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的学校生活(1 / 1)

雅各布叔叔外出谈生意,要几个月以后才能回来,阿尔伯特耐心地等待着。

在雅各布叔叔来吃晚饭的那天,阿尔伯特立即缠着他解释关于神秘罗盘的事情。

“我们到花园里去,那儿比较凉快,也安静。”雅各布叔叔提议说,“好吧,阿尔伯特,我们最好从最北方的磁北极说起。磁极可以吸引罗盘的磁针,就如同磁铁一样,能够把所有铁片都吸住。”

“为什么磁铁会吸引铁片呢?”

“这有点像是地心引力。”雅各布叔叔说。他捡起玛雅留在草地上的一只鲜红色的皮球。“我一放手,皮球就会掉下去,因为地心引力把皮球拉向地面。磁铁吸引铁片,也是相同的道理。”

“地心引力?”这是另一个精彩的新名词,“地心引力在什么地方?”

“地心引力无所不在,在各处空间都存在。”

阿尔伯特皱起眉头:“前几天我问父亲,空间是什么?他说是空的。”

雅各布叔叔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应付这孩子的穷诘追问了。

“你已经开始上学了,怎么不拿这些问题去问你的老师呢?”他建议说。

阿尔伯特皱着眉头,将他的鞋跟抵在小石子路上旋转。“我不喜欢上学。”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担心坐在走廊里的父亲会听见而斥责他。

“那就像是去当兵一样。”他告诉雅各布叔叔,“在我生日那一天,妈妈特意带了艾尔莎表姐、玛雅和我去看阅兵典礼。那里到处都插上了旗子,还有很多很多的军官和士兵,军官都骑在马背上,士兵就只能跟在马后面。他们行进的样子,就像上了发条之后的那些锡兵,我真替他们感到难过。”他的脸孔因为羞愧而通红,继续说道,“我看到他们就开始哭了起来,玛雅和艾尔莎表姐却笑我。”

“哦,你到底为什么哭呢?”雅各布叔叔问道。

“当兵多可怕呀,不断地有那么多的军官对你大吼大叫,而且还要离开自己的家,住在那些叫做军营的恐怖房子里。”

“当兵和住营房跟你上学有什么关系呢?你知道吗?我们德国的学校可是世界上最好的。我曾在报上看过,美国大教育家还专程到德国来观摩,希望能借鉴我们的办学之道,因为他也想在俄亥俄州办学校呢!而且,美国的医生一定要在德国大学里研究过之后,才敢开业行医。”雅各布叔叔夸张地说。

阿尔伯特有点踌躇,即使是面对亲切和蔼的雅各布叔叔,他也很难解释清楚自己所面临的困难。

“学校就像是军营,”他慢慢地说,“那些老师就像是指挥士兵做这做那的军官。如果你不用心学习,他们就会对你大吼大叫,有时候我不太了解书上的意思,就问老师,这也会让老师们生气,偏偏我又特别喜欢问问题。”

雅各布叔叔自己也曾经历过德国学校那种钢铁般的纪律生活,因此也很认同侄子的话。但他认为,最好不要鼓励他的反抗思想。

雅各布叔叔建议说:“你拿问题来问我时,我不敢保证都能给你满意的回答,但我会尽力而为。我刚刚看到你父亲对我挥了挥手,我们该回工厂去了。”

阿尔伯特走到花园小径尽头,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那儿的树丛和藤蔓底下有个缺口,就像洞穴一般,他悄悄爬了进去。他很高兴玛雅和艾尔莎表姐正忙着玩她们的洋娃娃,没时间来打扰他。他想要思考一下他和雅各布叔叔刚才的谈话,并且要想一想空中怎么会充满磁性及地心引力,但同时又是空空的。

雅各布叔叔没有问他关于学校的情形,这令他十分高兴,他不想跟人说起学校的事。不是他不想跟大家交朋友,但是在学校里大家都不喜欢跟他玩,因为他说话慢,而且容易害羞。做游戏的时候,因为他反应慢,也没人愿意邀请这个“诚实的约翰”。

“大家为什么替你取这么奇怪的一个绰号?”爱因斯坦夫人曾经这么问他。

“我想,他们只是为了嘲笑我。”阿尔伯特被看做与众不同的怪物,“因为我宁愿受罚也不愿向老师说谎,所以他们就这么喊我。”

