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柏林道风云 晓渠 6017 字 1个月前

封悦到了家,给康庆打电话,接听的却是阿昆,语气有些为难:”二少,康哥……他,在发火呢。”

“怎么了?”封悦一顿,小声问,”是因为小发吗?”

“不是,”阿昆说,”葵叔那头……”

封悦一听就明白了,简单交代:”我这就过去。”

到的时候,客厅里没几个人,估计都给康庆骂走了,他一发火就爱迁怒,下头的人都很害怕他。阿昆倒是在,见他来了,跟着他到了后面的阳光房,低声说:”上午开会,葵叔没来,这不是第一次了。这几个月的帐,都没交上来,康哥打电话过去,两人差点吵起来,不欢而散。”

“知道了,这事先别和桂叔说,我去看看康庆。”

门敲了三下,里头没动静。封悦又敲两下,见还是不回应,在门外说:”康庆,是我,我进去了啊?”

门从里头打开,lou出康庆半边身子,他脸色还是不好看,黑着脸说了句:”进来吧!”

书房里只有康庆一人,窗帘拉着,屋子里很黑,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亮着。灯下的沙发里,还留着康庆坐过的痕迹,看来这家伙一个下午都坐在那里生闷气。

“你不是和你大哥吃饭去了?”康庆收敛着心里的火气。

“吃的是午饭啊!难道要吃一天?”封悦将手里茶水放在康庆面前,”你发什么火?传到辛葵那里,他只会得意。”

“那老不死的,这几年就跟我对着干。”康庆将情形说给封悦听,有些话,他找不到人说,心事成堆,也不能轻易发泄,好在封悦在,不仅愿意倾听,也会给他中肯的意见:”他当年和桂叔他们一起出道的,桂叔这几年半退休,将事情都交给我管,他就不平衡,觉得论辈分,应该轮到他当家才是。偏偏这几年他生意红火得很,谁也没他牛B。软硬不吃,真他妈的受够他了。”

“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事儿生气也没用,”封悦轻松地坐在康庆面前的桌子上,”我改天约简叔喝茶,探探他的底。”

“找简叔做什么?”康庆却已不如先前火大,语气平静多了:”让桂叔知道不好,他本来就挺不待见你的。而且,他和简叔暗中较着劲,这些年你大哥照顾简叔的生意,他可酸着呢。你别淌这浑水,我能摆平。”

这种袒护的话,从康庆这粗人的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窝心,封悦瞬间感觉甘甜在心里弥漫开来:”没事儿,反正总能想出办法。”

他没再和康庆争执,其实暗中已经查过,这几年辛葵生意那么好,是因为有张文卓偷偷注资。张文卓跟着简叔做军火走私,手里肯定也有私留黑钱,辛葵不肯往上交帐,也正式怕康庆看出蹊跷。最近听说张文卓手下弄砸了一批货,他又没和简叔说,肯定要找钱补这个窟窿,就更需要辛葵救急……封悦想找简叔喝茶,其实不需要说什么,他只不过想吓一吓张文卓和辛葵而已。

江湖不大,封悦和简叔喝茶的事,很快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桂叔因此很不爽,他对封家兄弟向来没有好感,这是多年来的积怨,也是因为封雷强势的性格,让他这个老一辈,多少有些没面子。封悦找简叔,肯定事先支会过康庆,康庆却没有制止封悦,这又让桂叔心里多了层担忧:康庆kao得住吗?

说到退隐江湖之事,尽管这两年,桂叔让康庆拿主意,但不表示他什么都不管。康庆在某些方面是好手,但他和辛葵一派人的不和睦,桂叔心知肚明,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他太顺利,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吗?封悦初到波兰街的时候,简叔曾经怀疑是封雷cha进来的眼线,封悦毕竟年纪轻,性格似乎柔和无害,身体又不怎么好,他也没放太放在心上。可如今看来,封悦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康庆坐在书房,看着封悦传真给他的资料,那是一个会计师的名字,看似平凡普通,他却是辛葵御用的。辛葵的帐做得很分散,究竟谁是他真正的财务大主管,很难查。他一直以为是城里哪家大会计师事务所,结果却是这么一个默默无闻,他从未听过的名字,让康庆吃了一惊。而封悦竟能查得到,也着实让康庆对他刮目相看。总算在他和他大哥身上,找到相似的地方。

封悦和简叔喝茶后几天,辛葵竟然打电话约他。康庆没给情面,越是吊着不见,辛葵越是害怕,越是担心他到底查出多少。他现在并不急着收回辛葵没交上来的钱,康庆看看窗外暮色降临,波兰街又将灯红酒绿,心想,我要做的,是收回你那赚钱的金窝!

