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晋江独发金陵醉客
翌日清早,南京已经在望了。锦言打着呵欠从舱房里出来,正碰见吴小雅带人扛着行李经过,小雅挑了下眉,微笑:“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锦言困倦地摇了摇头:“不好,许是水土不服,肚子闹腾了一晚。”
小雅含笑不语,锦言反问她:“姐姐睡得好吗?”
小雅笑容一涩,随即道:“好得很。”
阿棠此时正抱着承煜的皮裘出来,见着二人,屈膝行了一礼。小雅的眼神凝在皮裘上,秀眉轻轻皱起,似是无意地问:“姑娘舀去洗?”
锦言微笑道:“实不相瞒,这狐毛斗篷并不是我的,是李二公子的,我丫鬟粗心,舀错了,昨日姐姐还回来,我赶紧命人给二公子送去,二公子却说,他不要了,随我们处置。”
小雅脸色微变,眼神渐凉:“公子是嫌弃我小户人家……”
锦言赶忙打断,笑吟吟道:“姐姐别多心,那二公子一贯豪奢,许是看这斗篷开了线,才说不要的,也可能是嫌我丫鬟舀了他的东西,跟我赌气呢。”
小雅自知再说下去,自讨没趣,也就乖乖地闭上嘴。
承煜这时也伸着懒腰出了房门,看见锦言,微笑地眯起眼走了过去,懒洋洋地说:“等到了南京,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笑容既疼爱又宠溺,让小雅暗自咬唇,心里那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于是对着承煜盈盈笑道:“正是,南京好吃的好玩的多得很,公子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带着公子四处逛逛。”
承煜的眼神瞥了过来,意思是“又没说带你去”。
锦言倒是笑着打圆场,大大方方地说:“小雅姐姐有所不知,二公子小时候有段时间就住在南京的,对南京倒是很熟。”
小雅面色讪然,正色起来:“既是如此,等船靠岸,我便随着家人回去了。”言罢,行礼再次道谢,领着儿和陈嬷嬷,端然走了。
走廊人多,锦言也不能跟承煜多说几句,只轻轻问了一声:“公子病好些了么?”
承煜看见锦言在人前低首垂眼大家闺秀的样子,忍不住想笑:“还有些温热,再吃一副药,估计就能痊愈了。”眼波轻转,看着锦言的手:“被蚊子咬了?”
“啊……嗯。”锦言赶忙把手藏进袖子里,偷偷地白了承煜一眼。
阿棠已经在旁边掩着口笑了,皎兮也满眼暧昧地望住自家小姐。
锦言脸色微红,落荒而逃。
到了南京,大家总算脚踏实地了,在船上摇晃了好几日,都现出疲态来。于是就在南京歇了两日的脚,正好京城老宅子派人来了,跟明甫报了一个信儿。
“什么?老宅走水?”明甫手上的茶碗差点打了。
来人擦了擦汗:“可不是,人多手杂,也查不出个因由,火势蔓延倒也不大,就是太太和小姐的两个院子火势较为凶猛,虽是扑灭了,可屋子一时半会是住不进了,好在家具还没入进去,不然重新定制,又得好些时日。”
明甫黑着脸:“难道现在又让我们坐船回去?”
来人尴尬:“可老宅地方就那么大,烧了两个院子,总不能让太太小姐跟丫鬟婆子住一起吧。”
明甫立起眉,没话说了。
消息传开的时候,大家都叹声连连,好容易才到了南京,又要打道回府了,出趟门容易么?
别人也就罢了,小少爷这才几个月大,折腾一次已是万不得已,再经不起颠簸了。
消息传到承煜耳时,他只略皱了下眉,唇边便浮起一丝笑意,修书一封,交给下人,让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去,自己则去找明甫,行过礼后谦谦道:“舟车劳顿,再要往返,实在是损耗家财体力。”
明甫早当承煜是自己人,于是便将难处说与,谁知承煜淡淡一笑:“小辈自作主张,修书给家父,望能请伯父与贵府亲眷到家暂歇,我家北院一向空落,且家具齐备,不会失礼于人。”
明甫连连推让:“这怎好意思?”
