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们,礼物越送越昂贵了,且送得频繁,有时甚至想不起某件礼物是谁送的,也有时忘记了自己给什么人送过礼物。可在我书橱玻璃后面有两颗红高粱粒儿似的小豆豆,于我却比金豆、银豆要珍贵,因为那是一个友人送我的纪念物——两颗名副其实的南国红豆。
1987年深冬,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在北京一个友人家里得到了这两颗红豆。当我带着这份小得不能再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礼物从友人家出来时,沐浴着漫天大雪,似觉全世界所有财富都落于我怀中,当时我望着夜雪自语:“种豆得豆啊!”两年前,也是一个雪天,我从沈阳带往北京一小布袋东北黄豆,当时我是去云南老山前线采访,在北京转乘飞机。我和北京那位友人已两年未见面也未通过只言片语了。我想,虽然我们未通过只言片语,一线一物也未寄过,心却会是思念的。该带点什么给她才是呢?想到自己写的小说《黄豆生北闰》里,曾把黄豆咏为圣洁的情感之物,又想到朋友家里有盘小电磨,于是决定带点黄豆吧,朋友可以亲手用这黄豆磨成洁白如玉的豆腐。那时市场不像现在这么多,啥东西急用了都不凑手。粮店、市场都跑了,竟都没有黄豆。自家仅有的半口袋黄豆却是残破的居多。这样的黄豆怎好带给朋友呢?正好那天儿子过生日,请了四个小朋友来家吃生日蛋糕。蛋糕还没上桌儿,四个小朋友正在屋外玩雪,我就把他们发动起来,帮我一粒儿一粒儿地挑黄豆。我们一人一碗的任务,共挑了五碗。外面的雪落了有一寸厚,我们才挑满碗。那时,带其他多么贵重的东西我都感到拿不出手,而这五碗黄豆我却觉得再贵重不过了。
当我顶着满头落雪撞开朋友家门时,她接过黄豆激动得手都抖了,豆袋掉在地上,滚了满屋。那一地金黄啊,似丰收的田野,我们在田野里眼有些湿,什么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只是笑,又笑着蹲下来,先是一捧一捧,后是一粒一粒地拣那黄豆,几乎一粒也没放过,连滚到床下的都拣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我就出发去老山了。走时匆匆,朋友说没什么好送的,待以后补吧,先送一句话——你去的是战场,可要保重……
在老山前线的猫耳洞里过了春节,一个多月后直接返回沈阳。两年后因去北京开会才算又和朋友见了一面。朋友在那个落雪的夜晚补赠我的两颗红豆是刚从海南岛带回来的,采自天涯海角。金银可蚀,朋友在雪夜赠我的红豆不朽。
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