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有了科学加技术,根本用不着像其他生物那样靠基因的随机变异去适应环境的变异了,而是用科技强迫环境来适应人的需求。科技还能够弄出洪水般丰富的物质来,完全不怕有性繁殖导致人口的剧增。即便人口出现失控,还有节制生育的多种成熟技术来应对,游刃有余。因此,死亡机制对人这个物种根本不是个好东西。
可是人人都得死。
人类种群好不容易通过各种偶然组合,孵化出像亚里士多德、老子、孔子、牛顿、爱因斯坦等比例极小的天才来,结果全都被死亡机制给弄死了。不管你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一死就归零,留下一点代表作不过是“五车”中的极小部分。这对于人类文明的推进是多大的资源浪费啊,死亡机制是暴殄天物!
死是为了生。亲代死,必然要子代生,物种才能绵延不绝。然而,人类的亲代不能将自己获得的文明成果编辑进基因而在子代中传承下来。即使是天才的儿子,其文明学养、素养全都得从零开始,无一例外。我们把这个称为“零启(动)”。
没想到人类死亡的“归零”与新生的“零启”链接在一起运作,会让一个个辉煌的文明悬崖式地坠落。
先说两个历史记下的实例吧。
第一个实例是古希腊的迈锡尼文明。从公元前20世纪开始,希腊人开创了一个可圈可点的“迈锡尼文明”。他们发明了线性文字B,有了纺织、冶金等相当规模的作坊,创造了造诣颇高的壁画与陶器,建造了卫城城堡、宫殿和规模宏大的圆顶墓。这个文明递增式地发展延续了8个世纪,到了公元前12世纪,被称为“海上民族”的腓力斯丁人打来了。迈锡尼文明顷刻跌落到了野蛮级的谷底——史称为“古希腊500年黑暗期”。
第二个实例是辉煌无比的古罗马文明。从公元前9世纪初在意大利半岛中部兴起,到公元1世纪前后就扩张成为横跨欧洲、亚洲、非洲的罗马大帝国。到公元5世纪,北方蛮族西哥特人攻陷西罗马帝国首都罗马,随后灭亡。据记载,当时的罗马是最恢宏、最精美的世界头号城市。城里有45000多所高大住宅、1800座皇家宫殿和贵族别墅,还有用各色大理石砌成的宏大的神庙、大剧院、斗兽场、赛马场、浴场、马戏院、教堂等。城市内外环行着从数十公里外引来、供150万人用的堪称奇迹的供水系统。到处可见罗马人发明的宅邸花园,花园里面矗立着从希腊搬运过来的登峰造极的人体雕塑。然而,哥特入侵者面对这个辉煌的、应接不暇的高端文明却毫不钦羡和怜惜,一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城市就在一片火海中变成满目的残垣断壁。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哥特领主们感兴趣的是拆除残垣上的石块,去建他的乡村城堡与简陋住宅。罗马人构建的通衢大道也全部毁于一旦,倒回到封闭的部落割据。罗马大帝国创立的繁华商业体系顷刻崩塌,人们又倒退到了物物交换的蒙昧时代。从此,欧洲坠入1000年的“中世纪黑暗期”之中。
两个文明断崖式的坠落,激发出一个“苏格拉底式”的追问。
无论迈锡尼文明还是古罗马文明,都是被较低等级文明的民族用武力打败的(在冷兵器时代这是常态)。试问征服者的目的是什么呢?不言而喻,是为了掠夺他人的文明成果,以能过“更上一层楼”的生活。按这个逻辑推理,那么征服者在面对已经占有的高端文明成果时,理应决策尽量维护并立即取而代之学会享用。可是恰恰相反,占领者享受的却是肆意毁灭高端文明成果的狂欢!
不约而同的是,在中国历史上也上演过完全相同的戏码。宋代把中国文明推到了巅峰。南宋的临安(杭州)也像当年的罗马城一样,是当时世界顶级的都城。蒙古军队毫不在乎地把宋代开创的中华文明之最丢弃在火海中。南宋的灭亡,以最后10万宋军拒不投降元军跟着左丞相陆秀夫背着小皇帝集体跳下崖山投海为句号。
为什么会有这等荒诞之举?
不妨到文明的定义中去辨析一番,这个荒诞似乎却又在情理之中。
文明,最简略的定义是,一个群体长期共同生存所习得的生活方式,其中包括价值观念、物质成就、组织制度、风俗习惯等等。每个文明群体中的个体,都在出生的“零启”状态下被家庭与群体输入该文明的全套生活方式,经年累月后就被固化成自然习惯与不证自明的价值标准。当腓力斯丁人军队、哥特人军队、蒙古人军队占有一个高数量级的文明时,不仅感到十分陌生,而且身临其中还有与已经被固化的生活模式相抵牾的难受感。因此,胜利者只抢掠属于他的低端文明价值标准所判定的好东西——黄金、珠宝、美女、建筑材料等,凡不知其用者,统统视为废物或敌人的会遭神谴的污秽之物而毁之。这样,低端文明摧毁高端文明就“顺乎天理、应乎人情”了。
这个有性繁殖所致的“零启效应”,在古代放之四海而皆准地把高端文明推下了悬崖,那么到了近现代失效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