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假面剧演员们在同一个地点会集了,等待着土耳其武士入场。
“静女酒店的钟八点二十分了,查利还没有来。”
“布鲁姆斯-恩德的钟是八点十分。”
“坎特尔大爷的手表还差十分钟呢。”
“老舰长的钟是过了八点五分。”
在爱敦荒原没有当天的绝对时间。时间的不论什么时刻是由不同小村声称的多样教义的数码,它们中的一些最初是由普通的根源长大起来,后来又由于某些脱离而分裂了,有一些则从一开始就是相异而不相容的。西爱敦信奉布鲁姆斯-恩德时间,东爱敦信仰静女酒店时间。坎特尔大爷手表的时间在过去的一些年中也有一些追随者,但是由于他的老迈,那信仰也动摇了。这样,假面剧演员们从散落的地点会集到这里,各自奉持着他们自己的信条或早或迟而来;他们等待的时间便长一点儿以作妥协。
尤苔莎通过墙上的小洞看着会集起来的一群人;看着现在是进入的适当时刻了,她从披厦出来,大胆地拨开燃料房的门闩。此时她的外公正安然地待在静女酒店里。
“查利终于到了!你太晚了,查利。”
“我不是查利。”土耳其武士在面罩内说,“我是维尔小姐的表弟,出于好奇来替查利演戏。他被派去找跑到草地上的荒原马,我答应替他演,因为他知道今天晚上他不能再回来了。我像他一样熟悉这个角色。”
她优雅的步态,优美的身材,高贵的举止,一般而言是赢得了假面剧演员们好的评价,要是新来者能够完美地演好他的角色,大家也能从这种掉换中获益。
“没问题——假如你不是太年幼。”圣乔治说。尤苔莎的声音听起来比查利的更稚嫩,更柔和清澈一些。
“我熟悉每一句台词,我告诉你。”尤苔莎果断地说,锐气闯劲是她胜利通过所需要的全部,她便尽可能采取了所必需的敢冲敢闯,“开始,小伙子们,预演吧。你们谁能挑出我的毛病我就向他挑战。”
戏匆匆忙忙地排练了一遍,于是其他假面剧演员都喜爱上了新来的武士。八点半钟他们熄灭了蜡烛,出发上了荒原,走往布鲁姆斯-恩德约布赖特太太家的方向。
那天晚上有一点轻微的白霜,那月亮,尽管还不到半圆,在假面剧演员队怪异的形体上投射了一层生气勃勃的迷人的光辉,那些羽饰和彩带随着他们的行走像秋叶一般发出了沙沙声响。他们现在走的路不是越过雨冢的那一条,而是下面一条山谷离开那高冢一点儿向东。谷底是大约十码宽的绿地,草叶上闪烁着的霜棱仿佛随着他们周围的阴影而移动。左右两边的丛丛荆棘和石南仍旧是暗黑的,仅仅半轮月亮没有力量把如此深黑的面容照成它本身那般银白。
说着话走着路,半个小时就使他们来到了山谷中的这个地点,这里绿草带加宽了,直通向那房屋前面。看到这个地方,尤苔莎跟小伙子们一起走时还觉得一阵阵疑虑闪过,现在又为实施了这次冒险而高兴了。她出门而来是要看一看那个或许可能把她的灵魂从极度可怕的重压下解救出来的男人。韦狄算是什么?有趣,但不足。她今夜也许能看到一个足够胜任的英雄。
当假面剧演员们走近屋子前面的时候,他们发觉里面奏乐跳舞正欢快热烈。蛇形管时而发出一声长长的低音,那是在这种时候演奏的主要管乐器,比尖细的高音部更能够传向高远处,能够独自传入耳朵;接下来一个比通常的足音更大的跳舞者的脚步声同样传来。随着向前越来越靠近,这些散碎断续的声音合成了片段,能听得出那是所谓《南希的梦幻》突出的短促曲调。
他在那里,当然。他与之跳舞的那个她是谁?或许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文化教养远在她本人之下,在这特殊的场合使用最微妙的**决定了他的命运。与一个男人跳舞是将一年十二个月控制的热火片刻之间集中到他的身上。未经相识就通过了求婚,未经求婚就通过了结婚,界限的跳跃只为那些踏上跳舞这条捷径的人保留。她将敏锐地察遍他们全体从而看看他的心怎样措置。