门被胡乱地敲了几下,康庆明白不是封悦,封悦和别人敲门的方式不同,而门外这位,多半是小发。果然没错。自从上次康庆将小发关了几天,他老实不少,见到封悦也不再刺猬一样。早知道这么有效,真该早治他!难得地,他手里也没玩游戏,低眉顺眼地坐在沙发上。康庆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怎么蔫了?”

“我好几天没睡好了。”小发抬头,给康庆看他的黑眼圈。

“没人吵你,你还睡不好?”

“我就贱啊,习惯的事怎那么好改?”

康庆没办法,只好说:”那你今晚到我屋睡一晚好了。”

“哦,这可是你说的,别晚上看见我,又赶我走。”

小发说完,就要出门,康庆叫住他说:”我晚上约了封悦过来吃饭,你别为难他啊!”

“我知道,阿昆和我说了。”

小发关上书房的门,心里窃喜,我才没那么笨,我要让他自己为难自己。

晚饭吃得出奇地顺利,小发没主动说话,安分守己地吃完,盘子一推,说:”我上楼洗澡睡觉了。”

“这么早?”康庆对他表现很满意,语气也和蔼,”那你去吧。”

封悦也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他看见小发进了康庆的房间。他假装专心看电视,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这段时间以来,他多少听说过康庆和小发间的暧昧,不管谁说到,笑得都那么不怀好意。

康庆接了个电话,但语气很含糊,封悦竖着耳朵听,也没听出什么内容来,他禁不住想康庆是不是有意地回避他。佣人收拾好东西,阿昆将他们打发了,大屋里没留什么人。封悦见阿昆也出了门,于是问刚刚在他身边坐下的康庆:”辛葵是不是找过你?”

“啊,是,有电话。”康庆不算正面回答,眼睛盯着电视上议员的选举,那个佟姓候选人据说是张文卓的远亲。

“你不想借机把这事儿了结?他既然主动,就顺台阶下,不好?”

“他欠的钱收不回来,我也无所谓,波兰街没他那几个贡钱,也活得下去。”康庆没再往下说,但封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辛葵将手里的生意交出来。

“总得慢慢来吧!”封悦的手玩弄着金属打火机,上面渐渐沾上他的体温,”辛葵如今势力也了得,你逼得太紧,他反倒狗急跳墙。要不,我去跟他谈?”

康庆没立刻说话,眯缝着眼睛,突然轻轻笑了一下:”不用,你放心,我有分寸。”

电视上,佟姓的议员候选人接受媒体采访信誓旦旦地说,要如何整顿治安。结果就有记者提出,他现在管辖的区出现全家被仇杀的恶性谋杀案。接着新闻画面切换到犯罪现场,出现被害人的照片,竟是辛葵御用的那个会计师,甚至还有他的家人,最小的孩子才两岁。封悦楞了。他扭头看看康庆,这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很镇静,看起来若有所思。

几天后,封悦得知康庆要去见辛葵的时候,吓了一跳。前些日子不还说不要见,要吊着他的吗?他匆忙出了门,过去跟康庆会合。封悦不想康庆单独过去,他这人有时候脾气上来,是不忍不压的。辛葵这几年翅膀硬,为人嚣张得很,他总是怕两人一言不合,当场就得开火。

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见面的地点没有选在波兰街,而是kao海区的一间私人会馆。从康庆的地方过去,要穿过一段山路,左边是林子,右边是在高处修建的一些高级住宅,张文卓和简叔都住在那个区。

“你是不是跟张文卓见过?”康庆在车上,看着雨后郁郁葱葱的树林,问封悦,”我怎么觉得他看你,好像跟你挺熟似的。”

“在我哥那见过几次,没说过话。”

