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素来是节俭的人,相比后宫各处,慈圣宫素淡而空旷。各个角落里都放置着巨大的冰块,极是凉爽。案几上摆着一个龙饰玉香炉,清烟袅袅,微透庄严肃穆的气息。空气里漫着一股檀香跟沉香混合的浓郁味道,绵长醇厚、沁人心脾。
“淑媛最近得闲得很,总是有空来陪哀家这个老骨头解解闷。”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端的是靓丽夺目,“哀家眼瞅着这宫里,还真没有人比你生得更齐整。”
于冰艳明艳的面孔上似害羞般飞起两朵红云。“太后娘娘过赞了,臣妾怎么担得起。”心中却直是冷笑,这老狐狸越发让人猜测不透了。
太后向着碧云道:“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看人家穿着颜色鲜艳些的衣裳,阖宫上下,也只她一个,穿着艳丽的衣裳就让哀家喜欢。”
碧云赔笑道:“难怪太后娘娘总是看不得碧云,原是嫌碧云穿着粗笨的衣裳不讨太后娘娘的喜欢。”
太后指着她的鼻子笑道:“你瞧瞧,如今越发纵得你们拿哀家取笑,在淑媛面前不能太放肆了,淑媛可比不得那些小门小户的。”
碧云向于冰艳屈膝行礼,笑道:“碧云这就给淑媛娘娘赔罪,娘娘不知道,太后成日里念叨着娘娘身份高贵,害得我们做奴婢的在娘娘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身份高贵?于冰艳嘴角慢慢渗出笑意。“姑姑是拿我们寻开心呢,姑姑若不嫌弃,臣妾跟太后讨个示下,皇上前儿才赏下的江南织造进贡的丝绸,我让宫里头送几匹过来,让姑姑们也都乐上一乐。”
太后拊掌道:“妙极,淑媛这般疼她们,该让她们也日日夜夜念着你的好才是。”
于冰艳眉梢轻扬,笑道:“太后不讨厌臣妾擅作主张就好。”
太后含笑道:“难为你肯为哀家分担,哀家高兴都来不及。自从沈修仪病了,哀家身边也没有个知疼知暖的可心人,你闲时多来坐坐,哀家就高兴了。”
见她主动提起沈沁如,于冰艳妙目流转,仪态端方。“臣妾也是才听说沈姐姐病了,三公主尚在休养,沈姐姐又累倒了,我正想着要去看看她,又怕惊了她休息。”
太后“哦”了声,神色不咸不淡。“哀家嘱咐过,让她在宫里多休息,少走动,也不许别人去打扰她。那孩子,人是极好的,就只一样,心思太重,为着其羽的事担惊受怕,哀家看着,也是个没福气的。”她有意识的停顿,转向于冰艳笑道,“一个个都体弱多病的,还不如哀家这个老骨头,跟你那更是没法比的。”
于冰艳笑容益发灿烂。“太后娘娘把臣妾夸得天上少有了,臣妾怪害臊的。”
太后正色道:“哀家人老,眼力倒不拙,你原是担得起的。”语罢微微的打了个呵欠。碧云笑道:“太后该去睡会了,天气闷热,禁不住多说话。娘娘有心的话,明日再过来坐坐吧。”
于冰艳度其神情,知是累了,便也爽快的告退。太后的话她虽将信将疑,却挑不出问题来,心也安了大半。虽说未雨绸缪,但她不想因为动作太大得不偿失。
等他们一行人走远,太后的神情慢慢收敛,适才困倦的眼里俱是明亮的直抵人心的光芒。“碧云,你说这于淑媛是个怎样的人?”
碧云注视自己脚尖片刻,方笑道:“是个聪明人,是个懂得藏拙的聪明人。”
太后笑了笑,语气中带着激赏。“碧云如今看人越来越准,哀家若非比她多活了几十年,怕要被她这副乖巧的模样给骗了去。幸好,哀家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碧云笑道:“太后一心为了后宫的稳定,只可惜了贞妃娘娘,不能体贴太后的心思。我想,总有一天会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
太后叹口气道:“哀家也没你说的那么无私,对贞妃哀家的确不喜欢,偏偏皇帝重承诺。不去说她了,哀家只是可惜,倘若恪纯能再大些哀家也不用这般苦恼了。”
碧云察言观色后,方笑道:“太后这么疼爱郡主,哪舍得用规矩约束她。郡主虽说是最好的人选,可她也是太后心尖上的人啊。”
太后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还是你最了解哀家的心思。哀家也不是心善的人,只是恪纯那孩子,哀家终究是要为她考虑的。”她顿了顿,复道,“修仪其实也是个很好的人选。”
碧云微微皱一皱眉,轻道:“就怕皇上不能体会太后的苦心。”
太后挑起嘴角冷笑道:“他怕是早明白哀家的打算了,所以迟迟才去看其羽,修仪病了也不曾多加理会。哀家明白他的心意,但他现在是皇帝,立后这样的大事由不得他,他若一意孤行,哀家拼了性命也要拿贞妃治罪。”
碧云宽慰道:“皇上天纵英才,相信太后明白的皇上定然会明白。”
注视那香炉上冉冉而起的清烟,太后微叹道:“希望那一天不会太晚。”
自其羽伤势复原后,太后便向皇帝建议用一场盛大的家宴来庆贺其羽的康复,加上新晋女子一直未能侍寝,太后也想借此给她们各自展示才貌的机会,以平息后宫里渐渐滋长的**。
地点设在了净荷宫。
沈沁如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在诵经。挽绿欣喜的通传这天大的好消息,她却阖上眼,片刻后睁开,已是一脸决然。
不管是为了其羽还是为了自己心里最后那一丝不肯淡去的心意,她都要去争一争,上天入地都绝无怨言。
“你去钟灵殿请颖贵人过来。”淡淡嘱咐过挽绿,转而继续诵经。从前诵经求的是平安康健,如今求的却是再难拥有的心如止水。
心头略略酸涩,有得注定要有失。
恍惚间,婉辞已到殿门口,沈沁如那一脸怔忪的茫然教她心头也好似cha入一根针。抓住门框,手上的力道减轻心中的莫名愁绪。无论谁要告别从前,那句号定然是要重重的画,重到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回头为止。
“娘娘,颖贵人来了。”挽绿本是跟在婉辞身后,原本瞧不见两人的神情,可等得久了却察觉出一分涩然,下意识的唤道。
沈沁如如梦初醒,婉辞定定的微笑,挽绿见状,知趣的退下,诺大的地方,只剩下她们。一个决然、一个从容。
“十日后设宴的事你该知道了吧?”沈沁如让她坐下,微笑道,“既是我们的东道,妹妹想不出力也是不行的。”
婉辞轻笑,未曾料到沈修仪竟是猜到她的心思,她颔首道:“娘娘之命,婉辞焉敢不从。娘娘可有好的提议给婉辞?”
