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伤贰心(上)(1 / 1)

天朝二年冬,萧霁睿回朝。 同年,从容慕氏晋婕妤,芳嫔孟氏晋从容。

宫里头两位嫔妃同时有孕,且同在净荷宫。 虽芳嫔被诊断有孕的日子晚了些,诸妃却也不曾深想。 天寒地冻,方才清静的净荷宫却再度成为所有人注目的中心。

各宫的贺礼赏赐源源不断的涌来,芳嫔却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学着婉辞的沉寂安静,微笑以对诸妃却不骄矜自傲。 皇后大为称赏,常以芳嫔为后宫表率。

婉辞身穿月白的宫装,披着一袭温暖的雪白狐裘,埋脸衣领间却始终没有开口。 霜娥将燕窝粥搁下,撅嘴道:“小姐,那样没心没肺的人你何必记挂着?”

婉辞淡淡一笑道:“我何曾记挂来着。 ”

霜娥抿嘴道:“脸上可分明写的明白。 小姐,当初你在鸿锦寺为她的妹妹和娘亲向恪纯公主求情,亲自教她认字读书,在芳嫔面前力保她的安全,这些她可通通都忘记了,居然还不犹豫地出卖你。 这种人不值得你为她伤神。 ”

婉辞裹紧身上的狐裘,于冰艳揭穿事情真相之际,锦儿尚在养伤。 她并没有告诉锦儿有关于冰艳与她的对话,只是不再见锦儿,每日命凝香照看她的伤势。 洒拖如她心里也非没有半点芥蒂,但一事归一事,她奋不顾身的扑救确实避免了自己腹中胎儿受到伤害。 她虽不能释怀却亦不能做到对她置之不理。

“她的伤势好些了么?”婉辞问道。

霜娥点头道:“伤是大好了,小姐地事她也略知道些。 听凝香说她一直喊冤枉,嚷着要见小姐一面。 ”

婉辞微微叹息。 “你将她带过来,别惊动旁人。 ”

“小姐!”霜娥不满道,“你还给她机会作甚?若是她巧舌如簧,你难道还信了她?”

“我的确不会再相信她。 ”婉辞缓缓起身,“毓妃虽然跋扈却光明磊落,犯不着冤了锦儿。 但我还是会给她解释的机会。 就算是为着她救我的恩情。 ”

霜娥不再异议。 “就依小姐的,听听她到底能怎样颠倒是非。 ”

闲屏掩映。 孤灯生寒。

锦儿跟在凝香与霜娥身后,低垂头悄无声息。 待她扑通跪在地上时,抬起头才见她面庞满是泪水。 “主子,您真的不信奴婢了么?”

婉辞微微叹道:“霜儿、凝香,你们先下去,留锦儿一人。 ”

凝香忙不赞同的摇头道:“主子,您此刻非同往日。 不能有半点闪失。 奴婢不能留她跟主子单独相处。 ”

霜娥一凛,也重重点头。 锦儿望着她们,复又转头凝望婉辞。 面色憔悴,神情萎靡,木然地面孔上满是悲哀。

婉辞淡淡点头,没有坚持,的确她不能容许任何意外地发生。 “锦儿,你还记得那时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锦儿喃喃道:“主子说。 在宫里面生存就好比是走独木桥,行差踏错,一步都不能回头的。 锦儿听明白了,所以再没有想过要背叛主子。 ”她虽望着婉辞,眼神却空洞茫然。

婉辞亦专注回望。 “我信你一次,却无法再信你第二次。 ”

像是掉进了冰窟窿般的刺骨寒冷。 锦儿不由自主的哆嗦。 她重重的磕头道:“主子,奴婢过去的确被毓妃娘娘收买,那是因为奴婢认为主子与别地娘娘一般无二才会鬼迷心窍。 可是主子慢慢让奴婢知道,您是真正拿心待我们下人的。 您救奴婢妹妹的恩情奴婢尚且认为主子不过是在收买人心,可是主子教奴婢读书认字,教奴婢做人的道理。 芳嫔娘娘要杀奴婢时主子拿自己作担保,这些奴婢不可能无动于衷。 纵然奴婢前面有千错万错,如今真是一心一意待主子,绝无半点异心。 主子您要相信我……”

她声泪俱下,听到耳朵里却分外尖锐。 婉辞微微有些倦怠。 久久没有言语。 凝香冷笑道:“果真瞒不住了你就利用主子的心软试图让主子饶恕你继续听你摆布么?若非主子果真身怀龙裔。 那么十个你也不够为主子抵命!”

霜娥亦帮腔道:“你亲口承认曾经被毓妃收买,你要让小姐如何相信你?枉小姐待你真心实意你却恩将仇报。 小姐没有将你打入慎刑司你该庆幸小姐心地善良,你若真心悔改就不用在小姐面前假惺惺了,你早该告诉小姐毓妃收买你,好让小姐提早做准备,你却知情不报,还要我们相信你是真心为小姐好么?”