开车的是他的司机,阿昆的车在前面引路。一转弯,封悦从后望镜里,看见后面的保安车,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康庆最近出入都很小心。

“他过段时间要请客,要我带着你去。”

“哦,阿昆说,他生日快到了。”

“是,你说咱送点儿什么好……”

“轰”地一声巨响,来得猝不及防,好像突然爆破,车子密闭的空间,顿时失去控制!不知什么时候,右边的岔路由上而下地行驶出一辆大型垃圾回收车,准准地撞在康庆右边的车门上。

重击之下,急切的刹车声里,他的车向左飞转,一瞬间,康庆先是撞在封悦的身子上,两人失重地冲上封悦那边的车门,眨眼间又甩回来,窗外的世界飞快地旋转。康庆飞快地用手护住封悦的头,可是,在撞击的刹那,封悦被狠甩在门上的身体,康庆觉得别他压住的身体,好像是散碎了。

车子卡在路边树丛里,康庆被甩得晕头转向,可是他的手臂没离开过封悦,紧紧地箍着他的身体。阿昆他们跑过来,大力开了车门,将他们拉出去。垃圾回收车里跳出一个人影,趁他们兵荒马乱的时候,冲进了山坡上的树林,阿昆喊人追过去,自己却没敢离开康庆的身边,他很怕周围会有埋伏。

康庆从车里出来,先问封悦有事没事,封悦摇了摇头,他还在惊诧之中没回过神,似乎真是吓到了。刚才他们的车查点就翻了,马路上到处都是轮胎滑过的痕迹,空气里一股橡胶的糊味。

“康哥,桂叔说让我们马上送你回去,这里不要久留,警察局那头,他会亲自交代。”阿昆安排自己的车开过来,”回去再说吧,康哥,一定查得出来。”

“查不出来,我康庆就不要在波兰街混了!”康庆当老大以来,从没这么掉过链子,他转身要拉封悦先上车。

“哎呀,”封悦的手臂被他一拉,叫出了声,他才发现封悦的脸青白一片,冷汗涔涔而下,衣服领子迅速就湿个透。

康庆脸色顿时变了:”封悦,你怎么了?”

他一手箍住封悦摇摇欲坠的,快要站不住的身体,另一只手揪住封悦的衣领,往下一扯,肩胛骨跟锁骨那里,支出拇指长一截骨头。

“别,别碰……”封悦被剧痛侵扰得魂飞魄散,他抓着康庆的手,死死地,也不肯放松,大口大口地换气,企图减轻疼痛,却无济于事。

“操他妈的!”康庆破口大骂,”等被老子找到,一刀刀剐了他们!”

阿昆他们刚刚注意里都在康庆身上,都没发现一声不响的封悦竟然伤了,顿时也紧张起来,不仅因为康庆的暴跳如雷,也因为这事儿给封雷知道,不知又要徒增多少麻烦来!

汽车在寂静的山路上朝回飞驰,迎面有警车呼啸而来,与他们的车擦肩而过。康庆放平封悦的身体,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见他疼得似要昏厥,从阿昆那里要了东西,给他吸了,稍微缓解。

“忍一忍,就到了,封悦,再忍忍。”说这话的时候,康庆觉得自己比封悦还疼。

去的是桂叔相熟的一家私人医院,似乎已经有人打过招呼,医生都在急救室准备好。康庆态度强硬地要医生先给封悦止疼,又叮嘱他,封悦有哮喘,小心用药之类。封悦在昏迷之前,反复跟他说:”别跟我大哥硬碰硬!千万别!”

“我知道,”康庆安慰地,用力握了握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你放心!”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的时候,阿昆才敢过来跟他说,桂叔要他回去商量。

“等封悦手术完再说。”康庆不理睬前来帮他包扎的小护士,兀自抽着烟,手撞在车窗上,割了几道口子,在流血,他都没留意。

阿昆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我跟桂叔说。”

他跟康庆这么久,明白这人要是倔起来,没人能拉回头。他退了几步,打电话回去跟桂叔交代。桂叔因为康庆没听他的话及时回去,也很生气,”砰”地挂断电话。紧接着,封雷的电话追来了,打的是康庆私密的号码,这让阿昆无法拒绝接听。这个号码知道的人不多,封雷肯定是从桂叔那里要的,他故意拨这个号码无非就是让康庆知道,他是支会过桂叔找上他的,康庆不能不应酬。

阿昆接听:”大少您好!康哥在,您少等。”

他将电话送到康庆面前,康庆沉着脸,说:”你消息够快的啊!”

