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高雄凤山。国军军官训练基地。
一群军官学员呼啦扑向“敌”障。在后面两挺机枪真枪实弹的追击扫射下,在周围TNT炸药包不停的爆炸之中,在数支高压水枪强劲地扫射下,学员们越过水池,绕过炸药包,爬过横木,钻过轮胎,再匍匐通过铁丝网后,又马不停蹄通过火墙、绳索、蚂蚁坑、步步高、旋转木马、断崖和水池等数道障碍……
训练基地学员总队总队长柳丹青陪着身穿美式将官服,脚蹬长筒马靴的孙立人,拿着望远镜站在敞篷吉普车上,追着认真观看学员们的训练情形。
柳丹青向孙立人介绍情况:“这里是日军统治台湾时日军师团司令部的驻地,办公楼、训练场、兵营、教室、礼堂以及种种生活设施都相当完善,有水有电,绿化得也相当漂亮。”
孙立人深感满意地点点头:“唔,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屏东有火车可通台北,离高雄港也近,很好!所以我才决定把训练基地和训练司令部都设在凤山。”右手抡起马鞭在自己左手掌心里轻轻敲打着,“丹青,好久没打靶了,陪我去过过枪瘾。”
训练场旁边的堡坎上,用贝壳拼出比箩筐还大的8字警训:“军令如山,军纪如铁”。
郭廷亮手持一根小皮鞭子站在大板墙附近,督促指导模范营的新兵翻越障碍。
新兵沈正基翻不过去。
郭廷亮大叫:“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一定要攀上翻过去,不要失望气馁!沈正基,你是好样的,你一定行!”
沈正基连续两次也翻不过去:“长官,对不起。”
郭廷亮抓过沈正基的枪,亲自为其做示范,并讲解动作要领。
沈正基终于越过了大板墙。
孙立人与政治部主任张佛千、柳丹青头戴钢盔,肩扛步枪从树林里出来,看见模范营的官兵正在抽烟休息。
孙立人幽默地冲郭廷亮喊出一声:“报告郭营长!”
郭廷亮一见3位将军,赶紧跳起来喊道:“起立。”
孙立人幽他一默:“你是营长,我是个一等兵。”
一句话,把全营人都逗笑了。
沈正基对孙立人说:“总司令说你是1等兵,那我是上等兵,比总司令还高1级!”
孙立人风趣地对沈正基持枪敬了个礼:“是,报告上等兵!”
眷村最明显的特点就是稻草屋、竹篱笆、豆棚瓜架,拥挤逼仄。户户紧邻,犹似军营。学校、商店一应俱全,自成一体,将突然涌进台湾的大批外省人的生活空间与本省人最大限度地隔离开来。
李冬青和郭廷亮带着穿着已经没有了领章的军装,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毛卿才,还有毛卿才的老婆蔡贵芬走出黄埔新村,一路上说着话,向匍匐在眷村与官校之间公路边上的柳丹青家走去。
李冬青为刚来凤山的毛卿才夫妇介绍情况:“凤山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树木高大茂盛,满坡遍地的热带植物也漂亮得很,让人一到这地方就觉得清爽。”
柳家四周以半人高的条石矮墙环绕,院里花团锦簇,十分漂亮,坐落在密集着中下级军官与家属的黄埔新村与陆军官校大门之间,与黄埔新村有百十米远近。
一进院门,李冬青就介绍说:“卿才你看,老团长一家住的小院,和我还有小郭子这样的鸡毛军官住的眷村比起来,就好得如同天堂了。”
郭廷亮说:“这个小院里一共有有6幢日式平房,以前是日军将佐住的,现在住着6位在凤山基地练兵的国军将军。”
毛卿才说:“老团长现在日理万机,忙得来屁股不挨板凳,他哪有时间见我这个早就退了役的残废老兵呀?”
郭廷亮说:“你这是啥话呀?老团长就算是当了军长,兵团司令,也还是我们的老团长,他从来不会对113团的老兵抖官架子。”
莫慧凌独自在家门前的绿地上忙活:抡起锄头将花草锄去,挖土准备种白菜秧。紧挨着的一块已经翻过的地里,已经种上了葱子、蒜苗、芹菜等。
郭廷亮摆摆手,示意李、毛二人不要说话,快步上前,站在莫慧凌身后高声吟哦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莫慧凌回过身来,佯嗔道:“小郭子,你敢取笑你嫂子啊!”
