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山陆军官校模范营营部。郭廷亮拿着一张《中央日报》对几十名年轻的班排连长大声道:“弟兄们,昨天的《中央日报》大家都看到了吗?”
众军官有的说看到了,有的问什么事啊。
郭廷亮扬扬报纸说:“这头版上的通栏大标题就是:孙立人免去陆军总司令,改任总统府参军长。”猛地一拍桌子:“妈的,这台湾还有丁点儿公理可言吗?桂总长驾鹤西去,按资历、学历,按战功,按国际国内的影响,形象就更不用说了,我们的孙老总玉树临风,八面威风,大家再看看姓彭的,獐眉鼠眼,和我们的孙老总简直是地下天上的差别!可偏偏这种阿谀奉承的小人,居然就能一头蹿到孙老总头上发号施令。”
官兵们嘈嚷起来:
沈正基也愤愤不平:“我们刚到台湾时,彭孟辑不过是孙老总几个副手中的一个,靠着吹吹拍拍的出色功夫,现在居然当上了参谋总长!”
王鹏叫道:“我们的这位新总长一辈子没打过仗,他下的最有名的命令就是逼着每一个国军官兵往身上剌‘反共抗俄’、‘杀猪拔毛’8个字!”
另一位连长也吼起来:“真他妈妈的,让彭孟辑这样的人代表国军,实在是有碍观瞻,连我们这样的班排连长都抬不起头来!”
郭廷亮道:“我们人微言轻,帮不了总司令的忙,可是,位卑未敢忘忧国,我们到底也是国军中的一个低级军官,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我们必须勇敢地挺身而出,发出自己的心声。我郭廷亮就来提这个头,大家联名上书,让蒋总统听一听我们广大基层官兵的心声!”
沈正基嚷:“没说的,郭大哥怎么干?我们全跟着上!”
郭廷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我拟了五条要求,请大家听听,提提意见。第一,结束政府私人化局面,实行美式民主;国家元首不能直接干涉行政权与军权;第二,面对现实,放弃反攻大陆的口号;第三,铲除政府和军队中的贪官污吏;第四,反对蒋经国的特务政治,反对在军队中推行政工制度;第五,任命孙立人为参谋总长。”
沈正基一听有些担心了:“郭大哥,你说的这五条都不是小事,这……上面会不会认为我们造反啊?”
郭廷亮说:“造反得动枪动刀,我们啥也不用,就拿这纸条瞅机会往蒋总统面前一送,无非就是为我们的孙老总鸣个不平,在总统面前呛个声,天下有像我们这个样子造反的军人吗?”
张佛千走进书房,冲孙立人打了一拱:“佛千恭贺总司令卸下重担,从此后每天舒舒服服去总统府参军长办公室喝茶看报纸打发时光。”
孙立人没好气地:“别讽刺挖苦我了,妈的,什么参军长?不过是蒋总统的私人大副官罢了。”
张佛千说:“你初到台湾时权倾一时,如日中天,我不但没有祝贺你,反而提醒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树大招风,功高震主。如今有幸交出军权,向归隐林下迈出了第一步,我倒觉得真是可喜可贺哩。”
“佛千兄,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你看看何应钦、白崇禧两位军中大佬,以前是何等风光!如今呢?头上只剩下一顶总统府战略顾问的帽子。前者整天打桥牌,打高尔夫球,打猎和跳舞,成了台湾著名的三打一跳将军,后者当了个伊斯兰教协会会长,每天沐浴唱经,无所事事,连到麦加去朝拜,也难获总统恩准。像他俩这样活着,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死了还可肥田,活着得浪费多少物质资源?”
张佛千道:“人应当学会知进退,更需练就宽仁为怀的心境,《中庸》里有一句话,‘大德必得其寿’,讲得极有道理,意思是说人应当通过自省,不断地加强自己的道德修养,只有用温和、慈良、宽宏、厚重、缄默来克服心中的猛厉、残忍、偏狭、轻薄、浮躁,才能做到心正虑直。久而久之,人的心理就会始终处于一种轻松向上的状态,这对人的健康,第一重要,超过任何灵丹妙药和高级保健品。”
孙立人说:“你这套庸人哲学别拿到我这儿来兜售,我看得很清楚,总统过去表面上重用我,其实是拿我当一张取悦美国人的牌来用,现在美台共同防御条约一签订,台湾与美国的关系就可以稳定下来,美援也可以大量涌入,我这个所谓的美国人眼里的大红人,自然也就无足轻重,被撂到一边了。”
“我以前总以为你在军事上是个超级天才,政治上是个永远长不醒的白痴,没想其实你早就洞若观火,把骨子里的问题看得一清二楚。”
“你别趁机灌我的米汤,我相信总统不会受美国人的束缚,在他心中,没有比反攻大陆更重要的事了,一旦打起仗来,他还能忘记我孙立人?我崇尚的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张佛千苦笑:“病入膏肓,病入膏肓,我的个老总啊,你简直已经无药可救了。”
一辆小轿车和一辆敞篷吉普车驰入台北火车站,在停靠着一列客车的月台上停下。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孙夫人率先下车,到后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怀身大肚的张美英从车上下来,口中还叮嘱道:“小心一点,千万小心一点,别动了胎气。”
坐在吉普车上的两名下女一人抱着孙立人的长女中平,一人提着行李从车上下来。
孙夫人看了看熙熙攘攘往车上挤的旅客,皱了皱眉头,吩咐两名司机:“你们俩去前面招呼着,一点挤不得的,千万别动了二夫人的胎气。”
张美英说:“大姐,我没事的,我这人出自贫家小户,哪有这么金贵。”
孙夫人说:“这可不是你的事,这关系着孙家的香火,一点大意不得。美娘啊,不是大姐多嘴,在台北部队医院里生多好,何必一次二次地回高雄去生,德国医生真的就那么好?”
