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鎏金香炉里四散开来的似有若无的香气淡淡弥漫,婉辞与沈沁如站在两端,俱含着意味不明的笑长身玉立。
蒋太医默然退开,四下无人。
婉辞缓缓道:“皇后娘娘,嫔妾并没怀有身孕。 ”
沈沁如拂开额前飘落的发丝,笑意苦涩,答道:“本宫知道,却是迫不得已。 ”
“嫔妾愿意洗耳恭听。 ”佯孕乃欺君之罪,一旦事情被捅破,她跟皇后都洗拖不了干系。
沈沁如悠长地叹口气,向她缓缓走近两步。 “你该知道,本宫如今分身乏术,宫中大小事宜一应皆由毓妃打理。 虽则未有任何不妥,但未雨绸缪。 ”
婉辞微微颔首,静待下文。
“本宫不与你兜圈,芳嫔已被太医确诊为喜脉。 ”沈沁如樱唇紧抿,面上虽不动声色,然语声却不平静,“兹事体大,本宫亦不能完全担保她的周全,惟有瞒天过海,掩人耳目,方有生机。 ”
婉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原来她是借自己作掩护,保护芳嫔及她腹中胎儿的安全。 这步棋不可谓不冒险,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见她不作答,沈沁如幽幽道:“本宫最信任的唯你而已。 ”
“娘娘的信任,嫔妾不知何以为报。 ”婉辞似笑非笑道。
沈沁如不自觉地皱起柳眉,长长睫毛上挂了些许惆怅。 “你若是怨本宫本宫亦无话可说。 本宫和你不同。 始终是后宫的平静与皇朝地子嗣更为重要。 ”
婉辞微微动容,静默片刻道:“嫔妾谨听娘娘吩咐。 ”
沈沁如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叹道:“本宫知道,自恪纯一事,你与本宫疏远许多。 你有你的考虑,我并非不明白,我却有我的难处你体会不到。 皇上膝下惟有澈儿与湛儿两位皇子。 皆不能登大统,芳嫔虽非本宫所喜。 她腹中的胎儿本宫却不得不慎重。 毓妃在后宫的势力有多深你我都无法揣测,皇上眼下鞭长莫及,倘若生出事端,本宫后位不保是小,孩子不能安稳的诞育才真真令人心痛。 你,能明白本宫地心意么?”
婉辞唇边绽开温柔宁静的笑。 “娘娘地用心良苦叫婉辞无从拒绝,婉辞真心佩服娘娘。 ”
沈沁如一丝惆怅渐渐弥漫开来。 “一个人站得越高。 那么握有的东西就越少。 可惜,本宫明白这个道理时早已身不由己。 ”
秋日晴空如同湛蓝宝石,枫叶绯红,飘落半空。 婉辞淡淡收回视线道:“权力本就是一柄双刃剑。 ”
沈沁如嘴角牵起微笑。 “你是明白人,本宫亦可以欣慰。 ”她握住婉辞的手不曾放开,“本宫始终将你视为知己。 ”
“娘娘亦是婉辞在宫里的依kao。 ”婉辞浅笑。
沈沁如欣慰点头道:“本宫将芳嫔交给你了,想来,她们要谋害的不过是腹中的胎儿。 并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本宫明日便让她迁来这里,亦会加派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
婉辞忽皱眉道:“这事到底瞒不过我身边地人。 ”
沈沁如道:“你若是信任她们,本宫亦信得过。 ”
婉辞静默许久,微微点一点头。
薄雾散开,晨光逐渐耀目。 婉辞懒懒的倚在榻上不愿起身。 戏台早已搭建。 她需要的是配合,心里却不可能丝毫不作惆怅。 依附于贞妃而得幸于皇帝的芳嫔自贞妃失势后终日惴惴不安,即便搬到净荷宫依旧称病闭门不出。 锦儿年纪小,言语难免埋怨,凝香却是沉稳安定,本分地做事。
