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天的丧事很快就要过去了,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则一个多月过去,萧湛似乎一直未从祉容离世的打击中缓过神,始终自责自己的粗心导致祉容因找寻他的缘故而失足猝死。 因此自请搬离紫宸宫,恳求在佛堂居住,日夜为其燃灯,皇帝感怀他的心意,未准。 二则是恪纯公主因为受到刺激,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由太后恩准其前去宫外休养。
淡月疏桐,灯影浅照。 婉辞提笔想写字,终究没有落笔。 霜娥了然的笑笑道:“小姐怕是挂念公主,静不下心。 ”
婉辞将笔搁下,淡笑道:“说不挂念是假,然在外头或许比这里好些。 起码不必面对太多残忍诡谲。 ”
霜娥帮她将发髻松开,以指为梳,轻柔打理。 “我也不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到底是好是坏了。 不过公主留下来也势必要面对闲言碎语,倒不如走得远远的好。 ”
“就是这理。 ”婉辞浅笑颔首,“你且让我静一静吧。 ”
霜娥一点头,试探的触摸水温,帮她换了茶盏,就退了出去。 婉辞静一静心,略一凝神,笔下慢慢勾勒一灵巧纤细的女子俏皮柔美。
眼下忽现一双修长的手,她抬头,见萧霁睿轻颔首,嘴角挂着疏朗的弧度。 “栩栩如生。 ”他轻声赞道,“你想念恪纯了?”
她放下笔,微笑点头道:“说不想念便是欺君之罪。 ”
萧霁睿轻笑。 坐下细细端详。 “何时给朕画上一幅?”
“作画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可或缺,恐怕皇上还有好一番等待。 ”婉辞嘴角挂着俏皮的笑。
萧霁睿恨恨地指着她,笑道:“与恪纯整日厮混,变得越发刁钻起来。 ”
婉辞悄然注目,他眼角多有倦容,不动声色地取过热水帮他梳洗。 萧霁睿握住她的手,将它贴在脸颊上。 “好像你总有法子让朕放松下来。 ”
婉辞一怔。
他说的并没有错。 自从祉容出事。 恪纯避难,前朝战事频繁。 后宫陷入微妙的安定期。 贞妃被太后暂时禁足于锦瑟宫,有时他想过去看她,碍于太后仍在气头上,为保护她唯有暂时让她委曲求全。
仿佛,只剩这里,只剩她,有时是弹琴有时是对弈几局。 越过本分的话她从未说过一句,却可以让时光静止,给他静静呼吸的处所。
“朕会有一段日子不能回宫。 ”他合上眼,轻声说,感觉到她的手一颤,被他牢牢紧握,他浅浅一笑,问。 “你莫不是在害怕?”
“不怕。 ”她回得干脆利落。 他与她不算疏远却亦不算太过亲近,后宫众人都道她沾了恪纯地光,如今恪纯离开净荷宫,荣宠自然淡去,亦不曾真正把她放心上。
“那朕可否解释为你不舍?”他笑得几分狡黠。
婉辞哭笑不得道:“皇上金口一开,不是也只得变作是。 ”
萧霁睿朗声大笑。 旋即目光一凛,道:“有些事,朕还需要你。 ”
她无需思索便明白他指的是贞妃。 踌躇片刻后,方点一点头。 “朕不希望这是在委屈你。 ”他目光诚恳。
她眸底清澈。 “谈不上委屈,尽力而为。 皇上若真心挂念,您去一次比我去十次更好。 ”
她淡然至极地态度不知为何隐隐让他胸口不是滋味,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极有道理。 “你倒是大方。 ”
“难道这不是皇上想看到的?”她睁着翦水明眸,无辜地问道。
萧霁睿被她一堵,竟无从回答,有些闷闷的。 “不放心上的自然大方。 ”他哼了声。 心里话自然而然的拖口。
婉辞一怔。 随即抿嘴一笑道:“皇上您要求的太多。 ”
“不过是你推托之词罢了。 ”萧霁睿偏不上当。
婉辞告饶道:“皇上,您真是有闲情逸致。 等眼下地难关过了,我再任您惩处可好?”
她发髻松散,凌乱中见慵懒别致,悠长的浅笑似是不经意间的**,叫他一点一点的心动。 他的手指缠绕上她的发,他的气息慢慢接近,在她唇齿间烙下痕迹。
大典完毕,萧霁睿褪下素服,没有知会任何人径直去了锦瑟宫。 宫里很安静,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他微微皱了皱眉,顷刻却又缓缓点头。 虽说称不上纤尘不染却也十分干净,想必皇后私下里多有照拂。
事实上,这般清静未尝不是件好事。 至少没有人有胆量明目张胆地害她。
安抚地抬手阻止正要出声的晚秋,萧霁睿径直走到里间,贞妃一袭白色对襟褙子,花色全无,益发衬得娇弱单薄,不胜羸弱之态。
萧霁睿幽幽地叹息,贞妃惊讶的回头,在看到他的那刹眼里涌起潮水般的苦楚。 “皇上,您终于来看臣妾了么?”
