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黄叶飘零、繁华尽褪。
昨日,是今冬第一场雪。 琉璃瓦上晶莹一片,阳光映耀在上面,折射着晶灿的光芒。 雪后庭院里,稀稀落落的栖息三两只麻雀,偶有调皮胆大的径直在石阶上跳跃。 光裸的树枝上已然有了白梅的花骨朵,清灵的香沁人心脾。
紫宸宫的红梅开得正艳,如一团火光在白雪皑皑里燃烧,暗香浮动、花影扶疏。 毓妃下了帖,各宫嫔妃谁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饶是婉辞,却也如约而来。
于冰艳那身桃红撒花袄,洋红银鼠皮裙生生的夺去迎风怒放的寒梅的风采。 紫宸殿里一派暖融温煦。
皇后因照顾太后没有出席,其余大半嫔妃均已在场。 已有宫女捧上珍馐美味、美酒糕点,众嫔妃谈笑风生,尤以婉辞最为瞩目。
于冰艳环顾四周,目光落定婉辞身上。 “芳嫔没有随从容一同过来么?”
婉辞从容微笑道:“芳嫔身子不大爽快,嫔妾已经请了蒋太医过去给她看诊。 芳嫔心里很是惦记娘娘的心意。 ”
于冰艳妙目流转,笑道:“从容身怀龙裔,万事可得谨慎。 芳嫔近日缠绵卧榻,对从容养胎并不是件好事。 ”
谨妃赵氏虽被褫夺封号,却仍在妃位,言语自是有分量,亦附和道:“毓妃说得有理,要尽快禀报皇后娘娘,赶早让芳嫔迁出从容那里才算妥当。 ”
婉辞谦和道:“两位娘娘的关心。 嫔妾甚是感怀。 嫔妾那里到底过于冷清,添了芳嫔却着实热闹些。 嫔妾倒有些舍不得芳嫔了。 ”
琳贵人凑趣道:“原是没想到,芳嫔竟合了从容地意。 皇后娘娘倒是无心cha柳柳成荫,成全了一对姐妹佳话呢。 ”她和芳嫔素来要好,婉辞荣宠日深,往日的嫌隙早已丢到一旁去了。
“在座的谁不是姐妹呢。 ”赵妃亦笑道,“从容既和芳嫔投契。 我们也不枉做小人。 ”
婉辞嘴角凝出薄薄笑意,向华昭容道:“嫔妾尚未谢过昭容娘娘赠给嫔妾的荷包。 这些日子,嫔妾睡得安稳许多。 ”
华昭容淡然微笑道:“不过举手之劳,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
她神情一如既往的宁清恬淡,任谁都无法将她与赠送荷包的有心之徒算计一起。 深宫里,华昭容才情学识亦算得上是佼佼者,她却甚少逾越自己的本分,一心陪伴体弱多病地皇长子。 从不争宠。
想必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华昭容会谋害龙裔。 毕竟,她诞育的皇长子早早地失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她不是谁的威胁,却也没有人想去谋害她。
她安静的让所有人忽略她的存在。
于冰艳似笑非笑道:“昭容真真体贴婉妹妹,本宫多有不及。 ”
华昭容面色如常,淡淡道:“毓妃娘娘协理后宫,日理万机。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自然由我们代劳。 ”
婉辞低垂双目,嘴角含笑,却默不作声。
于冰艳不意素日寡言少语的华昭容言辞伶俐。 微微挑一挑眉,凌厉地凤眸仿佛窗外愈来愈紧的寒风。
恩嫔担心于冰艳生气,忙笑道:“毓妃娘娘兴致这么高,连外面的梅花都属这宫里开得最艳,难怪要让我们来赏梅花了。 ”
于冰艳淡笑道:“恩妹妹若是喜欢,我让丫头们给你折些用我这定窑瓷的花瓶给妹妹送去。 妹妹意下如何?”
