴在地上的流氓说道——当然,那个流氓已经听不见了。汤马士走上前来,再一次向罗莫伸出一只手。
“谢谢……”
“不用谢。”汤马士用力把罗莫给拉了起来。
在另外一边,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状态。三个流氓你进我退地联手攻击塞文。一把钉头锤、一根狼牙棒,还有一把缺口的斧头轮流和他的长剑交错。塞文的动作太迅速,这些东西都没能一下把他打中。这些人没有受过任何训练,动作和一个农夫一样蠢笨。塞文无法想像他们是靠什么在这里当一个流氓——即使一对三,他依然有闲暇注意罗莫那里发生了什么。他看到了汤马士用一根大木棍击倒了那个壮实得像个食人魔的流氓首领。
塞文的机会来了。那个手拿狼牙棒的流氓手下落空,所以此刻恼羞成怒,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棒子猛烈地砸向他的腰腿——也就是罗宾头胸的高度。另外两个也同时发动了进攻。
“汤马士?!”塞文装作看到了老骑士所以很吃惊,因此身体自然顿了一顿,一时失去了及时反应的机会。接着他躲过砍向他脑袋的斧头——以一种看起来狼狈万分的方式。他的身体向右转,让自己的腿主动迎向那把钉头锤。他看得很清楚,那个流氓动作轻巧,手臂幅度很小,即使他的腿被打中也绝对造成不了严重的伤害——最多一点淤伤。然后塞文身后的少年就会正面和狼牙棒接触。完美的表演。
然后塞文看到自己身后的罗宾已经消失了。
少年的身体在塞文的左侧,闭着眼睛,弓着身子挡在他的腿前面。罗宾看起来非常害怕,既怕疼又怕死,但是他还是挡在塞文前面,用身体来面对那把狼牙棒——那根看上去恐怖又可怕的巨大棒子。罗宾紧紧地闭着眼睛,牙关紧闭,脸色发白,因为年幼和保养的双重缘故而异常娇嫩的脸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
塞文有些惊讶。但是那小子抱住了他的腿,让他不能靠步伐躲闪。也许是出于本能,他的剑不假思索地迎向那根狼牙棒。剑身和铁棒刚一接触。那个流氓就已经失去了对狼牙棒的控制,被轻巧得多的剑带着砸向另外一边的摊子上。钉头锤则砸到了塞文的右腿。
汤马士扑了上来。他虽然没穿铠甲,并赤手空拳,但他的拳头也不是好对付的,那个想把巨大的狼牙棒重新举起来的流氓仅仅挨上一拳就飞了出去。这一拳真够重,那个流氓躺在地上挣扎着咒骂着,却始终爬不起来:“该死的老头,拳头硬得简直像个骡蹄!”
剩下的三个流氓,一个举着斧头,一个拿着钉头锤,还有一个空手(即被塞文夺下武器的那个)仓皇地左右张望,一时不知道应该就此逃走好还是继续打下去好。汤马士咯崩咯崩地捏着指头关节,慢慢地向他们三个靠近。
他们马上就为自己没有及时逃跑而感到后悔了。
“汤马士大人,您来得真是太及时了。”在看着汤马士结束了一切后,罗莫立刻凑过去,又开始他的阿谀奉承。汤马士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向塞文。
“没事吧。”汤马士看向塞文的腿。
“没事。”塞文抬了一下腿,伤势比他预想的还轻。他甚至可以说根本没受什么伤,过一个晚上就可好。他只是浪费了一个极好的机会。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正确选择。那个流氓的棒子沉重非常,不但可以把那个小子给砸扁,那些长刺还有充足的余力穿透他的身体——他做出的是正确的举动,和猎物一起同归于尽可不是杀手的作风——那叫死士。
还会有机会的,塞文轻声告诉自己。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汤马士的目光转向罗宾,那严厉的神色和语气吓得少年畏缩不已,“你帮不了任何忙,除了帮倒忙!我和你说过一百次……”汤马士四顾了一下,发现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我们走吧,一起把车赶到木匠那里。”
修理加固马车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一个手艺过得去的木匠只需要一个小时就可以做完这份工作。在快接近中午的时候,塞文他们已经回到了栖身的旅店。
“你为什么那么做?”找了个空,塞文问罗宾。少年缩着腿坐在车上,因为先前的呵斥(在修理车的时候,汤马士好好地训斥了他一顿)而显得没有多少精神。“你不怕那根棒子打倒你吗?还是觉得你很勇敢,可以忽视任何危险?”
“我很怕……”沉默了几秒钟,少年抬头看向塞文,“那一下我几乎吓得要哭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证明自己的勇气?不,那只是愚蠢,没有任何荣誉可言的。”塞文试图向少年证明那种举动的错误。
“可是我……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伤……”少年看着塞文,眼里有一种不属于纯真少年的东西,“只是……我不希望你受伤而已。我真的不希望再失去什么人了。”
“失去?”