郭廷亮一把抓过锄头:“嫂子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哪儿能做这种下力活呀,还是我这种下里巴人来代劳吧。”
莫慧凌的眼睛落到了毛卿才脸上:“嗨,这不是毛副官毛卿才么?怎么拄上拐棍了?”
毛卿才感动地说:“嫂子,这么多年没见了,一见面你还能认出我,叫出我毛卿才的名字。”转身对老婆道,“贵芬,快来见过嫂子。”
蔡贵芬赶紧上前叫道:“嫂子好。”
莫慧凌夸道:“妹子一表人才,听口音好像是重庆人吧?”
蔡贵芬说:“重庆下半城的,贵芬名字虽有个贵字,其实家里贫寒得很,妈老汉连同我自己,都是下力的,吃的是粗茶淡饭,长得来宽匹大肋粗手大脚,没啥教养,今后说话要是高一句低一句的,还请嫂子多多担待。”
莫慧凌说:“贵芬妹子柳秀得像朵花水灵得像根葱似的,谁敢说你宽匹大肋粗手大脚嫂子我可饶不了他。卿才,看不出,你小子还撞上了这么好的桃花运啊!”在李冬青脑壳上拍了一下,“冬青,你也得抓紧向卿才讨点经验,再莫打单身了。”
“你以为我不想娶婆娘啊?做梦都想,可肯嫁给我李冬青的女人,还在我那丈母娘的肚皮里呆着哩。”
莫慧凌说:“你好歹也是个国军的营级干部,虽说月饷只有100多块,也还算稳定。只要你下狠心把赌戒了,每月少往妓院里跑几趟,存上几个钱,像眷村里那些老家伙一样,轻轻松松就把老婆娶进了门。”
李冬青说:“那帮老家伙哪里是娶婆娘,我看是在买婆娘。500块钱买张脸,200块钱买条大腿,100块钱买条胳膊。”
说话间,郭廷亮已经用锄头将土垒成厢厢,打上了密密麻麻的坑,莫慧凌、蔡贵芬、李冬青全都拿上菜秧下到地里载了起来。
一串喇叭响过,一辆车头上插着将官旗的吉普车停在院门口。
柳丹青从车上下来,跨进院子。
莫慧凌喊道:“丹青,你看看谁来了?”
李冬青、郭廷亮,包括已经退役的毛卿才,齐刷刷地向柳丹青敬上军礼。
郭廷亮为毛卿才介绍:“卿才,老团长现在是凤山基地学员总队的少将总队长,分管训练这一块。”
柳丹青高兴地握着毛卿才的手:“好你个毛卿才,我听说你打密支那时负了伤,被送进了重庆荣军院,怎么也到台湾来了?”
毛卿才说:“我在荣军院呆了几年,要是一辈子不结婚,吃穿倒是不愁,可有了老婆就不同了。还是总司令关心我们这些新38师的老兵,让我到眷村为军眷们服点务,挣几个松活钱养家糊口。这不,总司令一看大陆各处战事吃紧,赶紧下令让新38师的军眷提前撤到了台湾凤山。”
郭廷亮说:“卿才现在是黄埔新村的村长,我们的顶头上司哩。”
柳丹青也开玩笑说:“黄埔新村的村长,不也是我的上司么?”
“老团长说笑话了,卿才不过是给军眷们打打杂,跑跑腿,哪有资格当官喽。”
柳丹青冲老婆说:“慧凌,来者是客啊,你怎么把客人全当长工使唤了?快,屋里坐,都到屋里坐。”眼睛落到蔡贵芬脸上,“呃,这位女客人是……”
毛卿才说:“哦,光顾了回老团长的话,忘了介绍了,这是我的婆娘蔡贵芬。”
“哦,欢迎欢迎,慧凌这下又多了个能说知心话的妹子了。”
“老团长晓得的,打密支那时我运气不好丢了条腿,飞机运回重庆后在荣军医院一躺就是三四年,贵芬是荣军院请来照料伤员的杂役,心好,人也能干勤快,我和她相处久了,顺理成章就凑合成了一家人。”
柳丹青说:“正好明天是礼拜天,我提议,明天大家都去海边泡泡澡,搞个野餐,就算我和冬青、小郭子几个先来台湾的袍泽为卿才小两口接风洗尘。”
第二天上午,天蓝,云好白,太阳好红。
柳丹青和李冬青各自驾驶一辆敞篷吉普车,载着十几口男女老幼,停在了海岸上。
脚下,是一大片银白色的沙滩和一望无边的南太平洋。
柳丹青、李冬青、郭廷亮和娃娃们大声吼着笑着冲过沙滩,扑向大海。
毛卿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莫慧凌大声嚷嚷:“娃娃们小心点,别让海水呛着啦!”