在当时的德国学校里,除了阅读课及数学课之外,也开设宗教课。慕尼黑的大部分居民都是天主教徒,因此阿尔伯特学会了关于天主教的很多事。老师所教的,和他自己的犹太牧师所教的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每天放学之后,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独自一人沿着伊萨河的河岸,走上很长的一段路。他经常停下来休息,想一些教会中的事情。有时候他会偷偷溜进圣母教堂,拣最后几排座位坐下来,然后看着大教堂墙壁上那些先知及圣徒的雕像。神坛前的烛光随风摇曳,神坛前面有几位修女及妇人跪在那儿祈祷。

在这种宁静而幽暗的气氛中,他企图找出那些一直困扰他的问题的答案。上帝是否像爱基督徒一样地爱犹太人?宗教老师不是常说“他是我们的父,我们都是他的孩子”吗?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都是好朋友,那么,基督徒为什么又要把他们的教堂和犹太人的教堂分开呢?

他觉得雅各布叔叔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帮上他的忙,而他又不愿意和父亲讨论,因为父亲并不关心宗教问题。对他来说,在这个每天都会令他更加困惑的世界里,这只不过是另一个令他感到困惑的问题而已。

因此,往后的几个年头,他一直生活在孤独与困惑中。他对学校的怨恨,只有在放假跟着父母前往湖边或山间度假时,才能稍微获得舒解。他们经常邀请艾尔莎表姐同行。艾尔莎和玛雅喜欢采集野花,结成一把花束带回家。阿尔伯特则说,花儿生长在阳光下会更漂亮,却引得两个女孩子哈哈大笑。

有时候他会被带去参加音乐会,或是被允许晚睡以便聆听母亲弹琴时,才是他最高兴的时候。

“你是不配听这么好的音乐的,淘气鬼!”阿尔伯特的母亲轻声责备他,“老师说你不愿用正确的方法练习。”

“那样学音乐是不对的。”阿尔伯特坚持说,“那个音乐老师很生我的气,也不愿继续教我。我认为他并不真正喜欢音乐,他老是提到音阶,他说我需要多练习。他跟学校里的老师一样,老是说我们必须像部队中的士兵那样操练、操练、再操练。”

他的母亲摇摇头,同时对他这种反叛思想感到震惊,却又不得不承认,以阿尔伯特的年龄来说,他的演奏水平算是不错了。他喜欢莫扎特音乐里那种轻松、优美而迷人的旋律。他认为只有这种曲子才值得演奏。他喜欢音乐,尤其在小提琴演奏方面很有天分。尽管他的音乐老师并不高明,但他到十四岁时已学会演奏小提琴,而且演奏得相当好,甚至应邀和一群年纪较大的演奏者一起演出。

阿尔伯特十岁时,进入了路易波尔德高级中学就读。这个学校最低的年级相当于我们的初中,学校教授全部高中课程,以及大学前两年所要学习的课程。学校的主要科目是希腊文和拉丁文。

在他年少的时候,阿尔伯特认为这两种文字不但枯燥无味,而且非常难懂。对一个不喜欢“操练”的学生来说,这两种文字实在没有意义,他越来越感到不耐烦,因此,他把课堂上的时间都用来思考一些令他感到困惑的问题。有人说,想要找出事情的“原因”及“经过”的,就是科学家。这么说来的话,阿尔伯特早已是一名科学家了。

这所学校的老师跟他以前的老师一样,冷酷而严厉,因此阿尔伯特感到很不快乐。这些老师坚持相同的原则,他们是带兵的官,而不是学生的良师益友。他们对学生提出的问题很不耐烦,而阿尔伯特就是这类老师最不喜欢的学生,因为他不愿以最简单的方式死记他所学到的东西,他一定要知道“为什么”,有时候还会提出令人困惑的问题。阿尔伯特经常因为未曾准备功课,而在放学后被留下来。他觉得这段时间比平常上课更为乏味。

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一直记得,在慕尼黑的众多老师当中,只有一位是他的朋友。这位老师名叫路易斯,他给这位小男孩讲授席勒、歌德及莎士比亚的作品。对阿尔伯特来说,诗歌就像音乐一样美好,他也非常喜欢莎士比亚的剧本。许多德国人坚持说,莎士比亚的作品受席勒的影响很大。他永远记得,当他初读歌德的长诗《赫尔曼与窦绿苔》时,他的内心非常激动。

