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她们沿着向下的路走,更远地向下——她们下落的每一步似乎都超出了她们的步幅。她们的裙子被荆棘沙沙地刮擦着,她们的肩膀被蕨类拂掠着,那东西,尽管死了干了,仍然像活着时一样直挺挺地立着,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冬天的风雪将它们击倒。对于两个没有陪伴的女人,她们来到这阴曹地府会被人称为鲁莽的人。但是这草木丛生的深幽荒野对于奥蕾和约布赖特太太在所有季节都是熟悉的环境;附加的黑暗并没有给朋友的面容以恐怖。
“这,托马芯到底嫁给他了。”奥蕾说,当斜坡不那么陡了她们的脚步不再要求专心关注的时候。
约布赖特太太缓缓地回答:“是的,到底嫁给他了。”
“你会多么想她啊——像个女儿似的和你一起住着,始终住在一起。”
“我是想她。”
奥蕾,尽管她没有那种老练以察觉谈论的不合时宜,由于她的极其单纯便避免了成为唐突冒犯。在另外一些人那里会被抱怨的发问由她问起来则不会被怪罪。这就是一个明显伤心的话题再提起来而约布赖特太太却能够默许的原因。
“听说你同意了这门亲事我很吃惊,太太,我真的很吃惊。”编扫帚的人接着说。
“你不会比我上年这个时候听到它时更吃惊,奥蕾。关于这门亲事有好多层面,我不能给你说完全,即便我试着尽力那么做。”
“我自己觉得他简直不能实在牢靠地配你们家。开一个小酒馆——那算什么?不过他是个聪明人,那倒是真的,人家说他曾经是个工程师,可是他太喜欢在外边**才败落下来了。”
“我看基本上,还是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嫁人更好些。”
“可怜的小东西,她的感情胜过了她,毫无疑问,那是天性。好啦,人家说什么随他们好了——除了开酒馆之外,他还在荒原上开了几亩地,养了几匹马,他的举止也很像个绅士。做过的就做过了,不能再变成没做过的。”
“不能了。”约布赖特太太说,“看,终于到马车道了。现在我们往前走就好走了。”
那婚事的话题不再谈论了;一会儿一条渺茫的岔道到了,她们在那里分了手。分手前奥蕾先请求她的同伴提醒韦狄先生,他答应结婚时送给她有病的丈夫一瓶酒还没有送到。编扫帚的人转向左边朝她自己的家走去,那在一个山嘴的后面。约布赖特太太沿着直道向前,那条路再往前跟公路连接,静女酒店就在路旁,她猜想她的侄女和韦狄已经从白天结婚的安格堡回到了那里。
她先到了“韦狄田”,一如它被称谓的,一小块由荒原重新垦回的土地,经过了长久的多年劳苦之后实现了耕作。发现了它的那人是苦作至死的;继之而后的人在拥有中又将自己毁灭于使它肥沃之中。韦狄像阿美利加·韦思普奇一样到来了,接受了应归于先此而去的那些人的荣誉。
约布赖特太太靠近了小酒店,正打算进去的时候,看见一匹马拉的车子距它二百码远,向她而来,一个男子手提一盏灯走在旁边。一会儿就清楚了那就是要找她的红土贩子。立刻取代了进小酒店,她从小酒店旁边走过,走向马车。
车子来到近前了,那人将要经过她身旁时几乎没有注意到她,她转身对他说:“我想你是在找我吧?我是布鲁姆斯-恩德的约布赖特太太。”
红土贩子一惊,竖起了他的手指。他挽住了马,示意她跟他移向几码远的旁边,她照做了,疑惑着。
“你不认得我,太太,我猜是吧?”他说。
“不认得,”她说,“嗨,对啦,我认得!像是小维恩——你父亲是在这附近的一个牛奶场主。”
“对,我认识你的侄女,托马芯小姐,认识一点儿。我有个坏消息告诉你。”
“关于她的——不会吧?她刚刚回家了,我相信,和她的丈夫一起。他们商定了今天下午回家——去那边的酒店。”
“她没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在这里。她在我的车里。”他慢慢地加上一句。
“来什么新的麻烦了?”约布赖特太太咕哝着,把手捂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我说不太清楚,太太。我所有知道的,也就是今天早晨我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在出了安格堡一英里来远的地方,听到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像一只鹿在小跑,回头一看是她在那里,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噢,迪格瑞·维恩!’她说,‘我想是你吧。你能帮帮我吗?我遇上麻烦了。’”
