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个父亲的遗愿(1 / 1)

惨白的月光照落大地。 白日里瞧上去朴实温暖的建筑,眼下在地上投满了黑漆漆的影子。 格朗姆不停地吸着它长长的鼻子,低头沿着路追索向前。 白鸽、尤里,我,还有法雷与托马斯,紧紧跟在后面。 如果不是人越多越好,只怕这会儿杜宾斯与米莉卡也一同来了。

法雷又急又气,愤怒和焦虑令他的体力很快流失。 何况他也快五十了,所以这会儿他跑得气喘吁吁。 前面又是岔口,大野猪停下来仔细辨认气味。 法雷抓紧小小的空档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汗,恨恨地诅咒:“肯定是黄金玫瑰的那帮混蛋……有什么事不能冲着我来?他们为什么要绑架艾丽?!”

尤里安慰道:“您别急,艾丽一定会没事的。 ”完了还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接茬。

艾丽的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带走她的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我想起当时的场景,心里担忧,没有说话。

尤里只好自己接下去:“大野猪肯定会带我们找到艾丽的。 ”

他话音刚落,格朗姆哼哼几声,白鸽转身朝我们宣布了一个坏消息:“这条小巷里有很多人来去,而且方向不好,今天的风向,正好风大,气味断了。 ”她拍拍大野猪的脑袋:“格朗姆会试着扩大范围在附近找找。 ”

附近是居民区,算不上贫民窟,但住在这一带的家庭一般而言地确不太宽裕。 闪金镇是贸易大镇。 在商铺里酒吧里工作的人不少。 那些店关门都晚,所以这一带的居民,其中许多这会儿刚刚结束工作。

只是奇怪的是,从乱糟糟的房间来看,艾丽不是自己愿意跟那帮人走的。 既然如此,他们这么敢带着她经过容易遇到路人的地方?

大野猪一溜小跑地忙乎去了,我连忙问本地人法雷和托马斯:“这附近有什么空弃地院子或者仓库之类的吗?”

托马斯想了想。 皱起眉毛摇摇头:“没有。 ”

我不死心,我们离开狮王之傲朝东北放走。 到现在已经快要出镇了,离旅馆挺远。 艾丽地房间很乱,说明带走她的人缺乏经验——老手会尽量让房间保持原样,这样即使有人发现艾丽不在房内,短时间内也不会想到她被绑架了。 从这一点考虑,这些人不太可能跑了这么远却只是为了布下一个迷魂阵。 所以我又换了一种问法:“如果要避开别人的耳目谈论什么事,这附近有什么合适的地方?”

托马斯竭力思索。 把头发揉得一团糟。

法雷咬牙使劲想,忽然眼睛一亮抓住了什么,朝北边一指:“去水晶湖的那条路!那儿的码头附近有个大院子,里头是仓库,秋季从北郡走水路运来的皮子粮食什么地就放那里,平时只有一个叫诺汉的老头儿看着!”

托马斯猛然一拍大腿:“没错!”又赶紧对我们解释:“诺汉老头耳背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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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雷所说的仓库在镇子边上。 这一带地价便宜,不过居民也不多。 大院子中,kao近码头那边的小屋子里。 黑漆漆悄无声息,诺汉老头儿早早已经睡下了。 而远离码头的仓库中,有一间从木板缝隙里透出了微弱的灯光。

我们蹑手蹑脚地摸到仓库旁边,找了几处缝隙,趴着蹲着朝里张望。

里面有好几个人。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艾丽看上去并不惊恐失措。 甚至她的待遇还不错——她坐在木板和砖头搭成地长凳上,既没有被捆着,也没有被押着。

这令我们放下心来,转着角度试图看清其余的人。

四个年轻人或坐或站,里头包括来旅馆的三个,剩下的一个正在享用他的晚餐,应该是他的同伴给他带来地。 另外,艾丽的对面似乎也坐着一个人,正在和艾丽说着什么。

——是加瑞克!

他怎么和穿那号靴子的年轻男人搅合到了一块儿?

我和尤里对望一眼,连忙贴上耳朵去听他们说的话。

“这就是乔留给你笔记么?”

