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对约克郡的多斯男校的描述,既非杜撰,也不夸张。当时的人都知道这种地方,多斯男校不过是一个代表性的存在。这些学校常在伦敦的报纸上声势浩大地做广告,标榜是安置不喜欢的孩子的最佳场所。狄更斯住在查塔姆时就已经听说过这种学校,他曾亲眼看到一个小男孩带着一只完全溃烂的耳朵从学校逃回家来。从那时候起,狄更斯对寄宿学校问题的关心就已经开始萌芽,而这时狄更斯看到了一篇报道,报道上说,有个男孩因为寄宿学校的疏忽而死,这重新燃起他探讨寄宿学校问题的兴趣。
暴露这些学校的弊病将是狄更斯新书的主题。首先,他必须搜集齐全的证据。狄更斯和费兹使用化名,并且杜撰了一个理由——一位新近守寡的朋友要替她的小儿子找一所寄宿学校——然后在冬季大雪纷飞的一天,来到约克郡的一个小镇。这里一片漆黑,而且奇冷无比、了无生气,还好,他们找到了一个相对温暖舒适的住处。
第二天早晨,他们享用了一顿典型的约克郡早餐——吐司、蛋糕、约克派、一块正正方方的牛排、茶、咖啡、火腿、蛋。用过早餐之后,他们就开始深入考察。
他们来到的这个小镇叫做鲍斯镇,长期以来,这里一直以寄宿学校而出名。鲍斯镇并不大,镇内只有唯一的一条街道,沿街有一些房屋稀稀落落的分布着。狄更斯和费兹踏着厚厚的积雪,吃力地前行。他们看到了破旧的旅馆,以及埋葬着那些不幸孩子的墓地。狄更斯心里充满了对这些孩子的悲悯和对寄宿学校的义愤。他们决定去找一位朋友介绍的当地律师。
这个律师方头大脸,不拘小节,他们聊天时,狄更斯发觉,当他提到有个朋友的儿子想要申请入校时,这位律师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像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挣扎,他神色凝重地说:“只要伦敦还有一匹马可用,还有一条沟坑可睡,就不要让那个寡妇把小孩送到这里的学校来。”
这是狄更斯听到的第一句真诚的指引。他和几位校长见面,参观他们的学校,看到老师们的逢迎,以及孩子们的悲惨遭遇。
在他们离开这里之前的一个早上,狄更斯和费兹正在旅馆喝咖啡,闲聊,眺望街景。忽然,狄更斯看到一家老式的钟表店,他穿过市场,来到店前,仔细地观察那老式的室内布置,他想:或许有一天用得着。后来他在编辑一本钟表杂志时,果然用上了这些。
在回伦敦的途中,新书的情节已在狄更斯脑海里成形。可是一拿起笔,合适的词汇并没有如其所愿地涌上来。之前的几天里,狄更斯拼命地想描述他看到的地方,但最后写出来的他都不满意。后来,他决定从叙述尼克贝一家人开始,两天后,狄更斯写完了这部小说的第一章。他把稿子拿给福斯特看,虚心地接受福斯特提出的意见,并和他讨论之后的故事如何发展。
福斯特已经成为狄更斯推心置腹的好友,他随时乐意放下自己的工作来倾听、劝告,或者批评狄更斯告诉他的一切。有时候,福斯特也陪着狄更斯散步、骑马,以舒解一下长期专注于工作所造成的紧张和疲劳。
1838年3月,凯瑟琳生下一个女儿,取名玛丽,以纪念自己的妹妹。接着,他们全家到乡下度假。这期间,《尼古拉斯·尼克贝》的第一期出版了,一开始它的销路就很好,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夏季,芬妮和雷蒂雅相继结婚,前者嫁给了亨利·柏涅特,后者则嫁给建筑师亨利·奥斯丁。
即使在假期,狄更斯仍旧热诚地投入工作,他手边有《雾都孤儿》和《尼古拉斯·尼克贝》两个故事要继续下去。故事中的人物占据了他的整颗心,他们陪着狄更斯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白天和黑夜。故事情节因为狄更斯的勤劳和专心,发展得很顺利,但却令他精疲力竭。
狄更斯的连载小说对自己的生活造成的影响之一,就是读者的来信出奇的多,他们询问角色的未来命运将如何。对于这些,狄更斯自己可能也不知道。一些有地位的大人物曾写信央求他不要把自己喜欢的人物写得那么悲惨。
《雾都孤儿》连载完毕后,狄更斯辞去了巴特利杂志的编辑职务,他的一位作家朋友接替了这个位置。这本杂志因为狄更斯的小说,一向销路很好。狄更斯看着巴特利从中牟取暴利,他有点不舒服了。他抱怨说:“那是巴特利的杂志,从来不是我的。”
《巴纳比·拉奇》一书本来也应该在这个时候开始连载的,不过狄更斯觉得难以动笔。经过一番协议,巴特利答应延缓一年。一年的期限已满时,狄更斯只写了两章。他在《尼古拉斯·尼克贝》上花了很多心力,不过这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狄更斯不愿意写。他找了很多借口想要解除这份稿约,但巴特利坚持要他履行合约。巴特利大肆宣传说,《巴纳比·拉奇》即将问世,狄更斯却发表声明说没这回事,两个人正准备告上法庭。
最后,他们终于相互妥协了,狄更斯付给巴特利2250英镑,以收回《雾都孤儿》的版权,并取消《巴纳比·拉奇》的稿约。
《尼古拉斯·尼克贝》的连载并没有受到影响,一直顺利地进行,故事中充满了生动与值得回忆的情景,从约克郡学校到剧团里布景背后的偷窥,从高级服饰店的装潢到主人公笼罩着阴影的经历。其中更有许多成功的角色,例如尼克贝太太,这是以狄更斯母亲为原型塑造的人物,狄更斯的笔墨着重放在表现上了年纪的妇人的愚昧与顽固上。虽然笔耕不辍,但狄更斯总是赶不上交稿的时间,出版商不得不紧跟在他后面不断地催促。
我们应该还记得塔佛德律师的版权法案被国会否决的事情,当时的作家们缺乏能够保护他们权益的法律。就在《尼古拉斯·尼克贝》的第三期完成时,这本书被剽窃了,其中的对话被任意分割,还加了一个不知道是谁撰写的结尾,开始在剧场上演。狄更斯满怀愤怒地去看了这出戏。
老实说,那出戏抓住了狄更斯的创作精神,他不得不赞美其中的一些特长。例如,他觉得演员已能完全领会他塑造角色的企图,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是剽窃!
不仅如此,在另外一家剧场上演了一出抄袭《雾都孤儿》的作品,原作的精神半点都不剩,人物情节也一塌糊涂。当正牌作家亲临现场眼看自己严肃的创作被扭曲成荒谬可笑的闹剧时,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