“她怎么知道你的教名?”约布赖特太太有点疑惑地说。
“我小孩子时没做这个行当以前遇见过她。她问我可不可以搭车,就一阵眩晕倒下了。我抱起她放进车里,从那时候起,她就一直在那里了。她哭了好大一阵,可是她简直不说话;她告诉我的也就是她今天早晨结婚了。我试着让她吃点东西,可她不能吃;终于她睡过去了。”
“让我马上看看她。”约布赖特太太急匆匆地走向车子。
红土贩子提着灯跟在后头,他先上去,又帮着约布赖特太太爬到他的旁边。车门打开,她看出了在车一头临时搭成的床铺,围着床铺显然挂了红土贩子拥有的全部衣物,保持着小床铺的占有者与他卖的红色材料免得接触。一个年轻姑娘躺在上面,盖着一件斗篷。她正睡着,灯光落到了她的面庞上。
一张白净的、甜美的、清纯的乡下姑娘的脸展现了,安卧在一个波浪状栗色发窝里。她介于俏丽与优美之间。尽管她的眼睛是闭着的,人们仍然能够很容易地想象到一旦这眸光必须闪亮的时候那便是这整件艺术品光彩闪耀的极点。这张脸基本上是怀有希望的;可是现在却露出了一层忧虑悲伤的类似异质材料的薄膜。这悲伤来得短暂以致还未抽取了青春的亮丽,现在只为那可能最终造成暗中损坏的东西赋予了一种庄严。她嘴唇的艳红尚无时间消退,由于缺少脸颊上短暂易逝的红润为邻而显得更加鲜明了。这嘴唇频频翕动着,低语喁哝。她好像恰恰归属于一支牧歌——要观察需经由节奏与和声。
有一件事情至少是显而易见的:她如此这般不是做出来让人看的。红土贩子看来好像同样意识到了,当约布赖特太太向她看的时候,他带着一种很好地成就了他的柔雅把目光投到了旁边。睡着的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因为过了一会儿以后她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哎呀,是我,伯母。”她叫起来,“我知道可吓坏你了,你怎么也不能相信;不过还是,我还是这副样子回家了!”
“托马芯,托马芯!”约布赖特太太说着,俯身向着这年轻的女人吻着她,“哦,我亲爱的姑娘!”
托马芯此时正在啜泣的边缘,可是靠着一种意想不到的自控力,她没有发出泣声。伴着一种轻微的喘息,她直坐起来。
“我没有想到在这种状态中见你,你比我更没有想到。”她急促地说着,“我是在哪儿?伯母。”
“快到家了,亲爱的。在爱敦谷底。是什么可怕的事?”
“我一会儿告诉你。这么近了?那我出去走走。我想从小路回家。”
“可是这个好心人已经帮了咱大忙了,我相信,他一定能把你送到家吧?”伯母说着,转向红土贩子,那人在姑娘醒来时已经从车子前边退离,站在了路中间。
“你怎么能想到还得问问我,我能,当然能。”他说。
“他确实是一个好心的人。”姑娘低语着,“我以前跟他认识,伯母,我今天看见他的时候就想到我宁愿坐他的车而不坐陌生人的车。可是现在我想走走。红土贩子,请停下马。”
那人带着轻微的不情愿看了看她,但还是停下了。
伯母和侄女于是从车上下来,约布赖特太太对它的所有者说:“我现在完全认出你来了。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没有继承你父亲留给你的好生意?”
“哦,是我自己做的。”他说,看看托马芯,她的脸微微一红,“那么今天晚上你们不再需要我了吧,太太?”
约布赖特太太环视了一下乌黑的天空,山,熄灭着的篝火,他们接近的小酒店亮着灯光的窗户。“我想不用了,”她说,“既然托马芯想走走。我们一会儿就上了小道:我们很熟悉那条道。”
又说了几句话以后他们分别了,红土贩子赶着他的马车向前走,两个女人留下来站在路中间。一俟车子和赶车人远离到了她的声音甚至完全不可能到达的地方,约布赖特太太就转向她的侄女。
“好啦,托马芯,”她严厉地说,“这丢脸的把戏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