就在这时,阿尔伯特又结识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引导他进入另一个迷人的世界。

遵照古老的犹太习俗,赫尔曼先生每周都会邀请一些贫苦的学生到家中用餐。每周四到赫尔曼先生家中吃晚餐的是一位俄国籍的犹太人,他是慕尼黑大学的医科学生,名叫马克思·塔尔穆德。塔尔穆德试图开导这个羞怯的小男孩,因为阿尔伯特在学校的成绩使得望子成龙的父母非常担心。

“原来你讨厌语言科目。”塔尔穆德有天晚上对阿尔伯特说,“不错,拉丁文是很枯燥,但我却必须靠它来学医。也许,你对科学有兴趣。”

“没错,可是我不喜欢他们那种教授方式!”阿尔伯特不高兴地回答说。

“你是否读过艾伦·伯恩斯坦所写的有关自然科学的那些小书?”塔尔穆德问道,“没有?行,下周我来的时候,给你带几本来。”

第二个星期四的晚上,当这个医科学生专心用餐时,阿尔伯特却一直盯着放在他盘子旁边的那些小书,那些书里叙述着各种自然知识,如植物和动物、星星和陨石、地震和气象等。阿尔伯特很惊讶地发现,这位作者虽然描述了这么多的自然事实,但叙述得很有条理。

“亲爱的阿尔伯特,在餐桌上看书是不礼貌的。”他的母亲提醒说,她转过头,微笑地望着她的丈夫说:“他这个样子真像几年前,你把小罗盘拿给他看一样。”

“我记得他当时一直缠着问我罗盘的原理呢,”雅各布叔叔笑着说,“但是,我并不是一个好的科学老师。”

“您比我们学校里的任何老师讲得都清楚。”阿尔伯特很感激地说,“开始学习代数时,我整个都糊涂了。雅各布叔叔在一分钟内就把一切解释清楚了。雅各布叔叔说:‘这不像是念书,更像是打猎。我们可以把x当做是一头猎物,我们努力寻找,直到把它抓到为止。’经过雅各布叔叔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明白了。”

“他的同班同学开始学几何时,”雅各布对客人们炫耀说,“阿尔伯特已经把几何课本从头到尾念完了。”

“几何很有趣,因为它可以证明所有的定理。”阿尔伯特喃喃说道,“我喜欢证明各种事情。”

“你真像一位数学家!”他的叔叔说道。

“我早就说过,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他就能学得很好。”赫尔曼夫人似乎很高兴有机会来夸一夸她的儿子,“我也说过,他终究会懂得认真学习的,而且有一天会当上一名教授?”

“这也许比当一个失败的人好得多。”赫尔曼·爱因斯坦深有同感。

赫尔曼先生的话道出了他心中的苦楚,他的工厂经营得并不好。虽然玛雅还只是个小孩子,但做父亲的却已经开始担心,等到她将来出嫁时,他要到哪儿去张罗她的嫁妆呢?还有,阿尔伯特虽然在数学上很有天分,但像他这种学生,等到将来毕业后,教授是不会给他安排一份好工作的。等到这孩子长大到可以自立的年龄时,他要靠什么生活呢?

阿尔伯特并不知道父亲的生意遭遇困境,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读完了二十多本伯恩斯坦的著作。他知道最好别跟学校老师讨论这些书的内容。不过,雅各布叔叔和塔尔穆德则是很好的听众。

“当然,在化学和生物方面我可以指导你,”塔尔穆德说,“但是,我希望在数学方面我能跟你一样有天分。每次你解出我们都不会的问题时,我就觉得自己很笨。毕竟,我比你大了十一岁,而且还是个大学生。”

这个十四岁的小男孩高兴得羞红了脸,像这样的赞美是多么的宝贵!因为在学校里,从来没有人称赞过他。“这些都很简单。”阿尔伯特说,“几何与微积分的一切都设计得相当漂亮,就像是贝多芬的《小夜曲》。”

大约一年后,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这种舒适而有序的生活终告结束。赫尔曼先生必须关闭工厂,举家迁往意大利米兰。他希望当地的亲戚能帮助他东山再起。阿尔伯特不能跟着家人去意大利,他必须留在学校拿到毕业证,才能进入大学就读。这个男孩不想像父亲那样在生意场里奔波。他的父亲也认为阿尔伯特没有经商天分,在其他行业中,他也许还有成功的机会。