霜娥本是要为她梳洗,看她懒怠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道:“小姐可真是有恃无恐,越发的疏懒了。 皇后娘娘免了你的请安,你倒索性摆起架子来了。 ”
婉辞嗤的一笑。 徐徐起身。 手指疏理发丝。 “既是做戏,自然要演足十分。 若是稍有差池,可是欺君之罪。 ”
霜娥嗔道:“亏得小姐还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若是东窗事发,皇后娘娘自然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你可是百辞莫辩。 ”
“当时地情景可由不得我不答应。 ”婉辞柔软的唇边轻绽和缓的微笑,“左右都躲不过,倒不如顺其自然。 ”
她不便四处走动,闲时就翻阅医术。 芳嫔如今在她宫里,亦是责无旁贷。 即便她为芳嫔挡去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却也不能保证从此她就能高枕无忧。 求人不如求己,闲暇时分她也就多研习医理,确保万无一失。
看了半日,略略有些疲惫,外面传来锦儿的声音:“主子,毓妃娘娘来瞧主子。 ”
霜娥如临大敌,替她整了整衣衫,婉辞忍俊不禁,直笑她草木皆兵。 她换了端正的姿势,屈膝行礼。
于冰艳今日一身浅紫对襟立领缕金百蝶穿花褙子 ,同色流苏垂绦宫裙,点翠凤头步摇钗,高贵大方。 虚抬她一把,笑道:“怎担得起妹妹地大礼。 许久不曾见到妹妹,倒比往日更见美貌,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
婉辞浅笑吟吟。 “娘娘倒是稀客,嫔妾不胜惶恐。 霜儿,还不给娘娘奉茶?”
霜娥听令看茶,于冰艳悠悠地落座,目光始终不离婉辞。 “妹妹这一胎真不是时候,皇上可有几个月不能回宫,真是为妹妹惋惜。 ”
婉辞唇际漾着薄薄笑意:“有娘娘的眷顾亦是同样的。 ”
于冰艳凌厉的目光似笑非笑。 “妹妹很是自得其乐,这份心态却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有地。 本宫着实很好奇。 你的自信悠哉由何而来。 ”
“娘娘的用心良苦就是嫔妾所有的依kao。 ”婉辞闲散的坐着,悠然笑道,“娘娘协理后宫,自然会确保嫔妾跟腹中胎儿地安危,您说对么?”
于冰艳缓缓地笑了。 “这宫里从来都是防不胜防。 ”
“相信任何手段到了娘娘面前都是微不足道地。 ”婉辞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一挑,“嫔妾对娘娘可是敬仰非常。 ”
茶香悠淡,袅袅轻烟里若隐若现婉辞安闲自在地笑脸。
于冰艳眼中锋芒闪过。 “没有恪纯地庇佑。 皇后对你未必有多真心。 芳嫔和你相处得似乎一直都不是很融洽。 ”
婉辞不以为然地笑道:“日久见人心,芳嫔并非愚蠢。 不过是小心了些。 ”
于冰艳啧啧道:“在我改变心意前,你仍然有机会。 事实上,我的确是真心希望有天你能站在我的后面。 虽然做敌人很有趣,但亦敌亦友更能令我警醒。 ”
婉辞微笑道:“娘娘果真是与众不同的。 嫔妾也希望有一日娘娘能自动放弃一些不该掌握的东西,或许那时娘娘会发现,退一步海阔天空。 ”
“你我倒是第一次谈得如此愉快。 ”于冰艳微微眯起眼睛,唇角似有些许浅笑。 却慢慢消失于眉眼中。