“是的。 您说的没错。 ”艾丽听起来有点生气。 “是父亲留给‘我’的。 ”她强调着,把“我”字念了重音。

“别生气。 小姑娘生气对皮肤不好。 ”加瑞克似乎自觉这话有点儿轻佻。 连忙补充,“咳,这是苏珊娜说的。 笔记上用了点巧妙的小法术。 没有魔力的人永远也打不开它。 ”

“谢谢您地操心。 但是我可以找人帮忙。 ”

加瑞克没有对艾丽地挑衅生气。 他只是略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记得了。 我和你爸爸是好朋友。 事实上,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不再方便和乔见面。 尽管如此,直到他去世,我们依旧低调地保持了通信。 你要记住,尽管你还是个婴儿地时候,乔就知道你不可能成为一个法师,继承他的衣钵,但这并不妨碍他爱你。 ”

艾丽有一会儿没说话。 接着她忽然又轻又快地问道:“那他为什么不来看妈妈和我?”

加瑞克有些吃惊:“你的妈妈没有告诉过你吗?”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或许你已经知道,乔是个随军法师。 他在你一岁多的时候接到命令去了阿拉希。 两年零四个月后,那边传来了他的噩耗。 ”

“什么?!”

“是的。 ”

里面一时默然。 然后艾丽略带哭腔的声音响起:“那这就是爸爸留给我的唯一地东西了。 ”她到底用了爸爸这个词。

听得出加瑞克很为难,想来以他的性格。 也不会愿意欺负小女孩:“这份东西……他当时是交给你妈妈保管吧?”

“……是的。 ”

“我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这里面的确记载了一些对我们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乔当时用魔法写下它们,就是为了有一天我们能够用上它。 后来他忽然殉职,没有来得及告诉我……直到前不久我才从他的信里面知道这个消息。 从阿拉希到艾尔文,那封战地信整整迟到了十二年多……要不这样,笔记我先借走。 抄录完毕,我让人把它带回给你?”

艾丽没说话,也就是没同意。 穿没膝靴地年轻男人却说话了:“她已经看到过我们了。 我们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去西部呢?破译笔记的时候。 她或许还能帮上点儿什么忙。 ”

里面又一次安静下来。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和法雷他们打个示意。 朝仓库门口走去。

尤里拉住我:“我和你一块儿去。 ”

我摇摇头:“艾丽今晚约地是我。 人越多,他们越戒备。 看情况未必要动武器。 ”

尤里还是不放心,白鸽与法雷他们也对此表示忧虑。

“我进去后,你们离开点儿。 他们或许会派人出来搜。 等搜完了,再kao近这间房子。 ”我继续叮嘱,“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我说出‘艾丽是个好女孩’。 就冲进来。 ”

白鸽瞧瞧格朗姆,法雷和托马斯考虑了一下,终于点了头。 尤里不太甘愿地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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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走进仓库的时候,艾丽的脸上有喜色,加瑞克没有lou出什么表情,不过他并不讨厌我的到来就是了。 至于另外四个,都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匕首上,却没有想要出去搜一圈。

“您怎么来啦?”

“您的房间里一片乱糟糟的。 我想。 您不是自己愿意离开地。 ”为了避免深入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我接着指指加瑞克手里的东西,坦然问道。 “您请我打开的,就是这本笔记吗?”

艾丽点点头。 加瑞克想了想,把笔记抛递给了我:“您是个法师。 ”

笔记牛皮纸封面,很旧了。 但是保存得很好。 我没有从事这类工作的经验,只好集中注意力去感觉。 它的侧面有一道魔力锁住了封面和封底。 试着输入一点魔力,那儿立刻就不稳定起来。 一旦撤出魔力,又恢复了原样。 如果硬来,恐怕会毁掉笔记。

在此过程中,可以感觉到封锁中间一道特制的金属扣与魔力相互连贯。 仔细看看,金属扣上有四个并列的“8”形格子。

我想了想,问艾丽:“您地生日?”

“四月二十二日。 ”

把四个数字输进去,没反应。

“您母亲的呢?”

“八月三十日。 ”

还是没反应。

艾丽仿佛预料到了什么,看向加瑞克。 我跟着转向加瑞克。 问道:“您的呢?”

