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风满楼(下)(1 / 1)

夜色正浓,一身量苗条的女子匆匆穿过迤逦曲折的长廊。 因连绵阴雨,乌云笼罩夜空,她的面容被夜色隐去,只见影影绰绰,形貌并不分明。

长廊那头,早已有人等得心焦。 远远的看到她的身影,并不能确定,掩在一边。 待来人近了,那女子有意掩盖真实的声音,轻声道:“是我。 ”是一妙龄女子的声音,“事情都准备妥当了么?”

那男子答道:“你可放心回禀主子,一切妥当。 ”

女子抬头望着天空,嘴边微微渗出一丝笑意。 “那便好,兹事体大,万万不能有半分差池。 ”

男子沉声道:“我明白,你请主子放心。 ”

女子微笑道:“主子倒不担心,就是我求全责备罢了。 你也回去吧,路上小心。 ”

男子点了点头,也道:“你也是,为主子办事,更要小心谨慎。 ”

女子感激地笑了笑,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为迎接太后回宫以及婉辞的晋位,萧霁睿令工部准备有关的木材原料,拨款,对后宫部分陈旧的建筑进行翻修。 为把工时尽量缩短,从宫外另请了一些工匠。 起初,一切正常。 沈沁如的病情得以好转,有时也会亲自查看工程进度。

半月后,因太后知晓范定嫔的事挂念二皇子萧湛,萧霁睿亲自带二皇子去鸿锦寺拜见太后。 不过三天,宫里却传来急报。 工程附近的宫殿相继有人感染疫症。 萧霁睿震惊之余,迅速赶回宫中处理紧急事宜。

萧霁睿率众未到宫门口,却见一众朝廷官员齐齐拦在宫门外。 “臣等恭迎圣驾。 ”

萧霁睿匆匆一瞥,果然见到于冰艳地父亲,安国将军于运龙。 身高八尺,目光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势不可挡。

萧霁睿嘴角一丝笑意若有若无。 “众位卿家平身。 宫里的情况如何?”

于运龙拜了一拜,答道:“臣已命人将疫病所发的宫门紧闭。 太医院已熬煮石灰水以防病势扩大。 皇上敬请放心。 ”他声音极为洪亮,气势十足。

萧霁睿淡淡道:“有劳于爱卿。 朕却要亲自看一看才确保安心。 ”

不料于运龙拦在他身前,坚持道:“皇上龙体为重,万万不能涉险,请皇上远离疫区。 ”

萧霁睿仅深深看他一眼,良久,问道:“后宫里有几处是疫区?”

于运龙视而不见他的犀利。 应道:“中间皇后殿,以及净荷宫所在的北边附近的一带、西边工匠居住的住所以及御膳房均是疫区,请皇上保重龙体,切不可接近这几处。 ”

萧霁睿嘴角那丝讥讽地笑渐渐上扬,旋即消失不见,拧眉道:“既然如此,众位爱卿有事将奏折送上,这几日便在各府里好好休息。 以免感染疫症。 ”

众官员道:“谢皇上体恤。 ”待他们纷纷散去,萧霁睿一迳沉默,嘴角似笑非笑的讥讽却久久不散。 江栋梁斟酌一番后,问道:“皇上今晚要歇在哪里?”朝仪殿临近颐华宫,似是不大合适再回去,他颇有几分为难。

萧霁睿淡淡一笑。 反问道:“适才你没有听明白么?南边紫宸宫可不是疫区,晚上,朕便留宿紫宸宫。 ”

江栋梁神情一凛,方才回过神来,吩咐下去。 萧霁睿转头望见萧湛紧抿嘴唇,目中大有焦灼之态,出神地望着远处佛堂的方向。 他心知肚明,向江栋梁道:“差人去佛堂问候定嫔的情况,一有消息立刻禀报。 ”

萧湛亦惊亦喜,跪下磕头道:“儿臣谢父皇对母妃的照拂。”

萧霁睿淡然的语气里忽然透出一丝淡到极致的冷漠。 “湛儿。 你要明白。 要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有时需要付出难以想象地代价。 ”

萧湛一震。 尚弱小的身躯似是无从承受那句有如泰山压顶的诤言。

萧霁睿遣人将萧湛送到安全的地方,便着江栋梁陪同一起去见毓妃。 还未到紫宸宫,一股浓浓的石灰水的味道扑鼻而来,呛得萧霁睿咳嗽不止。

江栋梁眼尖的捕捉到他的神色不悦,忙进去通传。 待进了宫门,忙碌地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于冰艳病怏怏的前来迎接。 发髻散在肩头,未施脂粉的脸上隐约可见苍白的憔悴。 萧霁睿还不曾有所行动,她已扑倒他怀里,梨花带雨道:“皇上,臣妾前几日病了,皇后娘娘体谅臣妾,免了臣妾的晨昏定省,却没想到又来一场疫症,臣妾怕是命不久已。 幸好臣妾还算有福的,还能见皇上一面。 臣妾就算立刻死去,也心甘情愿了。 ”

萧霁睿拍着她地背,慰道:“朕已问过太医,毓卿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和疫症无关的,不必担惊受怕。 ”他嘴角自始至终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语气却十分的平常。

“可是臣妾好怕,眼看宫里天翻地覆,臣妾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于冰艳紧紧攀着他的肩不肯松开,哽咽道。

萧霁睿挑了挑眉,才悠悠道:“毓卿是不信任朕么?”