这有胆量的小姐跟随着假面剧团通过了白色栅栏内的大门,站到了敞开的门廊前边。房子苫盖着厚厚的茅草屋顶,由高处窗户之间垂下;正面,一道月光直射上去,原先是白的;可是一株巨大的火棘遮黑了大部。
立刻就变得明白了,跳舞直接在门前面进行,没有房间隔断。女裙和肘弯的摩擦,有时候还有肩膀的碰撞,可以紧隔着门板听出来。尤苔莎,虽然住在距这地方两英里之内,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精致古宅的内部。在维尔舰长和约布赖特家之间从未存在熟识,前者作为一个异乡人在约布赖特太太的丈夫去世前不久到这里买下了迷雾岗空闲日久的房子;随着那不幸的事件和她的儿子离开,那一点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就完全中断了。
“那是门里面没有过道了,对吧?”他们站在门廊里的时候尤苔莎问。
“没有。”扮演撒拉逊人的小伙子说,“门打开正对着前厅,他们正在跳舞的地方。”
“那我们一开门,他们的跳舞就得停下啦。”
“对啦,我们必须在这里等到他们跳完,因为他们天黑以后总是拴上后门。”
“他们不会跳太久。”圣诞老人说。
可是,这断言,简直不为事实所证实。乐器奏完一曲又开始了;重新开始的演奏好像奏第一支曲子一样极度热烈和尽情。乐曲现在是一首这样的曲子:没有特定的开始,中间,或者结束,或许,在所有的舞曲当中就是它能够集中激励提琴手的幻想,最好地传达漫无止境的理想——它就是著名的《魔鬼的梦》。被乐曲的热烈激发起来的人身动作的剧烈,门外月光下的这些人能够近似地想象出来,当旋转得比惯常的速度更快时,脚尖和脚跟偶尔会踢到门上。
听着最初五分钟对假面剧演员们来说还足够有趣。五分钟延长到十分钟,又延长到一刻钟;可是在这活泼欢快的“梦”中听不到停止的迹象。撞击着门,笑,跺着脚,总是强劲有力,外面的人的乐趣就大为减少了。
“约布赖特太太为什么举行这样的聚会?”尤苔莎问,听到这般明显的欢乐有一些惊讶了。
“这不是她最好的客厅聚会。她不划界线地邀请普通邻居和工人,只让他们好好吃顿晚饭,诸如跳跳舞之类的。她的儿子和她亲自服侍客人。”
“我明白了。”尤苔莎说。
“这是最后一节了,我想。”圣乔治说,把耳朵贴到门板上,“一个年轻男人和女人正转到了这个角上。他对她说:‘啊,真遗憾,这一段就完了,亲亲。’”
“感谢上帝!”土耳其武士说,跺着脚,从墙上拿过每一个假面剧演员带的传统长矛。她的靴子比那些年轻男人的薄,白霜湿了她的脚,把它们冻冷了。
“照我说,我们还得等十分钟。”那勇士说,通过钥匙孔往里望着,里面的乐曲没有停下来却转调演奏起了另一支,“坎特尔大爷正站在这个角上,等他的场次呢。”
“不会太长了,这是六对舞。”医生说。
“我们为什么不进去?管他们跳舞不跳舞呢。是他们召我们来的。”撒克逊人说。
“当然不能进去。”尤苔莎权威十足地说,这时候,她在栅栏门到大门之间来回轻快地踱着步取暖,“我们不能突然闯进他们之间中止他们跳舞,那太粗野了。”
“他因为比我们多读了点书自以为了不起了。”医生说。
“见鬼去吧!”尤苔莎说。
演员中一阵三三两两的小声嘀咕,有一个转向她。
“你能否告诉我们一件事?”他说,不无温和地,“你是不是维尔小姐?我们猜你一定是。”
“你们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尤苔莎慢慢地说,“不过正直高尚的青年不会说一位小姐的坏话。”
“我们什么都不会说,小姐。以我们的名誉担保。”
“谢谢你们。”她回答说。