加瑞克轻轻叹息:“十一月十六号。 ”

这一回对了。

我当着他们的面打开笔记。 正好看到扉页上面的三行字。 字的墨痕粗细浓淡都不一样,显然不是同一支笔、同一次写上去地。 相同的。 是它们的刚劲、流畅和优美。

六个人都盯着我,我只好把它们念了出来:

“一点技术资料。

给我的朋友加瑞克,愿我们的友谊永恒。

老朋友,如果你看到这行字,说明我已经不在人世。 请替我照顾凯萨琳和艾丽。 我希望我的女儿会是个幸福的普通人。 ”

艾丽听完,接过笔记看了看摸了摸,失望地递还给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合上笔记,将它递给加瑞克。

加瑞克默默地接过笔记,翻开来,凝视着扉页上的签名,没有说话。

麦克和耐弗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耐弗一挥手,领着另两人逼前一步,麦克冷冷道:“别多管闲事。 ”

加瑞克低低冷哼一声。 另两人刚刚逼前,又退了回去。

我对加瑞克道:“艾丽有权利选择她想要的生活。 这也是您地好友、她地父亲留下地遗愿。 ”

加瑞克低喝一声:“够了,麦克、耐弗!”

耐弗没有停下来,麦克有些犹豫,另外两个拿着武器,戒备着束手旁观。 加瑞克皱起了眉,站了起来。 我护着艾丽后退一步。 朗声道:“艾丽是个好女孩,但这并不意味你们可以支配她。 ”

——“砰!”

仓库的门轰然倒下。 大野猪像一道旋风般冲了进来,一头撞倒了耐弗,一只前蹄踩住了耐弗拔出匕首地右手,另一只踩住了它的咽喉。 看得出来大野猪保留了速度,但这并不意味耐弗能躲开。

白鸽与尤里跟着进来,暗夜女猎手的箭令另外两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尤里举着盾牌。 迎上了麦克。

加瑞克紧紧盯着我,我也死死地盯住了他。 艾丽是关键。 我可不想沦落到被人要挟地地步。

最后进来的是法雷和托马斯。 出人意料地是,法雷首先和加瑞克打了个招呼:“您好。 好久不见。 狮王之傲的房子一直挺好。 今年到了淡季的时候,我打算刷一下地板。 ”

托马斯跟着打了个招呼。 并不亲密,但也不紧张。

“那是当然。 相信我,既然您没有拖欠工款,它会一直好好的。 ”加瑞克先回答了法雷,而后指指一边桌子上的食物残骸。 对托马斯道:“您做的烤肉还是那么香,要是刚出炉就更好了。 ”

另外两个人互相瞧瞧,耸耸肩,没有任何动作。 其中一个甚至收起了武器。

耐弗痛苦的呻吟响了起来:“噢,我地骨头……”

加瑞克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大野猪委屈地哼哼几声。

白鸽讪笑一声:“格朗姆没有对付人的经验。 它说,它以为人的骨头和鱼人、狗头人差不多硬。 最多只是骨裂。 我们保证。 ”

法雷瞅瞅耐弗,耸耸肩:“年轻人,总是太冲动……没关系,年纪轻,肯定会好得很快的。 ”他说完这些,一拍脑门,摸出钱袋,数出两个银币多的钱放到了艾丽之前坐过的简陋凳子上,对麦克和另外两个人解释:“你们的押金,减掉房租和、晚餐和外卖的钱。 ”

加瑞克抚摸着笔记地封面。 微微地笑了:“麦克。 耐弗,你们别老想着拔刀子。 很多时候。 武力解决不了问题。 它只是延迟问题,还会把一切搞得更糟糕。 当年那些贵族的愚行,如今你们搞坏的事,都是证明……”他收好笔记,戏谑地瞧瞧两个年轻人:“我说,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带走这个小姑娘呢?难道你们想让她给你们打扫房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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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闪金镇的老字号旅馆,法雷人脉广阔。 有时候,他知道宿在店里的是什么人。 但出于自我保护,来者只要在其间遵纪守法,他就会像接待普通客人一样接待他们。 迪菲亚兄弟会承他的情,艾丽地事和平解决。

