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来到曼彻斯特不久,他就注意了这“小爱尔兰”的工人区。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通往商业区的大道上走来一位穿着整洁入时的青年男子,棕色的头发光彩照人,亮直的三七开发路,上唇蓄小胡子,眼睛蔚蓝匆匆上下班的工人都不免要瞥他一眼,从他身边绕过……这条通往狭窄、阴冷、低矮的工人生活区的泥泞路上,很少有这般尊贵打扮的人来,来人边走边观察周围的一切。
路人都这么猜:“一个老板迷路了。”
“哟,对不起!”“老板”连连歉意,他与一个匆匆下班的女工相撞了。
“没关系,只怪路太泥泞。”青年女工说。
“咱们在泥泞中选了同一条路,不得不碰在一起来了。”“老板”羞红着脸作解释,还不好意思地说:“没弄脏你的衣服吧?”
“不要紧,我穿的是工作服,只怕……”青年女工边走边看着一本书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这位有礼貌的人,显出几分惊异,“呀,哪家的老板先生你迷路了吧?”
“呃,不是老板,是‘欧门—恩格斯公司’的一名小职员。本人就叫恩格斯,是在父亲的工厂里工作。”恩格斯一眼看到了女青年手里的歌德著作心里好生高兴,估计同她聊聊,肯定会有共同的语言。
“欧门—恩格斯公司”是曼彻斯特有名的纺织品生产公司,有一栋七层的办公楼房,作为纺织工,岂有不知“恩格斯”大名的。
“你这全城有名的大老板,怎么跑进工人区来了?”她问。
“我不是大老板,我只是老板的儿子。我也不是迷路,是特意到这里来……走亲戚的。”恩格斯凝滞片刻,和蔼地说,“真遗憾,我这已是来第三次了还一直没有找到他。要是你有时间,帮我做做向导就好了。”
“我说恩格斯先生,你这阔老板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穷亲戚?这里是工人区,一色的贫苦百姓。”
“我知道这是曼彻斯特有名的‘小爱尔兰’,我的亲戚就是一个爱尔兰人。”
这是曼彻斯特的一个区,一块工人的栖身之地,贫民窟,而这里又大都是爱尔兰工人。
恩格斯见她性格爽朗,举止大方,一位对歌德很有兴趣的人,内心对这位陌生的女性萌发了好感。
“我看你也是爱尔兰人。”他紧走几步,跟上她。
“你怎么知道?爱尔兰人有什么标记吗?”她说。
“爱尔兰人活泼、勇敢。”
“你知道我勇敢吗?”
“你的眼睛都告诉了我,还有你的举止……我不是差一点让你挤到一旁的泥坑里去了吗?”
“我真要是被你挤下泥坑,那才有戏看!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
“戏是有看的。我当时肯定会拉住你,你这个少不了的配角。哈哈——”
恩格斯的笑声更感染人,是一种特有的宽松、和蔼可亲的笑。
路人都看着这对一高一矮的年轻男女。
“你的亲戚叫什么名字?”她问。
“记不住了,早断了来往。我觉得很有必要同他来往。”
“这里面的亲戚,穷鬼,你难道喜欢吗?”
“当然喜欢,不喜欢还不来呢!”
“你喜欢,可你当老板的爸爸不会喜欢,他也是不会同意你们来往的。
穷人有穷人的志气。”
“爸爸不喜欢的东西不一定儿子也不喜欢。我正是喜欢穷人的这股志气。
你说得太好了,穷人就是要有这个志气,若穷人都有这个志气,就可以气死那些富人家。”
他们会心地笑,一本正经地笑。
恩格斯发现她笑得格外漂亮,像野蔷薇般的美丽,圆圆的脸庞笑出一对酒窝,酒窝时隐时现,眼睛乌亮……含蓄中蕴藏着一种力量。
恩格斯第三次来到“小爱尔兰”同样没有找到亲戚,他找到了这位爱尔兰姑娘。他们相识了。她带他到工人们家里坐坐,聊聊,发现了曼彻斯特工人区与巴门工人区的相同和不同的地方。
这位纯朴的爱尔兰青年女工,也发现了这位“青年老板”的身上,有许许多多与工人们一样的东西。他虽然穿着讲究,但在工人家里丝毫没有贵族的傲慢,坐有灰尘的凳子,他不会考虑去擦一擦,他与那些残废的蓬头垢脸的老年人谈得也是那么亲切,不嫌他们身上脏和生相丑陋,与他们同坐一个火炉,同饮他们黑罐里的茶水……恩格斯的内心与他的外表一样的美,这是爱尔兰青年女工所敬佩不已的恩格斯自然也成了这位青年女工——玛丽·白恩士闺房的常客,他们谈人生,谈理想,谈价值,谈歌德、雪莱的作品……玛丽比恩格斯小一岁,她的父亲迈克尔·白恩士是一个染色工人,她自己在曼彻斯特的一个棉纺织厂里做工。玛丽是一个很有觉悟的女工,少年时就在感情上与本族人民的自由斗争息息相关了,她对英国统治阶级阻止爱尔兰实现民族独立感到非常愤怒,她痛恨那些压迫她本族人民的人……玛丽的革命精神,唤起了恩格斯对受尽英国资产阶级和君主政体压迫的爱尔兰人民深厚的同情。
恩格斯和玛丽一起参加工人们的社交集会,星期天在曼彻斯特的“共产主义大厅”里举行晚会,他们成为大厅舞会里的一对引人注目的舞伴。
他们相爱了。
恩格斯常在“小爱尔兰”工厂区与玛丽共同生活,一对陌生的路人成了亲密战友。
“我亲爱的,你不遗憾吗?你的爱尔兰的那家亲戚没有找到。”玛丽笑着说,明知故问。
“没有遗憾。你不是带我找到了吗!工人们都是我应该要找的亲戚……”
工厂区纸糊的窗户里飘溢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