“封悦呢?”

“他在手术,肩胛骨断了。”康庆直言不讳,似乎能感受到封雷沉默的怒气,但是这吓不倒他。

封雷有那么几秒钟没说话:”我这就派人过去接封悦,你识相的,最好现在马上离开!”

“这里不是柏林道,我是否要离开,不是大少能说了算。”

康庆果断地挂了电话,扔回给阿昆。阿昆没想到康庆与封雷说话的口气如此强硬,他们互相不对付,这他心里有数,可向来表面功夫,总是做得还可以,如今是要撕破脸一样,他不禁替自己的老大担心。

不一会儿功夫,走廊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康庆抬头一看,封雷来了。

“你是怎么做老大的?”封雷走到近前,直接质问康庆。

他的态度引起康庆不的不满:”你要是做得比我好,怎么不见封悦愿意给你混?”

封雷楞了,他没想到康庆敢这么跟他说话。他俩虽然彼此不欣赏,但也不至于是对头。他不想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给彼此难堪。于是说:”你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康庆看了眼”手术中”的灯还没有熄的意思,跟封雷走到楼梯口转角的地方,两人的手下都没跟上来,远远瞧着他俩密谈。

“我不管你惹了谁,这件事你最好早点弄清楚。封悦醒了,我要带他走。”

“他要是愿意,你随便,我没意见,”康庆并不示弱,他跟封雷毕竟是从小认识的,就算如今地位悬殊,没有桂叔简叔那些老家伙在,他也不觉得自己如何低封雷一等:”但是如果封悦不愿意,你带不走他。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给封悦一个交代。”

“封悦才不会在乎交代不交代,我只是不想他跟在你身边,没一天安静日子过。波兰街这几年很混乱,桂叔简叔彼此都不合,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康庆看不上封雷的,就是他盛气凌人的语气,这人从小就这样,老觉得自己比一般波兰街的人高级,不喜欢封悦跟他们一起混。而且封雷在柏林道起家,是因为胡家将赌场的生意交给他做,这多少有些沾了他妈妈姨太太身份的光。他这几年借着赌场风生水起,才没人敢提他kao胡家的关系在江湖上位的往事。

但是康庆有分寸,这事儿怎么说也是他理屈,没敢太咄咄逼人,封悦醒来的时候,他没有争着去见,而是在走廊里等着,过了会儿,封雷走出来,瞪了他一眼走开。手下的人过来跟他说:”康哥,二少叫你。”

病房门口守了四五个封雷留下的保镖,雄赳赳地显示着他对康庆保安系统的不信任。康庆没理会,直接走进门,封悦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坐在封悦床前,目光停留在肩膀厚厚的石膏上:”你那里钉了根钉子,以后坐飞机都过不了安检。”

封悦虚弱地笑了:”那怎么办?”

“咱坐自己的飞机,没有安检。”康庆不放心地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疼不疼?”

“用了很多止疼药,只觉得昏,一点都不疼。”

“那就好,你都疼哭了,给我吓的。”

封悦费劲地想了想:”我怎么不记得哭的事?”

“呵呵,我瞎编的,封悦你是条汉子!”

就着康庆的手,喝了几口水,封悦觉得烧灼的喉咙稍微松快一点:”开车的人找到了吗?”

康庆摇头:”你好好养伤吧!别操心,这事交给我管就好。”

封悦想跟康庆说,不要鲁莽,也别太血腥,他始终觉得,康庆有时候过于狠心。可是止疼药将他的脑袋搅扰得混乱而疲惫,他就是无法集中精力地思考想问题。而且康庆在有些事上,不太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

封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普通的居酒屋,开在郊区不起眼的角落里,这一带属乡下,很僻静,没有什么人潮。居酒屋的老板,是张文卓的亲信,他私下见辛葵,都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省得进了别人的耳目,落下口实。此时,居酒屋打佯了,不对外。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张文卓和辛葵两个人。

“就是要干掉他,也不用选在我家门口吧?”张文卓见到辛葵坐下,就忍不住说,”葵叔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我,”辛葵不以为然地说,”一出事,桂叔就打电话给我,说芝麻大的纠纷,用得着闹到拦路暗杀吗?我就跟他说,我辛葵不会跟个小辈儿的一般见识,那事儿不是我干的!”