锦儿嗓子里如同灌了沙砾,干涩万般,难以启齿。 “主子,您对奴婢有一分的好奴婢就有十分的亏欠。 奴婢不是不想说,是害怕辜负了您您再不肯信任奴婢。 会发生那样的事奴婢真地全然不知情。 明霞对毓妃娘娘忠心耿耿尚且是现在的下场,更何况奴婢只是她的棋子,怎会料不到将来的下场,怎会死心塌地为她效力。 主子您不一样,您把我们看得和您自个一样,您教导我们要为自己活,要活得自在。 奴婢就算瞎了眼也是分得清谁好谁坏,断断不会助纣为虐啊。 ”

婉辞疲倦的合上眼,她的哭声断断续续,都似打在她胸口上,隐隐生疼。 “锦儿,你不必解释,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也不会处置你。 你所说地我也当你是真心悔过,但我的确不会再留你在身边。 我从第一天来这里便告诉过你们,我能担待的可以一并担待,一旦出了格却不会给任何人机会。 即便我留下你,却不能不怀疑你的忠心,不能完全忘记你曾经做过的事。 ”她睁开眼,眼底微有凄凉。 “你我主仆之情,到此为止。 ”

“主子!”锦儿凄厉地唤道,“主子您请听一听奴婢的话。 ”

“你说吧。 ”婉辞不去瞧她。

锦儿咬一咬牙,眼角余光微微一瞥凝香,迅速道:“主子,知晓主子情况的不单单只有奴婢。 事情从一开始便是皇后娘娘定下的计策,倘若皇后娘娘有心除去主子就是最好的时机。 主子。 您一定要想清楚。 ”

碧衣一闪,锦儿不觉一怔。 脸颊火辣辣地疼痛,她颓然倒地。 “凝香,你敢说主子地事情你毫不知情吗?”

凝香几分错愕地看着自己地手,神情冷冷道:“你不思悔改也罢,偏偏还要血口喷人!倘若皇后娘娘昨夜没有及时赶来,你可知道后果会怎样?主子心存仁厚,你却一计不成又想挑拨离间。 你地所作所为根本令人发指!”

婉辞懒懒的抬手,幽幽叹道:“锦儿,有些事情无法强求,比如你我之间的情谊。 ”

锦儿恍惚的看着她,僵硬地站起身。 “主子,是奴婢辜负了你,奴婢会一生吃斋念佛,祈求主子一世平安。 ”

她语气着实诚挚。 婉辞不由心中一软。 霜娥最是了解她,忙道:“既然如此,我送你走。 以后自生自灭一切由你。 ”

她再度跪下,重重的磕头。 “主子多多保重。 ”

卧房内,弥漫着龙涎香浓郁的味道,红烛高燃。 烛油顺势而下淌满莲花状烛台。 晨曦微lou,徐徐升起的朝阳给天空披上橘色地外衣。

一双手臂将婉辞圈进怀里,她抬头,望进一双探究的眸子里。 “时辰还早,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婉辞嘴角挂着柔柔的笑意:“在想之前发生的事。 ”

感觉萧霁睿的手臂圈得更紧。 “你不提也罢,你一提朕便心惊胆战,恨不得将那宫女绳之以法。 ”

婉辞轻笑,柔荑温婉地抚过他的发丝。 “我不是好端端的在皇上面前么?皇上的担心反是我求之不得地荣幸。

萧霁睿捏着她白皙的琼鼻,笑道:“避重就轻。 分明不把朕的担心放在心上。 ”

“皇上对自己这般没有自信么?”婉辞俏皮的笑着。 灵黠的眸子盛满娇柔。

萧霁睿逸出一丝轻笑。 “有时你会令朕害怕,总怕松开手便再也握不住你。 ”

她纤细的手指勾勒他俊挺地轮廓。 指尖流泻的轻柔令他心醉。 “我也会害怕,尤其当你是皇上的时候。 ”

他心口倏地暖融融的,笑问道:“那此刻朕是谁?”

她忍俊不禁,出其不意的点了点他挺直的鼻尖,道:“口口声声朕不离口,皇上难道还会不是皇上么?”

萧霁睿面上虽在笑,隐隐却有沉重:“这个字已经成为朕的骨血,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方式,有时想忘也是忘不掉的。 ”

婉辞心一紧,渐渐体味出他话中的涵义。 “忘不掉就不忘,我陪你一起记着它。 ”

她甚少会强烈地表达一些很内心地东西,萧霁睿不由动容,微微一笑,忽问道:“你不再对朕的身份存有芥蒂么?”

婉辞幽幽长叹,语气中有无限怅然。 “我娘是性子非常激烈地女子。 她很在意我爹,在意的程度恐怕在世人看来是不近人情的。 但我却认为那才是一个女子真正的极致,但世人懂得欣赏的却很少。 等我爹懂得时,我娘已经撒手人寰。 ”

她停了停,萧霁睿目不转睛的凝视她,神情专注令她安心。 “曾经我想过若没有那样的奇男子我会选择孑然一身,毕竟人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事,未必得不到便要耿耿于怀。 ”

“所以你不曾真正在意过?”萧霁睿撑起身子,问道。

婉辞看似不经意的笑:“明知无法得到的偏偏偏偏要去强求是伤人且伤己,自己所喜的强加于人也未必公平。 ”

“朕有时听你的实话总会心中不舒坦。 ”萧霁睿状似无奈的摇头。

她莞尔道:“若非你是皇上,换作别人我未必愿意坦诚相待。 ”

他笑。 “这也算得朕的荣幸?”

“很多事,能说的未必能做,能做的却未必能说。 皇上无须强人所难,更无须勉强自己。 ”婉辞浅笑。

萧霁睿愣怔,似是咀嚼她的话,久久没有做声。 “你的实话虽然有时让人不舒坦,有时却让人真心赞赏。 ”他眼神微微有些迷离,“朕却有些遗憾,太过透彻的你倘或有一刻的纵情纵意亦是最难能可贵的。 ”

他扣住她白皙柔软的下颌,她剪水瞳眸清澈见底,蜻蜓点水地在她白皙的额头印上轻吻。 “婉儿。 ”他唤着她的名,一点点沙哑蛊惑人心,“让我们彼此尽力学会做一些从前不会做的事好么?”

她心头微微的震动,凝望他,轻微却毫不犹豫的点头。 “好。 ”

是承诺亦是赌注。

她不能肯定结果,一如他所说的,尽力而非绝对。 于他,却是最大的努力与让步。

未尝不是美丽的开始。 婉辞唇际轻轻浅浅地荡漾清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