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康定斯基自己描述,他发明抽象画的灵感,来自一个完全偶然的像哥伦布歪打正着发现新大陆那样的全然误读。不过,那不是跨文化误读,而是他自己对自己绝无仅有的有趣误读。
康定斯基撰文称,有一天他在户外画完速写回到自己家的画室,忽然看到“一幅难以形容的炽热的美妙的图画”,非常震惊。他感到这幅画“没有主题,没有客观对象,完全是由明亮的色块组成”。他激动地向这幅神奇的画面走去,哦,原来是他自己的一幅作品歪放在画架上了!歪放,把具象消解了,不再能辨认出画的是何物,因而产生了一个只能读出“明亮的色块构成”的纯形式误读。这个破天荒的误读,就像中子轰开原子核产生核爆炸一样轰出了他的一个顿悟:“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绘画不需要有什么客观的东西和客观物体的描绘,而且实际上这些东西对我的绘画是有害的。”(《美术译丛》1981年第一期)
由此,一种颠覆人类绘画史上由原始人的洞穴画到现代立体主义的全部绘画(即或写实或写意或变形的全部具象画)的新画——抽象画,在康定斯基心中萌生了。这种新画的定义是:“绘画作品里的形象与现实世界里常见的形象迥异,而无法辨识其为何物,或不反映日常生活环境的客观现实者,称为抽象绘画。”(法国当代艺术评论家Michel Seuphor语)
不错,康定斯基顿悟之后,并没有立即画出抽象画,事实是他到了巴黎看了立体主义的作品才画成的。于是,有些美术史家就把他创立抽象画归功于立体主义的启迪。其实,他只是把立体主义当了“反面教员”。立体主义把物象拆散解析成几何体,然后再按画家意愿,重新组装出似像非像的变形具象,康定斯基看了之后反问:既然把物象都拆了,何必还要再组装起来?为什么不把具象给彻底解构掉?那样不是内容更广阔、表现更自由吗?他在1910年画出了艺术史上第一幅不能辨识物象的水彩抽象画。正是因为它不是发端于立体主义,所以毕加索才会大骂“抽象艺术只是涂抹和游戏而已”(Marilo de Micheli:《毕加索语录》)。
以后,康定斯基发表了两部著名的理论著作——1913年的《论艺术的精神》和1925年的《点线面》。那是为他的新画派寻觅美学和哲学的论理依据的。他概括出了抽象艺术无比优越于具象艺术的两条美学原理。第一,因为解构了具象,画家就摆脱了物象的形象和意义的设定,摆脱了文学式的讲故事,就能使绘画向抽象的音乐靠拢,点线面和色彩等绘画抽象元素就像音乐的抽象音符一样,可以最大自由地组合出画家的内在情感。因此,抽象绘画具有无可穷尽的多样性、丰富性。第二,观众在看画作时,不是被动的录影,而是要对画作进行能动的诠释;因为解构了具象,读者在读画时就摆脱了具象所设定的诠释框框,可以最大自由地进行审美移情和诠释。
这“无比自由的表达”和“无比自由的诠释”的抽象画论,非常圆通,极具说服力,简直像不证自明的公理一样让人无可辩驳、无可置疑。康定斯基的抽象画、勋伯格的十二音序列音乐、卡夫卡的现代小说,被誉为现代主义艺术大潮的三条“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