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下来,楚真收拾好桌面的公文之类,迈步出外,想要看看新科武状元搬公文时候的英姿,让自己再爽一下。
不料人刚出门,就见到军机秘书气喘吁吁地跑来。
“发生什么事?”楚真问。
不知为什么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禀告大人,乐侍卫他,他……”“他怎么样?”楚真挑眉。
“他在院子里睡着啦!”楚真一惊,军机秘书前头引路,边走边说:“不知为什么,乐侍卫抱着一堆公文要回厅内看的时候,走到院子中央忽然就倒下,下官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过去一看,他竟然已经睡着,下官势单力薄,于是唤了两个小官去叫醒他,不料……”军机秘书的“不料”还没说完,楚真已经看到。
“不用说了。”
他皱眉吩咐。
军机秘书住口,躬身站在一边,也随着大人的目光看过去。
在院子中央,黑乎乎的夜色中,乐侍卫趴在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还在沉睡,而另一边,有一条尸体状的东西卧在走廊跟院子交接的台阶上,楚真一转头,忍不住吓了一跳,另外一条,却挂在走廊的栏杆上。
若没有心理准备,当真会以为到了凶杀案的现场。
“是乐侍卫干的?”楚真沉声问。
“是啊,大人,本来以为他睡着了,不料别人一接近,就被他……”楚真咬牙,目光深邃,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以为那次是偶然的突发状况,看样子这好像是乐侍卫的习惯……“不用管他!”半晌,楚真淡淡吩咐。
既然他喜欢睡,就让他在这里睡好了。
既然他不许别人近身,那就不用管他。
“可是可是……”军机秘书嗫嚅,一眼看到夜色中军机大人的面陈似水,顿时不再“可是”,躬身回答,“是。”
楚真转身:“那封回函已经送入宫内了吧?”“是的,大人。”
“皇上有没有说什么?”“皇上笑笑,倒是没说什么。”
“哦?”楚真站住脚,有点讶异,忽然跟想起什么似的,说,“今日宫中有无发生其他的事情?”军机秘书一怔,然后说道:“说起来……也有点好笑,我进宫的时候,听宫内的公公们议论,说是乐颜侍卫阻止了陛下翻牌子。”
“阻止陛下翻牌子?”楚真不可置信地重复一句,眉梢一挑,直觉地又想要笑。
军机秘书低头:“是啊,不过陛下也没责罚他什么呢。”
“哦……”楚真即刻明白,“所以送来我这里啊。”
话语中的笑意太明显,军机秘书一时忘了尊卑礼节,不由地抬头看过去。
军机中堂却正转身,是以,那一抹绝艳笑意,仍旧是隐没在了淡蓝夜色之中。
※※※※※大概有一个时辰过去,楚真从公文之中抬头起来,望着窗外天色。
心头忽然一动,他起身,慢慢地走出房门。
“现在什么时候了?”门口的侍卫躬身:“大人,时候不早了,快到子时。”
“那……那个乐颜是不是还睡在那里?”侍卫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是的大人。”
楚真皱起双眉,不发一言,向着那院落方向迈步走过去。
侍卫们跟随身后。
凶杀案般的现场已经被清理,只有凶手还躺在地上,不见动静。
“难道是嗜睡症么……”楚真皱眉,“你们,去小心扶他起来。”
两个侍卫答应一声,向着庭院中央那人身边走去。
楚真背负双手,静静观望。
果不其然,两个侍卫刚刚近身,那看似睡得熟悉的人忽然拳脚齐出,快如闪电,侍卫都是千军万马选拔上来,楚真贴身着的,功夫自然非同一般,一时倒也抵挡得了三拳两脚,可是刚过五招,只听得“啊啊”两声,两个跟随楚真的侍卫竟被齐齐打飞。
肇事那人,双拳齐出,将侍卫们打飞之后,身子后退两步,跌倒地上,竟继续睡起来。
“大人,属下们有负所托。”
侍卫们捂着脸来告罪。
楚真望着两人脸上似曾相识的那东西,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身愤愤然要入内。
走了两步,忽然停住。
将近入秋,夜晚十分凉爽,还会降下夜雾,若是睡在外面一晚上……回头看着那倒地不起的人,楚真莫名叹一口气。
捏了捏拳,他迈步下了台阶。
“大人……”侍卫们急忙上前,拦在他跟前,“危险。”
“让开。”
淡淡的吩咐。
侍卫们飞速退到一边。
楚真迈步,向着那倒地的人走去。
一步一步,到了他身边。
他依旧沉睡不醒。
楚真蹲下身子。
“本中堂是想要带你入屋,你不可打我,否则的话……”喃喃地。
他能听到吗?楚真微微伸手过去。
那人手脚一动,看的楚真心头猛跳,手势停住。
那人却忽然又静下来。
楚真咬了咬牙,伸出双臂,回忆上次抱他上床的姿态,慢慢地伸手碰到他肩头,另一只手,却向着他的膝盖下揽过去。
乐颜忽然睫毛一动,双拳猛地握起。
楚真吓了一跳,几乎立刻松手,将他扔在地上。
“是本中堂,你不可放肆!”色厉内荏地喝一声。
那握起的双拳迟疑着,似在判断。
“你安静些,我抱你进去,不会……”一刹那冷汗都冒出,他放低声音,温声哄着,“不会伤到你。”
说来奇怪,那双握紧的拳头竟慢慢地缩回怀中去。
楚真心中稍安,抱定了他,慢慢地站起身子。
一直到整个人都站定了,才松一口气。
怀中的人仿佛认得他一样,安静地将头靠在他的怀中,双拳仍旧缩在怀里,似乎一见不妥,就会出招。
但他毕竟没有出招。
楚真有一丝的欣慰。
抱起他来才发现,他原来不算沉,似乎整个人也不算很长大,而且整个身子冰冷,仿佛在冰水中泡过似的。
楚真不敢去握他的手试试看,只是隐约心底有一丝的内疚。
原本不知道他有这个嗜睡的毛病,所以才执意捉弄他。
只是,就当作上次他打自己的惩罚吧。
如今,就算是扯平罢了。
军机中堂站在院落中央,双臂抱着小小的身子,于夜色之中,露出谁都看不到的绝艳笑容,如欣慰,如……怀中的人儿一无所知,轻轻地咂了咂嘴。
夜色沉沉,万家灯火渐渐起,军机部的廊间,忽忽闪闪,红色灯笼光芒点点。
楚真他站在庭院之中,周遭寂静无声,怀中的人儿手脚冰冷,他不敢用力,怕他出招,他不敢放手,怕丢掉他,他的心头百种滋味浮浮沉沉,交错纠结,他的一颗心通通透透,这么多年智慧打磨,却硬是料不到此刻他的心情又是怎样。
是寂寞,是失落,是得到或者失去,他试图去捉出其中脉络症结,却是诊断不到,明明孤独这十几年,为什么偏生在今夜,心底苍凉,仿佛是月落寒霜,仿佛是大雪苍茫,让他又冷又怕又孤单,而当他茫然无措,低头看时,怀中的人跟小猫一样舔动嘴唇的样子,他却在刹那间没有了所有的思量,忽然一笑!最无奈的是,他自己竟不知道。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初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