回旅馆的时候,尤里他们走在前面,十二万分有默契地把我和艾丽拉在了后面。

艾丽脸蛋儿红红的。 她抚抚裙角,摸摸发辫,局促不安地道谢:“真是多亏了您。 还有您的同伴。 烧烤晚宴的事也是。 如果不是您,我们这会儿恐怕要被黄金玫瑰逼得快关门了。 ”

我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艾丽会对我脸红了。 其实,就像对尤里解释的一样,提议打猎的主要动机,并不是为了帮助狮王之傲。 眼下,为了让那位父亲的遗愿得以实现,也为了让艾丽不再越陷越深,我决定和她摊牌。 虽然眼下她刚刚受惊一场,时机并不算很适当,但是以之前的事类推,过了今晚,在艾丽眼中的我,头上恐怕要多一个“救命恩人”地光环。

那会让情况更糟。

“今晚地事,是我们该做的。 法雷不是说了吗?给我们免掉住宿费当作报酬。 ”我尽量说得轻松点,并且尽可能做了些铺垫,“不过,就我个人而言,如果您想听实话,那么我得说,是地。 您的垂青是我的莫大荣幸,但同时也令我非常困扰。 ”

艾丽惊慌失措地瞪大了眼睛,她大概没有想到过我会真地责怪她:“呃、啊!我、我,对不起,我……”

喜欢一个人不是错。 何况艾丽很体贴,一直没有给我添什么麻烦,所以她更不该为这种天然美好的感情背上负罪感。 所以我连忙打断艾丽:“不是因为您不够好,也不是因为我已经有了心爱的姑娘。 原因在我身上。 很早以前我就发现,我和别人不一样。 很不一样。 这个不同之处,令我不得不对您说抱歉。 ”

艾丽惊讶地张张嘴:“您……不同之处?”她用力摇摇头:“我不明白……您说,您没有,嗯,没有心爱的姑娘?”

瞧吧,她又一次抓住了她所希望的那部分内容,而忽略掉了其它的。

我止步,转身面对艾丽,轻声然而清晰地解释:“我是个男人。 ”吐出这句五个字陈述的时候,我心里一片茫然,迷惘得不知今夕何夕。 然后我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陌生嗓音漠然响起:“可与此同时,我喜欢男人,而不是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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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旅馆我毫无睡意。 身边有人,翻来覆去会影响尤里,只好朝里面躺着,睁着眼睛,脑海里尽是云晓茶以前的生活,乱七八糟地搅成一团,让人觉得眼下的日子一片灰暗。

感谢尤里,他平稳绵长的呼吸在深夜里听起来真让人安心。 所以到了后来,迷迷糊糊地,我也困过去了。

尽管如此,第二天早上被尤里从**拖起来时,还是倦得很。

我拎起外套进了盥洗室,打理整齐,掬起冷水洗了把脸。

尤里早已穿戴完毕,抱着他的步兵剑无所事事地跟了过来:“你没事吧?瞧着精神不太好。 ”

“没什么。 ”我敷衍了一句,直起身绞干毛巾擦脸,却正好迎上镜子里的尤里关切的目光。 他倚在门框上,视线一交,便朝我不满地挑挑眉毛,一脸“小样的你撒谎”。 我只好再补充一句:“大约没睡够吧。 ”

尤里端详我片刻,耸耸肩转身迈出盥洗室:“我们走吧。 ”

下楼吃早餐时,几天来头一次,送来东西的换成了米莉卡。 艾丽在远远的另一边招呼客人,从头到尾装作没有看到我们。

白鸽和尤里都很体贴地缄口不提艾丽的事。 我默默地尽快地把面包、蔬菜和烤肉填进肚子。

艾丽听到那句话时的反应历历在目——当时她立即退开了一步,绯红的脸庞褪成了青白,棕色的眼睛里满是震惊、不解,以及鄙夷,和前一刻的羞涩不安陌生得仿佛两个人。 所以啊,查理你记住,千万千万、一定一定要牢牢保守秘密。

狮王之傲的小招待只认识你几天,你也没把她当作什么重要的人,可她的态度还是伤害到了你。

……而尤里呢?

相信我,你不喜欢在他的脸上也看到那样的表情的。 你更不希望他看到你时,纯粹的蓝色眸子里也流lou出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