萧霁睿轻抚她的后背,蓦然间觉得陌生。 他一直不愿过来,一则是为保护她,但心里终究不是没有一丝一毫埋怨地。 祉容是他的女儿,是他结发妻子唯一留下的血脉。 “别担心,朕有很多事要处理,所以委屈你了。 ”
贞妃仰起头,晶莹的泪水瞬间掩盖苍白的面容。 “臣妾不在乎,皇上多保重龙体。 臣妾往后不能再服侍皇上了。 ”
萧霁睿止住心里涌起的疼痛,竭力说服自己宽慰道:“别胡思乱想,没有人会真正责怪你。 ”
贞妃摇了摇头,双目含泣道:“可是臣妾心里会责怪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
萧霁睿默然片刻。 续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嘉儿还需要你。 倘若你自责下去,容儿在天之灵亦不会放心。 ”他拿起她地绣品,试图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贞妃拭去泪水,尽力平复道:“臣妾得知恪纯要出宫休养,特意为她准备的。 外面不比宫里。 免不了疏忽。 臣妾心想,眼看外面越来越冷。 有个挽纱在夜里挡风会好些。 ”
萧霁睿动容道:“你自己身子不好,何必操心这些事,母后定会派人好生照顾她的。 ”
贞妃坚持道:“这是臣妾地心意,就当是臣妾为自己赎罪吧。 若不是我,恪纯也不会伤心欲绝。 ”她双手紧紧攀着他,似乎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似地。
“别再自责下去,等恪纯身体复原。 母后心结解开,一切还会跟从前一样。 朕答应过你,一定会护着你,不会让你有事。 ”他心底淡淡涌起一丝自责,他的许诺或许某种意义上说也许同样是伤害,“朕会让皇后每日将嘉儿带来,不会让你挂念。 ”
贞妃又悲又喜,凄然道:“臣妾谢皇上垂怜。 皇上国事繁重。 万万不要为臣妾一人伤神。 ”
萧霁睿淡笑道:“朕不日要去皇郊督察训练,会有一阵不能来看你。 除去皇后那,慕从容亦是你可以信任地人。 ”
贞妃点头道:“臣妾明白,臣妾会守在这里等皇上回来。 臣妾恭送皇上。 ”她低垂头,萧霁睿看不到她地表情。
待送走了皇帝,转过身。 她抹去眼泪,冷静地走回房里,拿起未完成的绣品继续。 恪纯。 她一边轻读,几不可察地声音里却有彻骨的寒冷,一边狠狠地把针刺向挽纱,仿佛那便是恪纯本人一般。
他的心终究不在自己身上。 来了这么久,没有人端茶送水,没人在院里走动,他竟没有察觉,亦不会似从前那般嘘寒问暖。 她本孤苦伶仃、孑然一身。 并不奢求荣华富贵。 救了他,自愿随他来到京城。 只因认定他是她的良人。 她并非不明白他与她的身份地位的悬殊,只想过能陪伴在他身边即便是婢女也心甘情愿。 却不曾想他待她很好,即使所有人都质疑她的身份质疑她地初衷,他都尽力护她周全。 她曾以为上天终究眷顾于她,却原来,那不过是报恩……
她怨他,倘若最初他不曾给过她奢望,或许她至今仍别无所求。 可为何,当她将他视为全部,他却让她知道那般残酷的事实?
难道一定要她与那些没有真心的女人一般去算计他么?
莲池边绿树荫荫,掩映波光潋滟。 花开花谢,池中花俱都枯萎。 婉辞临水而立,嘴角一如既往的挂着一抹浅笑,却分明没有进驻眼底。
恪纯出宫已有月余,习惯了她的聒噪与黏人,倒觉有些空落。 太后自从恪纯出宫以后,一直落落寡欢,沈沁如忙于照顾她,后宫诸事多半由于冰艳打理。 幸而于冰艳是个聪明人,即便大权在握却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于公于私都挑不出错。
很平静。 平静的让人有种欲望想xian开最外层的平静。
婉辞透一透气,转身回屋。 还未坐定,却看到锦儿困惑地跑进来道:“主子,御医院的蒋太医过来给主子请安,说是奉命给主子诊脉。 ”
“诊脉?”婉辞不解地问道,“我并没有唤人去御医院,何来诊脉之说?”
凝香不知何时出现在锦儿身旁,微笑道:“主子,是奴婢听从皇后娘娘吩咐,请蒋太医过来为主子诊脉。 ”
“皇后娘娘?”婉辞不自觉的蹙眉,“你见过皇后?”
凝香躬身道:“奴婢见主子这几日胃口不适,多有疏懒,回禀了皇后娘娘。 娘娘甚是挂念主子,特意嘱咐奴婢请了蒋太医来。 皇后娘娘稍顷便会亲自过来探望主子。 ”
“请他进来吧。 ”按下心中不解,婉辞懒懒道。
婉辞将手放在脉枕上,蒋太医却不看她,安安静静请脉,半晌都没说话。 霜娥听到消息急急赶来,却被凝香巧妙的隔绝在外,示意一起离开。 婉辞多有疑虑,正要开口相询,却见沈沁如不知何时端端正正站在门外,冷静平板地问道:“蒋太医,慕从容这一脉可有结果了?”
蒋太医忽地回神,慌忙搁下婉辞的手,跪下请安道:“回禀皇后娘娘,恭喜娘娘,慕从容这一脉是喜脉。 ”
婉辞一怔,脑海中某些念头隐约闪过,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沁如,但见她嘴角淡淡浮起一丝笑意。 “慕从容有喜是我天朝的福气,往后有劳蒋太医多多费心。 本宫可把从容与她腹中胎儿一并托付给蒋太医了。 ”
秋风乍起天微寒,偏偏蒋太医满头是汗。 拭去汗珠,蒋太医躬身道:“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重托。 ”
沈沁如含笑道:“妹妹伺候圣驾已久,终是如愿以偿。 本宫立刻遣人修书一封,禀告皇上这天大地喜讯。 ”
婉辞起身,站立的娇躯微微颤抖,淡定一笑道:“嫔妾谢过皇后娘娘体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