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断片时,尽管笑吧,笑得开心点,至少我们还能取悦这世界。
“你上次断片是什么时候?”
断片是香港用语,切换成闽南语,就是喝茫的意思。修哥一边问,一边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应该是十年前吧,为了庆祝退伍,一口气干了超过十罐金牌。我最高纪录是一次15罐,而且没醉,坦白讲我的脏器还挺管用的。”
我很想这样讲,但事实上是我前天晚上才喝了一罐473毫升的雪山,然后隔天就头痛一整天,连陪女儿玩厨房游戏也力不从心。老婆什么都没说,一整天只用一种好像我这十年来都在吃软饭的眼神看我。
“你看起来很不妙。”我回话时,修哥点点头,还是不断按着太阳穴。
“还记得我们团的吉他手吗?”
“当然,一个只用同一种姿势刷弦的家伙,会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鼠爷是我高中的前辈,我们算生死之交了。上次的暖场表演,由于妹子的贝斯弹得太威,主办方立马送上好几张表演约,大伙简直嗨翻了,于是鼠爷就把‘断片俱乐部’的人叫出来。”
“断片俱乐部?”
“嗯,就几个酒友聚在一起喝到挂的非营利组织。鼠爷跟他们比较熟,我们玩乐队的其实不太常喝,因为喝多了手会抖,要是连吃饭的家伙也拿不稳,就只能跟舞台说声拜了,但鼠爷天赋异禀,超级能喝,我猜他有三块肝。那晚我们续摊到凌晨两点多,妹子不喝酒,所以负责开车,车上挤了七八个弥留状态的大叔。后来开到青岛东路时,鼠爷突然看到警察挥手临检,于是立刻帮妹子拉上手刹然后冲下车,搞得全车都被惊醒,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下车去跟警察鞠躬哈腰。
“结果30秒后,整车的人都开始掏手机,因为站在他对面的不是警察,而是个该死的施工警示人偶,就是穿反光背心,拿指挥棒上下摆动的那种。当时这醉汉就站在路中央跟一个假人装熟,然后不断被上下摆动的指挥棒点头,就像敲木鱼一样,他气得想拔下指挥棒,却总是抓错时间差,每次跳起来都扑空,跳针了几百次,我怀疑他根本只是想抓空气。后来警察真的赶来酒测,他居然趁隙抽走对方的指挥棒,还高兴得不得了,结果差点被抓。悲哀的是,这种蠢片的点阅率,居然比我的单曲还高几百倍。”
我相信就算只拍那个假人挥手,点阅率也会比他的单曲还高。
“断片俱乐部成立的目的,就是挖坑给鼠爷跳,而里头只有一个人笑不出来。”
“谁?”
“我!”
我疑惑地看着修哥。
“因为我知道,鼠爷根本没醉。”
修哥难得正经地说。
“鼠爷一直想留山羊胡,但他的胡茬非常稀疏,看起来就像个混得很差的阵头(2),所以当不成虎爷,只能当鼠爷。我们是在阿通伯的乐器行认识的,每次练完琴就一起听阿通伯讲黄色笑话,那年我高一,他大我两岁,到现在也二十多年了。鼠爷对芬达(Fender)电吉他很在行,因此不当专职乐手,而是选择修理吉他,在这种世道,修吉他比弹吉他吃香多了。
“鼠爷退伍后没几年就结婚了,老婆是时装店员,两人在酒吧认识的,那时候他的蓝调弹得真狂。”
我不相信,现在的鼠爷就像一只被电池驱动的铜猴子,只是手上的铜钹换成了吉他,而且还没什么电力。
“我的二手摩城(Motown Records)黑胶全都是他送的。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到处跟人家说伍佰的吉他弹得很烂,结果当鼠爷在台上弹伍佰的《点烟》时,我忍不住把膝盖献给他,然后跟伍佰认错。妈的,我的团从来没人跪过。”
一定有!一定有人跪下来求主唱闭嘴。
“结果那天晚上,有另一个人也把膝盖捐出去了,就是他老婆。他们是奉子成婚的,女儿叫米妮,没办法,谁叫他老爸是只老鼠。婚后他开了一间工作室,偶尔帮乐手代班,大部分时间都窝在20平左右的店面卖配件、修乐器,平常接女儿上下课,有空就教她弹尤克里里,一家人幸福得要命。鼠爷没什么恶习,顶多在修琴时喝点小酒,他说这样才能让自己放松,更专注在细节上。一个晚上了不起一杯威士忌加冰,再不然就两罐台啤,这样的量还好吧?”