张美英:“大姐知道的,我进孙公馆之前,在赫曼大夫的医院里做了3年护士,和那里的人全都很熟,去那里生,心情会更好一些。”
“好吧,只要你开心就成。有了好消息,马上吩咐下女给大姐打电话报喜,千万记住啊!”
“我记住了。”
孙夫人声音一低:“昨晚我做了个梦,你猜我梦见啥了?”
“梦见啥了?”
“梦见了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前次你回高雄去生了个女,这次笃定是个带把儿的了。”
张美英不好意思地说:“谁敢肯定啊?是男是女,总归得生出来才知道。”
“不不,我在南京时请栖霞寺的高僧打过卦,立人命中注定有两儿两女。”
凤山镇上,几十名军官聚在一家咖啡厅店的大包房里密商要事。
沈正基向一名身着海军少校军服的年轻军官介绍郭廷亮:“金贵,这就是我们陆军官校示范营的营长郭廷亮少校,郭营长是我们的老大,也是这次向总统上书的倡议者。”
袁金贵向郭廷亮敬礼道:“兄弟是左营海军总司令部政治部第4科科长袁金贵,正基兄的老乡。”
郭廷亮抱拳打拱:“好兄弟,幸会,幸会。”
袁金贵道:“郭营长的大名早就在我们左营的海军弟兄里传开了,有郭大哥为孙总司令受到的不公对待登高一呼,我们海军的不少弟兄也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积极响应。”
郭廷亮说:“太好了,请愿书上如果再加上你们海军弟兄的签名,影响就更大了。”
袁金贵建议道:“不单是海军,我说啊,弟兄们还可以利用各种各样的关系,往空军里串联串联嘛,咱们来他个陆海空立体总动员,声势不就更大了!”
郭廷亮高兴地拉着袁金贵的双手使劲摇了摇:“袁科长到底是专业搞政战的,出手就不同凡响啊!”
“不管陆军海军还是空军,我们当兵的眼里都有一杆秤,彭孟辑和孙立人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两人根本就没法比,姓彭的当了参谋总长,连我们海军也觉得脸上无光嘛。”
左营海军总司令部政治部主任室内,已经向政治部主任阮成章汇报完情况的袁金贵,瞪眼看着阮成章向台北通电话。
“蒋主任,情况已经完全清楚了,野心勃勃自视甚高的孙立人这次不但没有当上参谋总长,反而被免去陆军总司令的位子,当了个无职无权的总统府参军长,所以对总统心怀不满,遂指使他的心腹,也就是陆军官校示范营少校营长郭廷亮四处串联,组织一帮下级军官在请愿书上签名,决定在蒋总统莅临凤山官校秋校时,发动兵变,迫使蒋总统改任孙立人为参谋总长。”
“阮成章,你反映的情况极其重大,郭廷亮等企图发动兵变的证据确凿吗?”
“蒋主任万请放心,证据绝对确凿无误。我让我海总政治部第4科科长袁金贵利用老乡关系打入他们内部,参加了郭廷亮召集的密会,已经把他们的计划探了个一清二楚。兵变分子的手不仅已经伸进我海军,而且还准备向空军串联渗透。”
“那好,你马上把袁金贵秘密送到台北来,越快越好。”
袁金贵面露喜色。
深夜,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驰入了门前站有卫兵的毛人凤官邸。
袁金贵被带下车。恭候在玄关外的副官问道:“是左营海总的袁科长吗?”
袁金贵答:“我就是袁金贵。”
“请吧,毛局长和保密局特勤室主任毛惕园将军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副官将袁金贵带入客厅,向袁金贵介绍:“袁科长,这位就是保密局毛人凤局长,这位是保密局特勤室毛惕园主任。”
袁金贵敬礼:“二位长官好!”
毛人凤明显呈现病态,说起话来不断咳嗽:“阮主任……咳咳,已经在电话里向我谈到了你的情况,袁科长……你这次深入虎穴,摸清了叛乱分子意图发动兵变的阴谋诡计……咳咳,为党国立下了首功,辛苦你了。”
袁金贵身子一挺;“为总统效忠,是革命军人应尽的本分。”
毛惕园关心地对毛人凤道:“局座,你回房躺着吧,这里有我处置就行了。”
“好吧,袁科长,我身体有些不适,得回屋躺着了,你就把你了解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向毛主任汇报吧。”
毛惕园和袁金贵谈了老半天,走进卧室,对躺在**的毛人凤道:“我和袁科长谈了3个多钟头,同一个问题兜来兜去反反复复地问,袁的说法都没有改变,我看孙立人发动兵谏这事儿不会有假。”
毛人凤急得立即下床:“我得马上去七海官邸,经国主任等着听我的消息哩。”
毛惕园关心地说:“局座,你身体都这副样子了还不休息一下,真要为党国来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哎,有什么办法,事关江山社稷的安危,我只有还有口气,就得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