“道上人可不这么想,大家可都觉得康庆弄到你的账,握了把柄,你这是要灭口,打算夺波兰街的当家位子呢!”

“操,我至于么!”辛葵笑着喝酒,”再说,我就真想动手,他康庆也不能活着跑回来!”

“葵叔还是得当心,康庆可不是以前的小混混了,他现在大权在握,心狠手辣,防着他点儿吧!而且,这次伤了二少,柏林道那里不好交代!依我看,这事儿两头都得找你。”

“我还要找他们呢!”辛葵自信地拍拍胸脯,”老七,我告诉你,你怕他俩,我辛葵不怕!”

张文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跟辛葵干了一杯。吃喝过后,他让辛葵先走,他坐在屋子里,让手下的人给康庆拨个电话,想约个时间去探望封悦。康庆没有亲自接电话,阿昆说会转达,再给他打回来。张文卓知道康庆这是防备自己,而且这件事发生了,大家都觉得康庆丢了面子,估计是不好意思见人,张文卓有些得意。

穿好了衣服,张文卓刚要出门,外头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居酒屋”的玻璃哗啦啦全碎了!随身的保镖中,有人出去察看,其他的掩护着他,从后门往外退,一会儿功夫,察看的人回来了,跟他说,葵叔的汽车被安了炸弹,人都轰烂了。

封雷轻轻地关上门,病房里点着桔色的小灯,很安静。护士说封悦刚刚打过针,睡了,他现在需要休息,尽量不要打扰。自从知道辛葵被杀,封悦似乎很紧张,封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波兰街现在风起云涌,他怕康庆卷进暗杀的旋涡,而他住在医院里,完全帮不上忙。

浅睡里的封悦皱着眉,似乎是听见他进来,很想从沉睡里挣扎出来,可是药物限制着他的神智,让他睁不开眼。封雷坐在他身边,出神地看着封悦扎着点滴的手,他的手掌细薄,指头修长,柔韧而有力。封雷一直希望,封悦可以象他父亲一样,做个艺术家,过着衣食无忧,精致淡泊的生活。他对封悦的一生有自己的安排,又或许,是种补偿。也许封悦早就知道这一切,才故意要从他身边剥离,他是那么聪明,有时候,过于聪明了。

封悦没睡多久,安眠的药物对他作用不大,睁开眼睛的时候,眉头皱得更深了。

“头疼?”封雷问得轻声细语。

“有点儿,”封悦坐起来,他的脑袋里,象被千军万马踩踏过一样疼痛不止,”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一会儿,”封雷拿着水,喂他喝了些,”护士说你胃口不好,怎么了?”

封悦低头沉默片刻,说:”我想出院。”

“你伤口还没长好呢,医生让你多住几天。”见封悦紧绷着脸不说话,封雷放弃说服,直接警告他:”你现在该知道跟康庆一起混,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吧?你觉得你适合吗?”

封悦依旧不说话,但封雷知道,他越是不肯讲,就越是执拗的时候。病房里的气氛开始尴尬,沉甸甸地压下来,空气几乎要结冰了。倒是封悦先打破沉默,并且没有任性,语气中肯而冷静,”如果把我的一生交给大哥来过,会更成功,更安全,也许更平静安宁,但是,它始终是我的,哥,我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想轻易放弃,而遗憾终生。不想,多少年后回头,希望当初没做那样的选择……”

轮到封雷闭口不言。

封悦伸手过来,慢慢地,抓住他的手:”哥?”

