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一生,如水,亦如火。
苏轼有着如水的性情与才华。
中国人热爱自然,因而渴望与其趋同并合而为一。
与西方相比,中国的文化更多是内敛而非外化,而一旦外化,则无不寄情山水。
在中国人的心中,对水有种神妙的感情。
一方面认为其圣洁,可**涤一切尘埃。
另一方面,感佩其包容,能容纳一切污垢而圣洁如故。
绵延几千年不绝的华族历史中,在华夏辽阔的版图上,黄河、长江以及其大大小小无数的支流,一直横亘漫延在无边无际的南北大地上。
流水过处,即有人伦、声色。
而这些性情各异、气象万千的水流,滋养了中国人丰富的情感和无上智慧,也见证了他们起伏跌宕、川流不息的人生。
中国人在对水的观感上,既因其滂沱而豪情勃发,也因其蜿蜒而情致缠绵。
如此,中国人对水的感情,也显得异常复杂。
在中国哲学里,水是经常出现的意象,也是包罗万象的意象。
儒家以水喻示奔流不息的时光和生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道家以水比拟世间最伟大的道——“上善若水”。
佛家则以恒河沙数来描摹瞬息万变而虚幻的人生。
无论最终的有无,但凡与水为邻,人类便仿佛心眼中多了灵动与丰富,性格里便多了汪洋恣肆与**。
生在水边的人,性格中便有了水的灵性与影子。
有水的安静,更有水的不安分。
也许不安分终归会多些。
因从古至今,水运都是极其重要的运输方式。
码头的喧嚣,货物的交换,人的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以及因为水的流动带来的经济的繁荣,无一不是人生中精彩的刺激与印象。
这样的环境,人的血液很容易随之激**,生出热情、昂扬而易于变化的特质。
至于水的宁静,自然也偶尔出现在人的心中。
譬如夜来,譬如风雨之前。
如水一般,这就是苏轼。
约一千年前,中国文学史上最具有水性的一位天才诞生了。
他生长在水边,有水一般多变而透明的性情。
他的文章“大略如行云流水”,“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
他的性情与一生事迹如水。
静时澄明,水波涌起之际,又迷离奔腾。
然而苏轼同时也如火。
当天才陨落若干年后,南宋皇帝宋孝宗,在阅读苏轼一生事迹之后,以帝王之尊及治国者对人才的理解与眼光,怀抱不遇天才的深恨,为苏轼写下了这样的评价:
敕。朕承绝学于百圣之后,探微言于六籍之中。将兴起于斯文,爱缅怀于故老。虽仪刑之莫,尚简策之可求。揭为儒者之宗,用锡帝师之宠。故礼部尚书、端明殿学士、赠资政殿学士谥文忠苏轼,养其气以刚大,尊所闻而高明;博观载籍之传,几海涵而地负;远追正始之作,殆玉振而金声;知言自况于孟轲,论事肯卑于陆贽。方嘉祐全盛,尝膺特起之招;至熙宁纷更,乃陈长治之策。叹异人之间出,惊谗口之中伤。放浪岭海,而如在朝廷;斟酌古今,而若斡造化。不可夺者祐然之节,莫之致者自然之名。经纶不究于生前,议论常公于身后。人传元祐之学,家有眉山之书。朕三复遗编,久钦高躅。王佐之才可大用,恨不同时。君子之道暗而章,是以论世。倘九原之可作,庶千载以闻风。惟而英爽之灵,服我衮衣之命。可特赠太师。余如故。
孝宗的话,使我们赞赏向往苏轼的另一部分如火的特质:“不可夺者祐然之节。”
在中国历史上,没有一位诗人像苏轼一般,经历了无法估量的坎坷与苦难。
也没有一位诗人如苏轼一般,自二十岁之后,在大半个中国间往复飘零。
更没有一位诗人如苏轼一般,在经受千万种沉浮之际,仍能保持燃烧的赤子之心。
在朝堂“陈长治之策”的苏轼。
嬉笑怒骂而文采斐然的苏轼。
“放浪岭海,而如在朝廷”的苏轼。
这些火一般热烈滚烫的心灵,这些影像,这些气息,穿透了历史的烟幕,在苏轼的诗文之中一再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