恩嫔拍手笑道:“娘娘盛情,嫔妾也只好却之不恭。 ”
赵妃笑道:“到底还是恩嫔妹妹嘴甜,一个不察就被她讨了便宜去。 ”
诸妃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气氛渐渐和缓融洽。 婉辞面前的是象牙包银汤匙,即便如此她依然很小心缓慢的小口的抿。
恩嫔似是轻轻哼道:“从容也太过小心了,毓妃娘娘特特为你备了银匙,难不成真怕有人害你不成?”
婉辞浅浅一笑道:“嫔妾不想辜负毓妃娘娘地一片心意,惟有加倍谨慎小心方得以报答娘娘。 ”
“小心使得万年船,本宫亦盼望从容顺利诞下麟儿。 ”于冰艳笑容可掬,美目盼兮。
婉辞注目微笑。 “娘娘最是体恤嫔妾。 ”
恩嫔亦不好再多言。 诸妃的注意力也都被各自分散。 三五人一群谈笑风生。 锦儿站在婉辞身后,微微觉察她有些倦怠。 便低声问道:“主子可是累了?”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恰恰传到诸妃耳朵里。 赵妃道:“从容若是累了不妨早些回去歇息,身子要紧,我瞧着你害喜的症状倒不明显,这也好。 ”
于冰艳挑眉笑道:“赵姐姐说得有理,都怪本宫不该让从容太过操劳。 明珠明霞,代本宫送慕从容回车攆。 ”
明珠明霞恭敬地跟随在婉辞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锦儿不敢大意,贴身搀扶她。 阳光暖融融的照耀,积雪渐渐消融。
“明霞小心。 ”忽听到明珠大声叫道。
婉辞下意识地回头,却见明霞脚底似抹了油般飞快地滑了出去,来势迅疾,直直地撞向婉辞。
婉辞抓住锦儿的手,飞快地往后退,可距离太近闪避不及,眼看明霞生生的撞了上来,锦儿眼疾手快地将她护到身后,承受了明霞大半冲击。 待一同落地时,锦儿的手臂依然紧紧缠绕婉辞腰间,生受她的重量。
明霞脸色煞白,明珠赶忙过来要搀扶婉辞,却被她冷冷地打开。“锦儿你碍不碍事?”
锦儿艰难地摇头,尽力挤出一丝笑容道:“主子我没事。 快去叫太医来给主子请脉,可不能耽搁。 ”
里面听到动静都急急忙忙赶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俱都花容失色。 于冰艳冷冷道:“来人,给本宫把明霞这个贱婢拖下去,杖责四十。 ”
明霞连滚带爬地爬到于冰艳脚下,不住求饶道:“娘娘这件事与奴婢没有干系,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求求娘娘饶恕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
于冰艳嘴角牵出冷笑:“你这次伤害地是皇嗣。 本宫纵然想护你也是不能。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带下去!”
“娘娘,您不能这样待奴婢,娘娘……”明霞的声音渐渐远去,再也听不见。
婉辞与锦儿都被小心翼翼的扶了起来,赵妃关切地问道:“从容你没事吧?快去御医院请太医过来。 ”
婉辞不等平复呼吸半咳道:“谨妃娘娘,请娘娘去嫔妾宫里把蒋太医请过来。 ”
于冰艳接口道:“这儿离净荷宫路途遥远。 依本宫看还是直接去御医院比较及时。 赵姐姐意下如何?”
赵妃赞同道:“妹妹所言甚是。 ”
锦儿紧咬下唇,担忧地看向婉辞,跟她一同被搀扶到偏殿。 婉辞呼吸渐次平顺,待秦太医过来时,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幸而,是秦太医。
于冰艳凤眼眯了下,漫不经心地坐在一旁。 秦太医静静请脉,四周无声无息。 锦儿不禁tian一tian干燥地嘴唇。 秦太医脸色微微一变,不可置信地目光投向婉辞,久久不作声。
赵妃紧张地问道:“秦太医,从容的脉息怎样?”