“在嫔妾看来,与娘娘谈话向来都是其乐无穷的。 ”婉辞纤柔的手指柔柔把玩天青细瓷,秀丽雅致,低垂地眼眸宛如黑色璀璨的星辰。
于冰艳仰头微笑。 “倘若这是恭维,倒是本宫听到的最动听的赞美。 ”她转头吩咐道,“将本宫给从容带来的小礼物呈上来。 ”
“是,娘娘。 ”明珠躬身道,恭敬地将匣子打开。 有贴身的寝衣,小孩的兜衣,几件新奇的玩意。
霜娥赶忙接过,碰也不让婉辞一碰。 于冰艳凤目微挑。 “妹妹地人很是谨慎妥帖。 ”
婉辞斜斜的望着霜娥,道:“毓妃娘娘亲自送过来的东西岂会有差池。 你把它搁下就是,我自会收着。 ”
霜娥却摇头撅嘴道:“皇后娘娘嘱咐过。 不论哪位主子娘娘给小姐送来吃的用的,都得送往御医院检验过才准小姐碰它们。 小姐可别叫我们为难。 ”
于冰艳了然笑道:“妹妹也不必叫下人为难,皇后娘娘谨慎亦是为了妹妹好。 妹妹平日里多多休息,本宫就不打扰了。 ”
婉辞嘴角凝结恬淡微笑。 “霜儿,恭送毓妃娘娘。 ”
霜娥回来长长地呼出气,直直地拍胸。 “吓死我了,真怕她看出什么端倪来。 ”
婉辞取笑道:“你这是做贼心虚,才会草木皆兵。 ”
霜娥嗔道:“若没有我一旁演戏,毓妃娘娘指不定怀疑小姐呢。 ”
“是,我可是沾了霜娥大小姐的光。 ”婉辞轻笑着推她离开。 “快去让锦儿把御膳房传下来地膳食拿来我看看。 再送去给芳嫔。 ”
“还是我跟凝香送去么?”霜娥问道。
婉辞略略思索,笑道:“罢了。 既在我宫里,焉有视若无睹的道理。 论理,我也该去看看她,不然皇后娘娘问起她的情形我却是一无所知,倒是辜负了她的好意。 ”
霜娥提着食盒,跟在她身后,一同前往曾经沈沁如住过的景仪殿。 芳嫔见是她,神情淡淡的,不肯虚应。 婉辞示意将食盒呈上,芳嫔却扬起下颌道:“我宫里小厨房已经备下了膳食,恐怕对不住从容娘娘的心意了。 ”
婉辞不以为杵,淡笑道:“不妨事,合你的口味即可。 ”她正说着,见芳嫔的丫鬟丹青进来,恭敬道:“主子,您要的参鸡汤送来了。 ”
婉辞不易察觉地蹙眉,扬手阻止道:“等一下,把鸡汤退回去。 ”
芳嫔杏眼圆睁,微怒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怀疑我地下人不成?”
婉辞低声嘱咐霜娥把食盒奉上,稍稍敛去笑意道:“你小厨房地人并不知晓你有孕,怪不得他们。 那参汤会导致气盛阴虚,于你有害无益。 ”她转头目沉如水,“往后,芳嫔所有的膳食都要到我那里禀告,不然,我唯你是问。 ”
丹青慌忙跪下道:“奴婢听从娘娘吩咐。 ”
芳嫔微微变一变脸色,强自嘴硬道:“你不过是危言耸听,想到我面前来邀功罢了。 我地丫鬟凭何听你的差遣?你如今圣眷正隆,会真心待我好?”
婉辞唇际似有若无的微笑轻绽,眸底却犹有冰雪之意。 “我这么做承的不过是皇后娘娘的人情,与你并无干系。 如你所说,你尚未诞育皇子,我还没有必要特意讨好你。 你喜欢由着性子胡来,我却不愿这净荷宫的人给你陪葬。 ”当下望也不望一眼,转身离去。
霜娥跟在身后,不由抿嘴一笑。
婉辞回头,奇道:“你笑什么?”
霜娥掩嘴笑答:“小姐素日的好性子不知道去了哪,竟跟芳嫔娘娘赌气。 我看,必然是心里无缘无故做着替身心中不满。 ”
“我是那般小心眼的人么?”婉辞睨她一眼。
霜娥眼里笑意更浓。 “那便是小姐在吃醋,恐怕皇上不回来,这气也难消。 ”
婉辞哭笑不得道:“竟然算计起我来了,真真是胆大妄为。 ”
不知不觉走回钟灵殿,一玄金龙袍身形挺直的男子丰神疏朗,面带微笑地望着她,虽纹丝不动,目光却好似穿越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