这时候小提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音停住了,蛇形管发出了几乎要掀起屋顶的最后一声长音。等到里面相对安静下来的时候,假面剧演员们断定跳舞的也都坐到了座位上,圣诞老人走向前去,打开门闩,把头探进门里边。
“啊,假面剧演员,假面剧演员!”几个客人立刻叫起来,“为假面剧演员清理地场。”
驼背的圣诞老人于是整个进去了,挥舞着他的大拐杖,为演员们大体上清出合适的场子,同时念起了俏利的顺口溜告诉这帮人,他是来到了,不管你欢迎还是不欢迎;这样结束道——
让开,让开,勇敢的孩子,
腾场子给咱念台词;
我们来演一出《圣乔治》,
在这圣诞节到来时。
客人们现在把他们自己安置在房间的一头,小提琴手在修琴弦,吹蛇形管的在清空吹口,表演开始了。外面的那勇士最先进来了,为了圣乔治的利益——
我来也,我是勇士,
砍刀手是我的名字。
一直念下去。剧词终了是向异教徒挑战,这一段结束了是扮演土耳其武士的尤苔莎进来上场。她,和另外那些还没有登场的人,到目前为止一直停留在月光洒满的走廊里。她不带明显地用力或者迟缓进来了,开口念道——
我来也,土耳其武士,
在土耳其国土学会武艺;
我要跟此人勇敢搏击,
要是他的血热我将叫它冷下去。
在宣战时尤苔莎持续昂着头,尽她所能粗声大气地说话,看上去感觉很固实。但是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需要全神贯注在角色上。场地不熟悉,烛光闪耀,遮挡了她面目的面罩上的飘带搅混了她的视觉,使她完全不可能看出谁在现场做观众。点着蜡烛的桌子那一边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一些脸,此外无他了。
这时扮演勇士的吉姆·斯达克斯走向前来,于是,直盯着土耳其武士,答道——
来,如果你就是那土耳其武士,
拔出剑来,让我们搏战!
于是他们打起来。这场格斗的结局是那勇士被尤苔莎不可思议的轻轻一刺杀死。吉姆,以他对真正的戏剧艺术的炽情,用足以使他的肩膀脱臼的力量像一根木头似的摔倒在石头地板上。接着,更多的台词由土耳其武士念出来,投放的力量相形之下显得微弱了,声明他要跟圣乔治和他的人员交战,圣乔治本人,带着那众所周知的华丽豪壮出场了——
我,圣乔治,一员勇将,
宝剑出鞘,手持矛枪,
我曾勇斗毒龙致它命丧,
就此救出美丽的沙布拉,她的父亲是埃及国王,
我手持宝剑,
哪个不怕死的敢跟我对抗?
他便是第一个认出尤苔莎的小伙子。于是她,现在作为土耳其人,以适宜的蔑视回答了,即刻开始了格斗,年轻的对手格外当心,尽可能和缓地使用他的宝剑。骑士被刺伤,按照戏里的提示,要单膝跪倒。医生现在入场了,用他带的药瓶里的药水给骑士一饮使他恢复了,战斗又重新开始了,土耳其武士渐渐力微直到被完全打败——在这出古老的戏里顽强至死就像土耳其人今天被称作的那样。
这逐渐衰微直至倒地,实际上,是尤苔莎认为她适合演这个角色的一个原因,尽管戏词不是最短,也最中她的意。挺着身子直倒下去横躺在地上,是另外一些角色打到最后的死法,对一个姑娘既不雅观也不体面。但是像土耳其人那样死法就容易了,顽强地逐渐衰弱下去。
尤苔莎现在是在众多被杀死者中间了,可是她没有躺在地板上,因为她设法慢慢地倚着钟架子斜倒下去,以便她的头还能够抬得很高。戏在圣乔治、撒拉逊人、医生、圣诞老人之间继续演下去;尤苔莎,再没有什么事做了,她第一次找到了闲暇去观察周围的场景,寻找那个把她吸引到这里来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