于冰艳微微一怔,娇声道:“皇上可是冤了臣妾了。 臣妾心中惶恐,看到皇上,才忍不住掏心掏肺,皇上却吓唬臣妾。 ”

萧霁睿朗笑道:“朕的毓卿是将门虎女,岂是轻易被吓唬得的?”

于冰艳苍白的面孔泛起丝丝红晕,娇羞无限。 “皇上如此看重臣妾,臣妾更要以皇上龙体为重。 臣妾身体不适,皇上还是歇在别的姐妹那,好叫臣妾宽心。 ”

萧霁睿若有所思道:“原来毓卿是想借着病把朕往外赶?不肯收留朕?”

于冰艳娇嗔道:“皇上!臣妾是一心为皇上着想。 皇上却拿臣妾地心意寻开心。 臣妾要重重地罚皇上。 ”

萧霁睿饶有兴味的问道:“你待如何罚朕?”

于冰艳脸颊又是一红,踮起脚尖,附耳道:“待臣妾身子康复了,皇上要日日来紫宸宫探望臣妾,以一月为限。 ”

而一月后正是太后回宫地日子。

萧霁睿淡淡微笑,缓缓颔首道:“朕允了。 ”

于冰艳欢悦的似小女孩。 “君无戏言,臣妾就先恭送皇上。 ”

萧霁睿锐目投射在她脸上。 于冰艳微笑的仰视,无辜而温柔。 萧霁睿喉口逸出一丝轻笑。 转身离开。

于冰艳嘴角那丝无辜的笑渐渐转变为冷漠的讥诮。

明珠走近她,待她笑容逐渐消失,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费好多心思得来的机会,为什么要把皇上赶到别地主子那休息?”

于冰艳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我这病岂是说好就能好的,过犹则不及。 ”

“可是御医院传来消息,已经确认是疹子。 想必御医已有了对策。 娘娘,时辰并不多了。 ”明珠有几分焦心。

于冰艳似笑非笑的昵她。 “你这丫头,关键时候怎生想不明白了。 疫症自然是要反复的,怎么也会拖过一个月的。 ”

明珠醒悟过来。 “原来娘娘早已想好对策。 ”

似是要掸去身上存留的萧霁睿的气息,于冰艳漫步向里走。 “有备无患,我从来不打没有准备地仗。 ”

“其实娘娘何必为了二皇子如此劳师动众,以娘娘的位分,抚养二皇子实是水到渠成之事。 奴婢担心,这样会落人口实。 ”明珠跟在她身后,轻声说出自己的考虑。

于冰艳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你要记住,主动送上门的总比自己求来的对我们更有利。 皇上未必会打算把二皇子交到我的手上。 ”

“宫里并没有比娘娘更适合的身份。 ”明珠道。

于冰艳冷笑着摇头。 “身份是不定地东西,谁上谁下都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不过。 不论是谁上位,本宫都有法子把她拉下来,且会让她跌得很重很重!”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严冬方尽,余寒犹厉。 庭院里稀稀朗朗的伸出纤细的嫩芽,远远望去,极淡极淡的青色似蘸满了水,柔润欣然。

“娘娘,御医已经查验了是疹子,想必很快便没事了。 娘娘自个要保重才是。 ”晚秋进了殿。 见沈沁如微微出神。 因不忍心许久才打断她。

沈沁如微蹙娥眉,淡淡的问道:“皇上今晚歇在哪儿?”

“回娘娘。 皇上今夜留宿赵婕妤处。 ”晚秋答道。

“赵婕妤?”沈沁如微愣,“赵婕妤……”沈沁如喃喃地重复道,眼眸里忽现微弱的光芒,“皇上可曾去过紫宸宫?”

“皇上回宫后,的确去了毓妃娘娘处。 毓妃娘娘因身体不适,未能侍寝。 ”

“毓妃行事出人意表,却又步步为营,本宫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幸好,皇上提醒了本宫。 ”沈沁如长舒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

晚秋默默地陪在一旁。

窗外绿意盎然,正是一年春色好,她却没有欣赏的兴致。

闭上眼,忽然间她有些羡慕婉辞。

这后位太高太深,群狼环饲,稍不留心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选择这条注定艰苦的路。

倒不如,安安静静的留在净荷宫,起码那里,有最清的水、最美的花。

只可惜,她选择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晚秋,你去针线局传召暄妍觐见本宫。 ”睁开眼,已是淡然却坚决的神色,“还有立刻准备出宫地牌子,一刻都不可耽误。 ”

“是,娘娘。 ”晚秋得令而去。

沈沁如裹紧了袍子,冬日,似是没有真正远去。

暄妍在大殿门口立了许久,一直未曾开口。 直到沈沁如转身,她方才盈盈请安。

“本宫已为你准备了出宫地令牌,你立刻代本宫去鸿锦寺一趟,见一见慕从容。 ”沈沁如沉声道,“事关机密,本宫由不得半分差池。 ”

暄妍叩拜,目沉如水,应道:“奴婢愿为娘娘分忧。 ”

“若是有可能,想法子劝慕从容提前回宫。 ”沈沁如忽道。

暄妍眉心微蹙,踌躇道:“奴婢虽与慕从容相交不深,却了解其为人,并不会悖太后心意,成为众矢之的。 ”

沈沁如嘴角轻轻弯起,道:“她做不到,但有人却一定做得到。 ”

暄妍了悟,微笑应道:“奴婢谨尊娘娘懿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