确实还好。针对男性,我们通常会把一罐啤酒或40毫升的威士忌视为一“单位”的酒,只要一次不超过四单位,或一周不超过14单位,就不算过量饮酒。
“大概在米妮七八岁那年,他老婆在店长的怂恿下,开始玩直销。不到两年就烧了一百多万,家里囤了一堆的酵素、鱼油和保养品,为了养下线销货,她还跑去找地下钱庄周转,最后债主找上门,鼠爷只好把房子的头期款拿出来抵债。不过,事情并没有好转,可能因为赔得太惨,他老婆不打算收手,照常三天两头跑去饭店上课做笔记,一副要把这局赢回来的样子,女儿每天放养,连她娘家的人都放弃治疗了。最后鼠爷被逼得只能离婚,他们签字那天我很难忘,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喝醉。
“一直到最后,他都还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失去老婆,事情明明不该变成这样的。但他没有怨言,一句都没有,他的话量跟饮酒量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话愈少,喝得愈多,他把那些话含进酒里一起吞进去,然而这样做并没有让他变好。他的手开始抖,连穿线都有点困难,音色敏感度也变得很差,调音调得乱七八糟,常被客人退货,生意整个一落千丈,我后来还去工作室帮他校正了好几把琴。从那时起,米妮变得不太敢和爸爸说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奶奶帮忙照顾。
“不过真正让鼠爷瘫痪的,是米妮选择离开他。那件事,我其实也有责任。”
“怎么说?”
“大概在三年前,米妮升初一的时候,学校吉他社一直找不到专职的指导老师,鼠爷因为刚离婚不久,想对女儿做些补偿,于是自告奋勇上任,反正带初中社团只要教基本和弦,练练《驿马车》之类的简单曲子就好。他除了把学校所有的琴都修过一遍,还捐了好几把吉他出去,米妮也帮忙写简谱,她终于比较敢和爸爸说话了,所以整件事的开局不错。但没想到一过了寒假,情况却急转直下,归根结底还是在于酒。
“鼠爷那时变得有点夸张,一晚一手啤酒是基本,要不就三天一支黑牌。鼠爷曾说,他原本很享受喝酒,享受那种松弛的感觉,但到后来竟然变成不喝会很难过,他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懂。你说,到底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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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因为所有的成瘾行为(Addiction),都是一种从“想要”变成“需要”的过程,无论对象是酒精、药物或是网络。把酒带入这套公式,就是从“喜欢喝酒”变成“离不开酒”,从单纯的心理愉悦变成生理束缚,因为酒精对身体而言,具有所谓的“耐受性”(Tolerance)。也就是说,我们的胃口会被酒精养大,一直喝等量的酒精,身体会逐渐习惯这样的刺激而变得麻木,唯有愈喝愈多,才能找回当初的快感,这是很重要的原因,如果再加上生活压力不断渗进来,减酒根本不可能成为选项。