母亲经常提起封悦刚学走路时,总是摔跤,可他总是要自己爬起来,不喜欢别人抱。封雷对那些已经不再有印象,但是他记得搬到柏林道以后,他曾经告诫封悦,不要再回波兰街找康庆,可不管自己怎么严厉,一到周末,封悦还是照常回去。他对自己喜欢的,向往的,有着异常执着,甚至顽固的,坚持。

“辛葵八成是康庆动的手,但是,偷袭你们的,不一定是辛葵。你小心康庆被人利用。”封雷离去前,忍不住跟他说。既然无法阻止他回到波兰街的纷争,至少是要保他万全,不至于做了康庆的陪葬品。

康庆早就看辛葵不顺眼,想借机除之后快,封悦心里明白。可他跟封雷一样,觉得康庆的仇恨,很可能被人利用。这件事最大的收益者,也许不是康庆,而是,张文卓。封悦见过辛葵的帐,这两个人的渊源恐怕要比他计算的,还要长久。张文卓这个人,是不愿受人节制的,连简叔这几年都不怎么敢过于管他。然而,这一切,康庆是否真的一无所知?封悦难免疑惑。

接封悦出院的那个上午,康庆被桂叔叫去骂了一顿,他从桂叔家出来,拍拍屁股,桂叔的气急败坏,反倒让他乐不可支。老家伙的心虚,藏都藏不住了,他怕自己杀出血性来,是谁都不顾及的。这正是康庆要的效果,从今以后,他要让波兰街所有人提到康庆两个字,都有所顾及,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医院,封悦已经在等,他止疼药减了量,晚上睡眠不太好,眼里有血丝,整个人的状态疲倦而萎靡。康庆知道封悦这个人,不喜欢被人念叨,他说要出院,就算康庆觉得这想法太疯狂,也不会象封雷那样试图说服,或者阻止。

但是,康庆,有康庆的坚持。

车子进入波兰街,转上僻静的单行路,却绕过了封悦的家,直接朝康庆的房子驶去。他们住在同一个区,隔着座公园。封悦本来心事重重地,并没注意,等他发现,车子正稳稳地停在康庆家的门前。

“为什么要到你这儿?”封悦有些不高兴,加上身上伤口疼着,语气不耐地说道:”我自己有家,不习惯跟别人一起住。”

康庆意识到他的少爷脾气,笑着说:”哎呀,咱俩到底谁老大啊?你训我跟讯瘪三一样的!”

封悦给他说的末不开,下意识地看了看司机:”谁训你了?”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保镖走过来,拉开车门,康庆凑到封悦跟前,小声跟他说:”你现在吃饭洗澡都不行,一个人怎么住?你才住两天就要出院,我也没说你什么,回来还不听我的呀?”

封悦没办法,跟他下了车,想到自己如今带着伤,还得忍受小发怨恨嫉妒的脸,头立刻两个大,安慰自己,只是两天,忍忍就过去了。等到伤口恢复到能自理,康庆也没借口留他,就可以溜之大吉。

可是,小发却不在家。

阿昆跟康庆汇报说,他早上一出门,小发就拎东西走了,说是去芳姐那里住。

“他就不带省心的,趁早滚!”康庆嘴里骂着,又忍不住问阿昆:”给芳姐电话,问问那死小子过去没有。”

“刚刚已经打过了,芳姐说小发哥在。”

康庆不再提小发,带着封悦上了楼。

“康哥,二少的东西放哪里?”随从问。

“我房间里。”康庆说得跟吃大白菜一样轻松。

封悦却惊讶了:”谁要跟你住一个房间?那不是有好几间客房闲着吗?”

“那我还得去客房伺候你啊?”康庆匪夷所思,”我房间有空床,正好方便晚上照顾你。”说着推开卧室的门。

这是封悦第一次走进康庆的卧室。主卧很大,带着个宽阔的阳台,和一间小小的开放式书房。但是里面没有书,也没有电脑,是张单人床,铺着崭新的床单和枕头。

“平时小发在那里住,我知道你有洁癖,连床垫都是新换的,你放心吧!”