家人离开后,独自待在慕尼黑的阿尔伯特很快就开始觉得寂寞了。现在他住在学校宿舍里,每当回想起从前温暖的家庭生活,想起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就觉得格外孤单。他越来越喜欢数学,但这使他在学校的生活更加难过。因为他的同学、甚至他的教授们,都对他高出常人的数学天分感到不平。他从来不炫耀,也不爱出风头,但是,一个像他这样老实的男孩子却丝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不满。他不喜欢学校的教学方法,以及与学校有关的任何事物。虽然他很少说话,但教师和同学们也能感觉到他的不满情绪,因此都对他很抵触。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单调而寂寞,母亲已经来了很多信,信里提到了米兰的明媚阳光及宜人景色,他也想亲眼去看看。因此,阿尔伯特决定到米兰和家人团聚。他知道,至少在数学方面,他的程度已经超过了高级中学的毕业生。阿尔伯特的数学老师给他开了一份证明,证明他的数学程度足以使他进入更高一级的学校,在数学方面做更深入的研究。他为自己争辩说:“这样一来,即使没有毕业证书,我也能进大学。”

慕尼黑的一名医生也表示,这位年轻学生的精神高度紧张,而且疲惫不堪,如果能到意大利和父母一起过个假期,对他的健康将会有很大的帮助。现在,他的数学老师不仅建议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换个环境,同时也建议他离开学校后可以不用回来了。

阿尔伯特很自然地问道,他为什么被高级中学开除。

“如果你认为我冒犯了你或者违反了学校的任何规定,”他说,“请把我的罪名告诉我,也许我可以替自己辩护一番。”

这位数学教师并未指出阿尔伯特有什么过错。但他觉得,把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留在学校,会影响其他同学对老师们的尊敬。也许他所指的,是阿尔伯特习惯在课堂上问些连老师们都回答不出的问题。

接下来的几个月,阿尔伯特在意大利过得十分愉快。他喜欢意大利人,他们快乐而单纯。跟刻板的德国人相比,意大利人显然自由多了。他长途跋涉,从亚平宁山脉一直游历到热那亚。他参观了各地的画廊,以及教堂的绘画和雕刻。对于途中听到的各种音乐,不论是剧院中的歌剧、音乐会表演,还是山区小旅馆中农夫的歌声,他都很喜欢。

如果赫尔曼·爱因斯坦的事业取得成功的话,这样的旅行生活也许会以一种愉快的方式结束,但是,当他在米兰,以及随后在帕维亚所开的电器厂全部经营失败后,他不得不对阿尔伯特说:“我不能给你提供充裕的资金了,你必须赶快找个工作。如果你能拿到高级中学的毕业证书,你也可以进大学就读。”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到高级中学,而且他也不愿意回去,虽然他可以进入一所德国大学就读,但他不打算这样做。他下定决心要挣脱限制他自由生活的锁链。虽然他的父亲仍拥有德国国籍,但阿尔伯特计划放弃他和德意志帝国的任何联系。

他回答说:“爸爸,我不愿进大学。您认为我只是到处游**、旅行、听音乐,其实我在计划选择一个行业,作为我终生的职业。我想研究理论物理学,因为我总想找出事物的真相。开始学习几何时,我了解到,数学也是一种语言,借助它,人们就可以知道大自然的许多奥秘。我想像牛顿及其他大科学家一样,自己来发现宇宙的真相。”

“那么,你最好进入一所好的技术学校学些东西。”

“是的,一般大学里教的哲学、语言及文学,这些我并没有兴趣,但技术学校里专门教授科学,我想学这个科目。”

父亲赞许地点点头说:“可以选择理论或应用两个方向。”

“我希望学习理论物理。这方面最好的学校应该是苏黎世的瑞士联邦理工学院。我也许不需要高级中学的毕业证书,就可以去就读。”他有点踌躇,因为他知道父亲的事业并不顺利,“如果您能资助我的旅行费用,我会到瑞士去参加理工学院的入学考试。”

“我会想办法让你去瑞士的。”赫尔曼·爱因斯坦深表赞许,“至于生活费,你也不用操心,要好好努力,我希望你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