可怕的是,如果有天我们想少喝一点,哪怕只有一天,身体就会出现戒断症状(Withdrawal)。因为酒精是一种中枢神经抑制剂,是让感官运作变慢的,如果血液中的酒精成分突然减少,会让长期被抑制的神经系统瞬间活化,就像一群被封印的活尸突然重返人间。于是交感神经开始无脑暴冲,让身体产生恶心、心跳加速、血压上升、体温增高及头晕等症状。贸然断酒,等于叫一个刚睡醒的家伙去冲100米,换来的就是他在终点线的反应。既然这样做只会换来不舒服的感觉,倒不如一直往下喝,就这样一路被酒精挟持,变得不得不喝,最后离不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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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期第一堂课他就睡过头了,一连好几周都迟到,每次都带错简谱,要不就红着脖子在台上恍神。同学开始帮他取绰号,我根本不敢想象米妮当时的感受。
“一直到六月的某个下午,他突然打给我,请我去学校顶一下,他在家里醉到起不来。但那时我正在陪女友看电影,加上之前已经帮他顶了好几次,于是一口回绝以示惩戒,毕竟女儿是他的。后来我才知道,前一晚他前妻找米妮吃饭,然后她跟妈妈透露自己有点怕爸爸,不知道他还会变得多糟,于是他前妻打来骂人。
“结果鼠爷找不到人代班,只好硬着头皮坐上出租车,拖着快当机的脑袋,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进教室。他的手是麻的,完全找不到压弦的感觉,舌头也不听使唤,没人知道他在说啥,他只是不断用手画圈请大家弹同一组和弦,声音愈来愈大,甚至对着空座位咆哮,应该是出现幻觉之类的。于是女生变得害怕,跑去教务处求救,男生觉得好玩,开始拿手机录像。没多久鼠爷忍不住吐了,接着一个踉跄,脑袋直接撞上桌角,幸亏教务主任和警卫及时赶到,把他送去急诊缝了十几针。
“当时没人知道米妮在哪儿,其实她一直躲在女厕哭,根本不敢回教室。由于影片被学生上传,没多久就被放进新闻片段,社团学生打马赛克受访,学校也退还鼠爷送的吉他,从那之后,班上男生开始对她唱《酒后的心声》,没事在她面前跌倒,包括她暗恋的男生。你无法要求一个初一女生去理解爸爸的苦衷,为什么好端端的老爸变得那么孬。鼠爷只是失去老婆,米妮却失去了妈妈跟爸爸。她后来搬去跟姑姑住,有时则会偷跑去妈妈那里睡。虽然抚养权在鼠爷身上,但对他来说,失去女儿之后什么都无所谓了,他不想用法律去绑架任何人,因为那些人照顾女儿都照顾得比自己好,这是法律看不到的部分。
“没多久,鼠爷就把工作室收了。房子退租,搬回去跟老妈住,帮乐器行打零工,然后吃吃老本,钱都拿去买酒,变成铁铝罐与玻璃瓶的回收大户。我会把鼠爷找进来玩乐队,也是因为愧疚,因为那件事的冲击力太强,让他整个人瘫痪掉了。
“但这几年他就像个小丑,还跟其他酒友组成什么断片俱乐部,我他妈超烦这个团体,都是一群看戏的酒肉朋友。我一开始不以为意,顶多就像乐队界的搞怪蠢蛋秀,但我后来发现鼠爷其实根本没那么醉,他酒量超好,可能就像你说的什么耐受性造成的,但他必须要被笑,被大家拱着做一些蠢事,穿成人尿布去买清粥小菜,拿把桨坐在出租车顶乱划,用泰语向警察问路之类的,甚至把‘断片俱乐部’这五个蠢字刺在手臂上,一定要这样才会觉得自己活着。人生走到这种地步,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我真的替他难过。然后隔天一早他就像被洗掉记忆,一副人生重启的样子,我才不相信,他一定什么都记得。
“我很想帮他,但我想先搞懂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酒瘾到底是他妈在搞什么鬼?”