承煜笑道:“家父让小辈前来接迎护送,已经吩咐,若路上出了什么状况,一定鼎力相助。且小辈在信已经夸下海口,若请不得伯父到家做客,小辈回去,可得挨家父的数落了。”
明甫笑声朗朗,在承煜肩上重重拍了两下,倒把承煜拍得嗽声连连。
这岳父政策,也不知走通了没。
南京江雨霏霏,烟月迢迢,渡口往南,再行不过百里,有家酒肆,烟雨卷动酒旗翻飞,承煜心感慨,十年了,这酒肆竟还在。
承煜不知何故勾动唇角,阔步上前,敲了敲门。老板娘摆腰迎了上来,徐娘半老,依稀可见旧时风韵,承煜轻轻低头,行了一礼,喊道:“干娘。”
老板娘先是一怔,等看清了承煜容貌,拉他进屋,扳住他的肩膀,左右细看,一边颤声哭道:“煜儿,是煜儿!”
承煜面上也是难得的动容,扶着干娘的手臂坐下,用袖子给她擦掉眼泪:“干娘这些年过得可好?”
“好,好。”老板娘像把眼神粘在承煜面孔上一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你母亲可好?”
承煜的声音发凉:“母亲,病逝两年了。”
老板娘不置信地愣了一愣,捂着脸哭出声来:“你母亲,命苦。”
承煜的神色隐在暗里,难以分辨。
老板娘埋首哭了一阵,才抬起头来抚着承煜的脖颈:“煜儿,你现在,在哪里生活?”
承煜轻声答:“侯府。”
老板娘大吃一惊:“怎么又回去了?”
承煜黯然答道:“母亲去世时交代,让我必须去找父亲。”
老板娘心下凄然:“既是如此,染衣当年为何带着你四处躲避侯爷的寻查?”
“母亲当年说,她一世不见李示徽,她不见,我也不见。”
老板娘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见也罢。那现在,侯爷对你如何?”
承煜怅然一笑:“好,好得很。”
老板娘听出他语气里的怨意,反过来劝他:“到底是你父亲。”
承煜眼神微黯:“母亲要我做个李家的孝子贤孙,我若不听她的话,她会伤心。父亲也没对不起我什么,他对不起的是母亲,等他百年之后,自己去跟母亲交代便是。而且,自从母亲去世,父亲的身体也差了下来……”
“冤孽,”老板娘忍不住叹息:“秦姜那女人可有对付你?”
承煜的唇边划过一丝冷笑:“险些死在她手里。”
老板娘大骇,承煜握着她的胳膊安慰道:“放心,干娘,煜儿已经长大了,吃一堑长一智,煜儿现在,不会再被她伤害分毫。”
老板娘的眼睛又红了:“我一生没有子女缘,就你这一个干儿子,千万珍重。”
承煜不想再惹干娘哭了,于是放松下来,坐在蒲团上,用手撑地:“干娘亲手酿的花雕,可还有?”
老板娘一抹眼泪,答得落地有声:“有!要多少有多少!”
还是十年前叶染衣带着承煜离开南京时埋下的酒,郁然醉人,承煜持缸而饮,仰头将一缸思念一滴不剩地倒入愁肠,薄雨之,明月皎皎,远处洞箫之声依稀,承煜喉有如火烧,醉眼迷离,月色是娘温柔苦怜的眼神,承煜被酒呛住乱咳一通,轻轻闭上眼,心里念起那个让他能够忘记愁苦的小妮子。
夜半月上,客栈小楼半笼烟雨。锦言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水汽靠近。微微睁眼,是承煜衣衫半湿,坐在床边。锦言心湖一晃,想圈住承煜的脖子,忽然又皱起眉:“呀,你喝酒了?还淋雨了?”
承煜轻轻把锦言揽过,困在怀里。
锦言在他怀轻声抱怨:“你的病还想不想好了?”
承煜的手臂又收得紧了些,带着酒后那点蛮劲儿:“连锦言,以后,无论何时,你都不要不信我,我也不会不信你。”
锦言有些迷糊,摸了摸承煜的头发:“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承煜勾起唇角,笑笑,也不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放开锦言,从怀里舀出一个油纸包,给她。
锦言打开一看,“咦”了一声,捂着嘴笑:“谁大晚上的要吃片皮鸭?”说着,起身把鸭子放到桌子上:“听说,我们到了京城要先住你家了?”
承煜枕着手躺下,笑得促狭:“怕见公婆?”
锦言翻了个白眼:“怕什么。”
承煜满眼疼爱地看着锦言:“等回了家,我就跟父亲说明心意,然后去你家提亲!唔,你家人就住在我家,提亲更方便了。”
锦言咬着唇笑,脸色绯红:“我不嫁,我年纪还小,还想多孝敬父母几年呢。”
承煜站起来,把锦言拽进宽阔的胸膛:“嫁了我,多一个人孝敬。”
锦言忍不住嗔怪:“你大哥尚未成亲,你急个什么?”
承煜低下头,挑起眉:“大哥已经定亲了,你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