随从将东西放下,就都退下去了。封悦难免错愕,小发原来跟康庆是分开住的,他以为……想到这里,脸不禁”腾”地红了。

“脸红什么?”康庆不知什么时候kao近他,”小发心理有点问题,就是害怕一个人睡,所以经常跟住这里。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他……”

封悦没想到康庆会突然跟他说这个问题,他跟小发的事在外头传得满天飞,也不见他怎么澄清,今天倒是好像非要跟自己说清楚似的。

“这事不是我以为吧?我也是被人明白地‘暗’示的。”

康庆咧嘴笑了,不再理这话茬儿,跟封悦说:”你在这里先住两晚,晚上我好照应你。如果疼得厉害,要止疼药,你别忍着。我也不怎么会照顾人,你得跟我说,别让我自己瞎琢磨。”

封悦点了点头。

因为封悦需要静养,康庆几乎没怎么出门,这正是封悦希望的,当下儿正是多事之秋,外头兵荒马乱,人在暗处,康庆在明,对他很不利,躲过这场风波再说,不管谁来找,康庆一律不见客,他似乎并不介意装几天孙子。封悦知道,他是在等时机,想对策。这事闹得大了,波兰街上兴起一阵肃杀之风,连张文卓都躲得远远的,这时候,只有封雷敢来。

封雷每天都给封悦打电话,他是忍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放任封悦跟康庆住在一起。这天封悦没接电话,康庆说他发烧,打过针刚睡下,封雷再也按捺不住,拖口而出:”我去看看他。”

康庆没法拒绝,人家是兄弟,哥哥探望生病的弟弟,是天经地义的,况且,这时候,封雷到他家里来,倒也不是坏事,虽然康庆本身并不屑借用封雷什么声威。

封雷到的时候,医生护士都在,赶紧跟他汇报,说温度已经降下来,没有大碍的。封雷听得不专心,象是并不怎么太信得过他们的水平,这种态度让康庆难免不爽,但是礼貌上,还是要留他用晚饭。他们两个关系没有好到,还亲自到家里来用晚饭的程度,但是封雷确实想多跟弟弟呆一会儿,况且封悦醒了,也不想他走,于是心里不愿意,为了封悦,也只能忍了。

晚饭在楼下的大饭厅里,康庆的厨子是以前桂叔住这里的时候,就一直伺候的,当年在波兰街很有名气。他们三个还是小鬼头那会儿,能吃上彭师傅的手艺,就表示桂叔请吃了饭,那是相当了不得的大事。如今时过境迁,彭师傅不过是给康庆烹茶煮饭,封雷也觉得人生无常。

因为封悦虚弱,并不怎么吃东西,晚饭多是聊天而已,正说到张文卓生日要到,外面客厅的门开了,”小发哥怎么回来了?”阿昆的声音低低穿来。客厅里康庆的人,和封雷的手下,俞小发旁若无人地在他们眼前穿过,来到饭厅。

封雷一抬头,正看见小发气焰嚣张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是在吃团圆饭啊?不知道还以为过年了呢!”小发语气讥讽,本来挺秀气的眼睛里,带着刻薄的乖戾,”我还以为你伤成什么样儿呢,这不好好的?装给谁看呐?”

“俞小发!”康庆低声喝止他:”你回来捣乱是不是?”

“谁有功夫跟你捣乱?我来拿东西,以后不回来住了!”

俞小发说着,瞟了封雷一样,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封雷,他长得跟封悦不怎么太象,带种不怒而威的气场。封雷饶有兴趣地盯着小发吊儿郎当的样子,同样是兄弟,康庆带出来的,就这么副德性,是连封悦半个指头都不如,还有脸争风吃醋!封雷在心里,暗暗地嘲笑着拿不出手的少年,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你一次都收拾干净,以后别拿收拾东西当借口回来。”康庆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丝毫没给人面子,小发的脸气得快绿了。

“谁稀罕你的破地方?我以后跟芳姐住!”

“有种你连芳姐也别kao!”

封悦瞪了康庆一眼,示意他别说这种伤人的话,康庆黑着脸坐在桌前,沉默不语。封悦起身,想去楼上安抚小发,却给封雷拉住,眼神责怪他不该管人的家务事。他只能原地不动,却有些坐立不安。

不一会儿,楼上传来”框框当当”砸东西的声音,俞小发似乎摔过每一扇门,踢了每一面墙,才从楼梯上”咚咚”地跑下来,脚步穿过空旷的客厅,冲出了房门。阿昆要跟出去,被康庆厉声喊住:”你给我回来,别管他!”

阿昆有些犹豫,跟他说:”芳姐的人没跟来,让小发哥自己回去啊?”