修哥眼眶突然泛红,态度开始硬起来,但不得不说,这样反而很有男人味。
“很简单,前面提过,我们之所以会成瘾,都是跟‘愉悦’的感受有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很少有人会对痛苦成瘾,像你对自己的歌声成瘾是个例外。谈到愉悦感,那就离不开多巴胺(Dopamine)这个神经传导物,姑且先把它们当成大脑的快乐伙伴吧。这群快乐伙伴平常大多窝在VTA(Ventral Tegmental Area,中脑腹侧被盖区),对喜欢喝酒的人来说,酒精会自动帮它们鸣枪,然后这些家伙就开始拔足狂奔,一路冲到前脑一个叫作伏隔核(Nucleus Accumbens)的地方,有一部分则会跑到前额叶。一旦快乐伙伴闯关成功,这些区域的伙伴数量会愈来愈多,大脑的渴求与愉悦感也会愈明显,而这条闯关路线便称为‘酬赏路径’(Rewarding Pathway)。
“酬赏路径大家都爱,因为它是帮助人类生存的系统,提醒我们追求需要的东西,譬如食物或性行为。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脑是很耿直的,一旦把某物视为酬赏,即便伤身,还是会将它送进这条回路,变成成瘾行为的前半部;至于后半部,就是刚刚提到的戒断症状。酬赏路径成为顽强的心理依赖,让人以为喝了酒就能解决一切困境,即便哪天幡然醒悟,也会因为戒断症状不舒服,而不敢尝试戒除,因此‘酬赏路径’加上‘戒断症状’,就成了酒精成瘾的始末。”
“妈的,简直就是无间地狱嘛!昨晚他又缺席排练,结果在一间快炒店门口断片,这次是真的被放倒。我跟鼓手阿达凌晨一点把他扛回家,鼠爷自己爬进浴缸,到天亮之前都没有再出来。我和阿达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决定帮他。”
“怎么帮?”
“我们喝光了他冰箱里的每一罐酒,一边嗑零食,一边花光他的游戏点数。你不要以为这样很过瘾,你无法体会一整晚都在打电动、喝酒,到天亮还不能合眼的痛苦。为了不让他继续沉沦,我们帮他挡掉魔鬼的**,牺牲宝贵的睡眠与青春,我甚至连午觉也没睡就赶来你这里。但这不算什么,你也不用觉得我们这样很有义气,这就是兄弟本色,就算被误解也没关系,这锅我们背!”
这两个真是人渣。
“鼠爷酒醒后只跟我说,他不想再这样了,他想在女儿生日前把这件事搞定。他之前其实看过酒瘾门诊,也吃过什么戒酒发泡锭(Disulfiram),但觉得很不舒服,有次吃完药不小心用酒精擦手,结果头就像要炸开一样,后来就放弃了。”
“没错,现在比较少医院会开戒酒发泡锭,因为它的任务很简单,就是阻断酒精代谢。如果服药后再喝酒,体内的乙醛便会堆积,造成严重的恶心、晕眩,也就是让你体验双倍的酒醉感,然后开始讨厌酒精。然而一般人不会没事去惩罚自己,如果不是被谁逼着吃,放弃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那还有其他药物吗?”
“大多数都是在急性酒精中毒的情况下,当作解毒用,但鼠爷目前还不到中毒的程度。如果他决心戒酒,除了要克服酬赏路径,更重要的,是要面对戒断症状。因此他可能会服用BZD镇静剂,或是其他抗精神或抗焦虑药物,毕竟他要对抗的是焦虑与幻觉,或许也会服用B族来补充维生素,看主治医生怎么开。另外,国外有种叫纳曲酮(Naltrexone)的长效针剂,可以降低饮酒的渴求感,只是……”
“只是什么?”
“这就像减肥的过程一样。你觉得,减肥最重要的环节是什么?”
“节食吧。”
“没错,减少食物摄取量。如果单靠减肥药,很可能就会产生对药物的依赖,忽略节食与运动的重要。戒酒也是一样,一旦只依赖药物,就像有了退路,那更不可能节制酒量。想要戒酒,最重要的还是‘逐步减少饮酒量’,如果他能回到之前一天一到两罐台啤的量,那就算成功了。”
“那你建议怎么做?他女儿再四个月就要生日了,有办法在这之前搞定吗?减少饮酒量没问题,喝光他冰箱里的酒,我义不容辞!”