秦太医依旧沉默,神情局促不安。
于冰艳凤目始终不曾离开秦太医地面庞,慵懒的眸子里折射霜雪般地寒意。 “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
秦太医抬头。 对上婉辞淡定自如的俏靥,她唇角甚至带着丝自然而然的浅笑。 秦太医心中恐慌渐渐平息,他清了清嗓子,镇定的回答:“启禀娘娘,皇嗣安然无恙,娘娘大可放心。 ”
赵妃这才长舒口气,道:“幸好吉人自有天相。 ”
婉辞费力的抬手指向锦儿道:“烦劳太医为我的婢女诊治,开几副药。 刚才多得她忠心护主,我才能逃过一劫。 ”
赵妃连连点头道:“对,多亏这丫头。 要不然。 后果不堪设想。 ”趁秦太医给锦儿诊脉的时辰,微微唏嘘道。 “从容身边地侍婢亦是忠心耿耿。 ”
婉辞倦怠的阖眼,只留一缕微笑似凝固一般。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于冰艳。
紫宸殿里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幽寒迫人。
“明珠,你会不会心底惧怕本宫太过凶残?”于冰艳懒洋洋地半眯起眼,简慢的语声似一缕薄冰无声无息的花化开。
明珠忙屈膝道:“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娘娘的心意。 娘娘这么做自然有娘娘的道理。 ”
于冰艳凤眸精光一闪,眉梢挑出冷意。 “本宫地确对一些事情起了怀疑,尚未得到确认,本宫不会轻举妄动。 ”
明珠暗暗点头。
“你如何看待慕从容?”于冰艳嘴角若有若无的勾起,淡问道。
明珠思索片刻道:“奴婢看不清。 ”
于冰艳饶有兴味的问:“为何看不清?”
明珠字斟句酌道:“慕从容看似毫无弱点,事实上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负担,都是她的弱点。 ”
于冰艳缓缓击掌。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 ”她凤目微斜,“你是不是很疑惑本宫为何授意你上演这一出好戏?”
明珠迟疑地点头。
“因为慕婉辞很快会给本宫献上更精彩的一幕,绝对令你终生难忘。 ”聪明需得坚硬的心肠方能在后宫生存,道理她七岁便已明白。
可笑的慕婉辞,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至夜,微微能听见树枝被积雪压的像是折断的声音,婉辞斜卧在榻上似乎能听见自己牙齿轻微地震颤。 清冷的月光斜洒窗棂,像给地面铺上一层薄薄的冰。 霜娥给她端来燕窝粥,虽不曾亲眼目睹,仍觉后怕。 “幸而小姐没事,要不然就算拼了我的命也不放过明霞跟毓妃。 ”
婉辞笑着戳了她额头一下。 “我现下好端端的,别去想那些没影地事。 ”
“小姐,我总觉得害怕。 ”霜娥坐在她身旁,“你想,这么拙劣地技巧不该是毓妃的把戏,还把明霞给搭了进去。 就算明霞不是她地心腹,却也得不偿失。 到底,这法子并非万无一失。 你说,我心里怎么就一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呢?”
婉辞淡淡蹙眉。 “你的担心并非多余,毓妃做事一贯滴水不漏,我料她白天的事不过是投石问路,顺便借我的手除去明霞而已。 ”
“若是被她发现了,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保不了小姐。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 ”霜娥急得坐立不安。
婉辞纤纤素手覆盖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奇异的安抚惊慌的心。 “你放心,我虽没有她翻云覆雨的本事,自保的能力却有,你随我多年,我可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么?”
霜娥依旧愁眉苦脸。 “小姐,这可不是小事,欺君是杀头的罪。 ”
婉辞轻轻摆手。 “你去看一看锦儿,太医说伤势并不太过严重,却也得休养一阵。 少不得要你跟凝香上下打点。 ”
她这厢嘱咐着,外头太监尖细的嗓音唤道:“毓妃娘娘到。 ”
两人心头一凛,霜娥急急道:“我去看看。 ”不多时,她惊慌的回转身,“小姐,不好了,毓妃身旁还跟着御医院的徐太医。 ”
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婉辞的胸口,一时沉重得竟无法呼吸。 沙漏静静流逝,恍若空荡房间里唯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