蔡贵蔡和李玉竹忙着将野餐用的东西搬下车来。
娃娃们在海里嬉戏玩耍。3个女人在海岸边挖灶做野餐。
郭廷亮的老婆李玉竹惊讶不已:“哎呀,还有这么多罐头啊?”
莫慧凌说:“这都是李冬青弄来的,他是训练基地后勤科的科长,管着物资,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4个仅穿条裤衩的男人坐在靠近海水的沙滩边,有的垒着沙塔,有的抽起了烟,摆开了龙门阵。
李冬青说:“柳总队脸色好像不太好,身体不适么?”
柳丹青道:“昨天夜里孙老总在司令部召开了师以上干部参加的紧急会议,天快亮了才散会。”
毛卿才问:“又出什么大事了?最近让人晦气的大事老是不断,就像打雷一样,把脑壳都震懵了。”
柳丹青说:“徐埠会战60万共军竟然打败了我们80万国军精锐,连杜聿明杜长官也成了共军的阶下之囚。没想徐埠会战硝烟未散,北平又丢了,傅作义那样统兵一方的高级将领,居然也向共军打了白旗。”
李冬青说:“国军连战连败,美国人对蒋委员长大为不满,公开逼他下台,连美援也给停了,今天这十几个罐头,还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搞到的哩。”
柳丹青极目远望,叹道:“海天无际,白云苍狗,变幻无常,遥念故乡,深感流亡之苦啊!”
郭廷亮说:“柳总队又在发思古之幽情了。”
柳丹青说:“我这可不是思古,而是感时怀世哩。告诉你们一个眼下还不能公开的消息吧,昨天,共军已经打进了南京城。”
郭廷亮、李冬青、毛卿才大惊:“连我们的首都都被共军夺去了,这仗还怎么打下去呀?”
柳丹青说:“你们读过萨都剌的《金陵怀古》吗?要是没有,我倒可以背给你们听听。”
毛卿才说:“那我们就洗耳恭听了。”
柳丹青站起来,面对着波光浩渺的太平洋,抑扬顿挫地吟诵道:“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势,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思往事,愁奴织。怀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箅泣,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
郭廷亮说:“虽是古人写的,听起来却让我们这些当兵的鼻梁发酸。”
柳丹青说:“这首‘满江红’虽出自500年前一位古人笔下,但那种六朝如梦的感慨,却让此时此刻的我们有如身临其境啊!”
郭廷亮说:“这一次南京失守,不同于日本的侵占。外寇侵略总有光复之日,国内变乱引起政权变易,恐怕真真是‘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了。”
毛卿才说:“那也不一定吧,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打响,南京还是我们的。”
郭廷亮说:“但愿如此。可第三次世界大战几时打?别忘记二次大战尸骨未寒,全世界想打的人恐怕不多吧?再说美国不满我们的蒋委员长,已经从心里摆到脸上来了。杜鲁门、艾奇逊这样忘恩负义,落井下石,连我们的领袖它都想一脚踢开,唉!”
柳丹青说:“ 世事如棋,错一步满盘皆输,我们在台湾再怎么抓紧练兵,也没有力量阻止共军夺去整个大陆了。所有参加会议的干部都清楚,政府败退台湾,已经成了必然的结局。”
郭廷亮说:“江山变易,如迅雷不及掩耳,大家都在大惊失色,我反而感到并不奇怪。”
毛卿才问:“为什么?”
郭廷亮:“本党之有今日,一年前就已经表面化了,内溃日深,党、政、经、军一无是处,士气低落,民心尽失,于是对共党的反击自然土崩瓦解,莫之能御了。”
李冬青“唉”了一声,说:“那就看以后罢,有人说上海是本党经济上的毒瘤,南京是本党政治上的毒瘤,太原是本党军事上的毒瘤,如今3大毒瘤已经有两个落到了共产党手里,剩下的上海,沦陷也可能是近期的事情,就让共产党抱着这3大毒瘤去害病生疮吧。国民党只要能够躲在台湾岛上好生调养,假以时日,说不定还是有指望的。”
郭廷亮说:“但愿如此呵,不过我们还有能打胜仗的军队吗?唉,想当年我们新38师在缅甸大反攻中是如何横扫日军……”
郭廷亮想起曾经让他骄傲的新38师和在新38师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新1军、新7军在东北战场上被林彪大军歼灭,不仅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