沈沁如按住她的肩膀,沉思道:“皇上爱听古琴之音,妹妹倘若有此才华,断断不能浪费了去。”
婉辞抬头,眼瞅着她,似笑非笑。“娘娘的心意,婉辞却之不恭。不知娘娘是否有兴致对婉辞的琴艺指点一番?”
沈沁如微笑点头道:“洗耳恭听。”
手举。干燥、干净。
指尖滑动,松吟风静,声和流泉。泛音清越,如珠玉散落般清润朗然。忽似一泓清水在丝上漫过,又如一缕清风轻轻吹拂,流向四肢百骸,周身通透。琴声时而激越时而悲咽,曲音绕梁,宛如天籁。
一曲毕,沈沁如久久回神。“我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琴音。”她不由赞叹道,“妹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婉辞微一咀嚼,已然明白她的深意,淡淡一笑,目中犹有恳求。“请娘娘恩准婉辞一件事。”
沈沁如只当她索要回报,便沉着点头,却见婉辞轻启朱唇,语声虽轻却掷地有声。“请娘娘准许婉辞最后上场。”
沈沁如木然的望着婉辞,一如既往的微笑,她第一次意识到她似乎未曾真正看透那微笑背后的内容。
因为是一场既普通又不平常的家宴,对沈沁如来说不啻是一种考验。边关战事虽然暂时平息,但危机时时存在。自从萧霁睿登上皇位以后一直躬行节俭,朝廷内外的用度被有效的节制。因此,沈沁如从布置起便恪守节俭的规则。
但节俭不意味着单调。
所以推陈出新是摆在沈沁如面前的难题,也是考验她统领全局的能力。关于这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幸好出席家宴的人并不多,除去皇帝与太后,后宫里有名分的女子仅仅十二人,加上两位皇子两位公主,也不过十八位。
天气燥热,后宫女子生的娇弱,又都嫌御膳房的菜式太过油腻。沈沁如跟婉辞一合计,决定采取婉辞的建议,做茶菜以清热解暑。
内务府里送来各式不同的茶具,逐一摆放在每人面前。皇帝所用乃是均瓷雕龙杯;太后喜爱色泽鲜艳的事物,为其准备的是景德镇窑元青花花卉纹盏;沈沁如面前的是玛瑙光素杯;于淑媛手捧明成化斗彩杯,明艳逼人;贞妃则是玉兽面纹匜杯,精巧细致;华昭容公认的才情高,所执的是青釉刻莲花纹托瓷盏;婉辞一身水绿色斜襟褙子的素净妆扮与定窑白釉划花萱草纹葵口瓷杯相得益彰。
太后冷眼旁观,看各人纷纷lou出新奇且满意的神色,不由暗暗微笑。
菜式上,御膳房颇下了番功夫。陈皮茶虾、观音豆腐、苦丁苦瓜三份冷菜清爽宜人;一道担水劈柴,把五花肉切片,和糯米卷裹上粽叶撒上茶汁黄酒闷烧制成;一道捕鱼捞虾,精致的瓷盆上覆盖着胡萝卜镂空而制的红色渔网,渔网打开是经绿茶烹制的晶莹剔透的鳕鱼、虾仁;竹篓茶虾则选用上品的安吉白茶与河虾炒制而成。点心则是藕粉桂糖糕与玫瑰糕。
众人不及品尝,只细细观赏俱都赞不绝口,纷纷称赞沈沁如的用心,既新奇又节俭。于冰艳冷冷的看了看沈沁如,她一如既往的谦和,让人看不到半点情绪的微妙波动。
依照安排,众位新晋宫嫔按早已拟好的节目单表演。司礼太监把节目表依次传阅,婉辞漫不经心的打开,目光在一处忽然凝住。
她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位。
她不及掩饰真实的情绪,震惊的看向沈沁如,沈沁如却也一脸的迷惑,不仅仅是她们,连同于冰艳也同样的惊讶。
于冰艳早早的打听过婉辞出场的顺序,做了精心的安排,却完全的没有料到事情竟然超出了她的预计。她不易察觉的举手,身后的明珠会意的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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