“在我身边……经常有人消失掉。别人告诉我那个人只是离开,只是去了别的地方……可是我知道那只是哄我。他们都彻底消失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就和汤马士叔叔的部下一样。他们……也都是消失了……”他用一种忧伤的声音回答。他的声音和语气里带有的哀伤是如此的深邃,哪怕是刺客充满杀机的心都有所触动。罗宾并不是他想像中那样天真到对一切都一无所知,他只是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好让身边的人们可以不为他担忧。
针对这个孩子而行动的刺客,塞文并不是第一个。也许把名单全部列出来可以让任何人为之发出惊叹。
“我们到了。”外面的罗莫发出一声叫喊,“快下来!”
塞文离开车子。他们已经回到这个小旅店的后院——一个有马厩的大院子。院子里很安静,但直觉告诉塞文这里曾发生了事情。
“脚印!”他低声说道。在饮水槽边的湿泥上,几个清晰的痕迹印在上面。那不是普通的痕迹,而是铁靴留下的痕迹,“有士兵来过这里。”
“那很正常啊。”罗莫不以为然地说道。他的精神有些不振,想来和没有找到借口一个人离开有关系。的确,士兵进旅店检查是否是可疑分子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只要不**出胳膊,他们就是非常普通的旅客,仅仅是旅客而已。
他们四个依次走进大厅。老板还在柜台边拿着一个盘子反复地擦来擦去,看见他们进来后,有些生硬地笑了一下。
“老板,帮我们准备一下午餐。我们下来后立刻要用。”罗莫一边向通往房间的过道走去,一边向老板喊道。没有人注意老板古怪的眼神。在他们穿过大厅中央的时候,一阵喊声从二楼传来。
“放下武器,以勋文伯爵的名义,你们被逮捕了!”一个戴着孔雀翎毛的卫兵出现在二楼上,随着这个声音,武装的士兵从各个门口蜂拥而入。
三个人围着罗宾站成一个圈。如果说此刻他们还有点疑问和侥幸心理的话,下面就什么都清楚了。因为老板大喊起来:“就是他们!是他们!他们胳膊上有灰色斑纹!”
“把袖子拉起来。”那个领头的军官说道,每个门口都被占领了,十余把长矛包围了这几个可疑分子。
“等一下,我先声明,我是一个魔法师……”罗莫举起手,装出无辜的样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所以呢……吃颗火球吧!”
他挥动了一下手,一个炽热的火焰球体出现在他的手上。
“快避开!”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所有的人,包括老板在内,都争先恐后地向门外撤退。每个人都知道火球术的威力——即使他对魔法一无所知也会明白,这样狭窄的空间正是火球术发挥最大威力的地方。楼上的军官看到罗莫把目标瞄准自己,立刻从二楼的窗户跳了出去。
“不要把火球放出来,这会伤到我们自己的!”汤马士大喊。
“不行,我坚持不了几分钟……我不能停止这个魔法!”罗莫用最大的嗓门回答,但他手中的火球却已经消失。汤马士用迷惑的表情看向罗莫,魔法师却只是神秘一笑,“我们快走,去房间里拿我们的装备!”
“刚才是怎么回事。”塞文一边跑一边问罗莫,“那明明是一个大火球……”
“没什么,一个魔法师总是有很多小把戏的。”罗莫得意地回答。
罗莫刚才这一手确实给他们争取到了很多时间。但骗局终究要被识破的。一开始每个人都在等着毁灭性的火焰和热流从门口冲出来,一直到一个大着胆子的士兵从门口向里看了一眼为止,然后他们就再一次蜂拥而进,发誓要逮着那个骗子魔法师活剥他的皮。
“他们逃不掉的,我们守着门口呢!”气急败坏的军官指挥着部下搜索前进。
“我们怎么出去?”听到外面的咒骂后,此时还在旅馆最里面的塞文问罗莫。“他们守住了每一个门口。”
“你没听说过一句谚语吗?‘魔法师不需要门’。”
“为什么?”
“因为魔法师都有很多小把戏。”罗莫走到一堵墙面前,取出一块黑色的布,把它抖到墙上。被这块黑色所遮盖的部分立即消失,现在,他们和外面的街道之间没有任何的障碍。在他们全部走出去后,罗莫把布扯下了墙。于是那些冰冷的石头就把追兵隔绝在后面了。
“没了马车也没了马——但总比什么都没有了要好。我说得对不对?”罗莫问后面的汤马士。
“没错。”塞文替汤马士回答,“看来我们要提早去找派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