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顿的当兵生涯,一言以蔽之:既非英雄也非狗熊。毕竟,第一次世界大战早已经不是新闻,该说的老早以前就被说完了。可是,一个人如果经历过一场战争,不论时间过了多久,不论他在那场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多么渺小,那次经验都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1917年希尔顿登记入伍时,还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等到希尔顿坐上开往旧金山普埃西地的火车,接受军官训练后,方才慢慢发觉以往的无知。
旧金山是希尔顿第一个见到的大城市。世人往往只沉醉于它高低不平、奇特的地势和金门大桥,但对于一个刚从遍布着荒地与沙漠的西南部来的傻小子,它的一景一物都代表着一个全新的世界。
旧金山的景色是希尔顿连做梦都不曾梦过的,它是如此陌生、新鲜,希尔顿简直没法想象。高耸入云的大厦、公园、绿树、一大片海洋、温柔的雾和空气中所夹着的不含一粒沙却咸咸的海水味,处处可见的花贩,女人衣襟上、帽子上的紫罗兰,洁白无瑕的手套,男士们剪裁合身的燕尾服,如蟹般登高爬下的计程车和来往穿梭在海湾中的渡船。
希尔顿在普埃西地军营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是比尔·欧文。在军官学校时,他就坐在希尔顿身边。欧文毕业于加利福尼亚大学,是个高材生。他熟悉唐人街里的每一位中国人、码头上的壮汉。除此之外,他还能解出每一道考试难题。希尔顿发现他简直是个天才。
欧文和每一位旧金山人一样,颇以自己的故乡为豪。对于希尔顿这个土包子所提的各种问题,欧文并未显露不耐之色,都很热心地回答,充分地满足了希尔顿的好奇心。当他们被调往华盛顿时,希尔顿碰到了生平最大的雨。在华盛顿时的那一个月所下的雨,比希尔顿过去29年所碰到的雨的总量都多,好像头上那支水管破了个大口。不过,那是因为希尔顿还没去过法国。
他们两人同时请求到海外参战,随即被转到佛罗里达州的杰克森维尔。路经丹佛时,希尔顿写信把伊拉召到车站。希尔顿和他谈起在大峡谷见面那晚的种种,伊拉告诉希尔顿,他因心脏不好,入伍时遭淘汰。不过,他已经加入红十字服务队工作。
“我一定要参加这场战争,康尼!”他说,“等事情完了,咱们再一起干一番大事。”他说的真是对极了。
在杰克森维尔,他们除了等待还是等待,在无奈之中,希尔顿顺便把军中的必修课程——扑克和法语都磨练了一番。1919年2月14日,他们终于奉命出发。
他们在纽约市离岸登舰。纽约是希尔顿经历的第二个大都市。那里的大厦更高,人更多,不过它不像旧金山般让人有亲切感,整座城市像是经过武装,令人摸不着、猜不透,给人一种很难融入的感觉。他们在纽约港足足候了12小时,方才出发,驶向法国。
从上船那天开始,希尔顿就随身携带了一本日记。那是一本红皮小本子,前几页记载着一些资料,如加拿大人口、1918年日蚀情形等。
虽然这本日记上面没有记载什么丰功伟业,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名普通美国大兵的法国远征军生活琐记,但希尔顿却一直把它珍藏着。现在摘录一部分如下:
出海四日:无边无际的大海,无止无休的风。
出海五日:大风暴,我呕吐不已,只想回到陆地上,任何地方都可以,包括无人岛在内。
又过五天:我已学会和衣而卧的本领,外加救生衣。
……
11月5日:和奥地利缔结停战协定。
11日,和德意志协定停战,清晨五点签定,11点生效。
我不曾见过如此伟大的景观。约有200万人在街头欢呼、大叫,高兴得近于疯狂。旗帜到处飞扬,人们集体游行,彼此亲吻,跳上跳下,人群不停地晃动。
美国人也参加了庆祝,他们一声不响离开了工作岗位,钻到人群中去。活动彻夜未休,一直延续到第二天。对于这些打了四年仗的人而言,一夜之间,渴望的胜利与和平全得到了,那份狂喜自然是无法用笔墨形容得了的。我也跟着兴奋不已。
我很想回到美国……收到一封父亲的来信。他照我所说的从我投资的煤矿中取出1200美元寄给我。他正在做羊毛生意,叫我去南非好望角帮他物色羊毛,因为自从土耳其开战后,好望角便一直是安哥拉羊毛的最大集散地。信中还提到露丝玛丽新交了一位男朋友,其父拥有一个大牧羊场。我想父亲大概不知道南非离这儿有多远。我回信说我已经住腻了巴黎。也厌倦了流浪国外的生活,只想早日回家。
可是父亲不曾接到这封信,我是在圣诞夜去做弥撒的途中投邮的,11天后,我在这本红色日记上记载了最后一件事。
1919年1月4日,希尔顿接获母亲告知父亲去世的电报。
“父死于车祸,速归,母字。”
5个星期后,希尔顿回到了新泽西州,获知父亲车祸的详情:平安夜,父亲驾着那辆旧福特车开往希尔顿大道,约好朋友谈生意。当地下雪多日,路上结冰。车轮滑入水沟,父亲当场毙命。
父亲在西部从事高度冒险工作26年,活着的64个年头里,没有一天闲着,连去世的时候都是在进行工作的路上。他一生为了工作,如此去世,应该是死得其所了。
1919年2月11日,希尔顿在新泽西州接获退伍令,搭第一班火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