关于自己很渣这件事,他证明了两次。
“坦白讲,酒瘾真的很难戒,毕竟酒精太容易入手了,我们急性病房一堆酒精中毒的患者,一出院就打回原形。所以我强烈建议他参加戒酒团体治疗,逐步减酒,再配合门诊药物治疗,缓解戒断症状。那里的团员会彼此约束,诚实汇报饮酒量,我来帮他制定减酒计划,两周追踪一次。头三天会很惨,就当作试用期,一旦撑得过,再连续参加三个月的团体治疗,应该会有救。此外,我希望你这几个月能帮他找点事做,譬如替他安排个表演,找女儿来听之类的,一定要好好规划,你不想自己趁火打劫的事被传出去吧。”
修哥只好照办,因为我威胁他会写出来,结果还是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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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个月,我把鼠爷引荐到台北某医学中心的戒酒门诊服药,并参加团体治疗。一开始并不顺利,他失败了三次,经过近一个月之后才撑过头三天。
修哥预定在米妮生日前,和其他乐队合办一场表演,他还帮鼠爷写了一首歌,就叫《断片俱乐部》,不用说,我贡献了超过一半的歌词,鼠爷则负责作曲。
于是在这四个月里,写歌与练习推动了鼠爷的戒酒行程。
他把糟糕的胡子剃掉,把断片俱乐部的群组删掉,假日被修哥抓去骑自行车,游戏点数全部送给阿达,阿达则帮他把工作室的官方网站和粉专重新上架。
由于减酒的进度比预期快,鼠爷开始能专心修琴,在修哥的号召下,客源逐渐回流,其实是修哥把它当成乐器行的售后服务来卖。每周的团体治疗结束后,鼠爷会教团体成员们弹吉他,还进行了小型的成果发表,虽然谈不上脱胎换骨,但至少门面像个吉他手。
在米妮生日的前两周,鼠爷已经回到每天一罐台啤的用量,而且没有跳回去。至于米妮,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联络,他不敢奢望她能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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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当晚,我由于先带老婆、小孩回娘家,迟了20分钟才入场。现场都是鼠爷熟识的老乐手与乐队,还有团体治疗的成员,每个都喊他“老师”。但我一个都不认识,只好坐在角落静静地喝啤酒,然后祈祷隔天不要头痛。
《点烟》的前奏响起,这是属于鼠爷的夜晚。
我终于明白修哥为什么要献上膝盖,这种表演要我双膝跪地都没问题。不用歌词,留白说明一切,而且还把吉米·亨德里克斯的《Voodoo Child》弹得出神入化,修哥只跟着哼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和声,那是整场表演最正确的决定。安可曲是伍佰的《钢铁男子》,当他唱到那句“我需要安慰,让悲伤的人不流泪”时,突然哽咽了起来,团体成员几乎都跟着哭了。
同一条路上的人们,被夹进同样的曲折,看不到终点。
结束时,鼠爷高举着手上的空酒瓶,对现场的观众说:“这是我今天的扣打(3)。”然后走下台,把酒瓶插进回收篮,接着欢呼声把他一路送回舞台上。
他在台上深深一鞠躬,向所有对他失望的人致歉,手臂上的刺青没有消除,而是多刺了R.I.P.(安息)在前面,变成“R.I.P.断片俱乐部”。
可惜,米妮从头到尾都没有到场。
●
以下是修哥告诉我的──
散场后,乐团留下来练《断片俱乐部》这首歌,因为米妮没来,只好取消表演。鼠爷悠悠地拨着和弦,弹出轻快的前奏,嘴里唱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断片俱乐部,里头都是一群贪杯的大叔
大叔没有本事,只有微不足道的心事
当我们断片时,尽管笑吧,笑得开心点,至少我们还能取悦这世界
但是亲爱的,请你别笑,至少现在不要
因为我只想让你骄傲地笑,骄傲地笑
他不断重复着歌词,唱得专注而忘我,但他不知道的是,那时妹子正坐在灯控室,陪着米妮与鼠爷的前妻一起看着他唱这首歌。米妮手里拿着卫生纸,一边抖着肩,一边把现场拍下来,准备上传之前,她在标题栏里写上两个字:
“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