“长两条腿干嘛用的?”

阿昆不敢顶撞康庆,退下去了。

因为自己在,封悦和康庆不好太商量什么,封雷看看表,也呆得够久,于是不再耽搁,起身告辞,留着这俩人,不管是谁骂谁,谁挨骂,都跟自己无关了。

外头已经天黑,封雷的车子滑上高木夹路的街道,保镖车才缓缓地跟了上去。这一带几乎没什么变化,保留着小时候的风格,几幢欧陆风格的别墅点缀在绿荫里,是波兰街上为数不多的有钱人聚居的地方,跟几条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几乎是绝缘的。

车子转了个弯,雪白的车灯一照,俞小发瘦长的身影,从夜色里被孤立出来。他没有封悦那么颀长,瘦瘦的身子套在宽大T恤里,晃晃当当的,是封雷很讨厌的穿衣风格。

“阿宽,停车”他对前座的人说,”问他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夜色温柔,月亮挂在树梢。

俞小发把楼上的卧室搞得乱七八糟,佣人收拾的时候,封悦和康庆坐在书房里,因为小发的事争吵起来。

“他不小了,那么多人在,你却不给他留些情面。”

“就是因为他不是小孩子,才不能老是迁就。让他去芳姐那里住也好,芳姐敢管他。”

“芳姐要知道你怎么训他,心里能乐意才怪呢,怎么说他也是老大唯一的弟弟。”

康庆不说话了,封悦说得没错,以芳姐对老大的情谊,她对小发是无微不至的。虽说平日里总让自己严着管,那也是客气罢了,若哪一天自己真对不起小发,她恐怕第一个不放过。

“我有分寸!”康庆给封悦这么说了,有点不痛快,”他跟我这么多年,我还能不明白,用得着你说?”

封悦被他这么一堵,倒不好说什么了。俩人谁也不吭声,书房里的空气沉沉地压下来,让人窒息。虽然知道康庆因为在大哥面前失了威风,心里有气,口不择言,封悦还是觉得憋屈,转身开门出了书房,上楼去了。

康庆第二天,就给桂叔叫去一整天,不知道又搞什么名堂。晚上回来,脸跟结了霜似的,在书房呆到后半夜,封悦都睡着了,也没上楼来。封悦心想两人因为小发的事已经闹得不愉快,他在气头上,自己还是别火上浇油。又过了几天,他身体上恢复的差不离,就搬回自己家,康庆也没有挽留。

很快,封悦就找出康庆冷落自己的原因,在他们闭关不见人的这段时间,外面的人捕风捉影,是什么难听的传闻,都编得栩栩如生,跟真事儿似的。都说康庆为了得到柏林道的支持,把俞小发踢下床,而封悦,这个看似体面正直的公子哥儿,其实就个不要脸的男婊子,迫不及待地钻进康庆被窝了。

封悦来不及为这些烦恼,他当下是要赶快找出辛胜的下落。辛胜是辛葵唯一的儿子,自从辛葵被杀,他就消失了。封悦知道,康庆也在到处找,怕的就是这人会对他不利。波兰街上已经乱套,辛葵以前的手下分崩离析,康庆收了一些回来,可因为外面传言甚广,很多人都在观望,更有人对康庆是恨之入骨的。

这天傍晚,康庆突然来找他,封悦有点措手不及,他知道这几天桂叔几乎天天找康庆过去办事,道上那些老一辈也都在找他谈话。有时候偷偷地琢磨,若当初康庆知道杀了辛葵会惹来这么多麻烦,他还会那么狠毒地下手吗?

“该杀就得杀,”康庆并不后悔,”留着也是祸害,死了还能收拾干净。”

但是康庆对自己前几天跟封悦发脾气的举动,还是感到不安,两个喝了两杯,他就主动提出来:”你没生我气吧?”

“有什么好气的?”封悦说得云淡风轻,”你也是心情不爽。”

“让我逮到谁在外头乱说,妈的我非把他们的舌头割了。”

封悦自然明白他说的意思,但也不想在这种难堪的事情上纠缠。好在康庆适时打住,问他:”过两天张文卓生日,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啊。”封悦爽快地答应了。

这个时候,康庆尤其需要张文卓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