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迷信大多依据于感觉类比,特别是视觉类比——比较接近中国一个已经常用的词:“形象思维”。吃猪脚可以补养人脚,吃猪肺可以补养人肺,吃猪肾可以补养人肾,吃猪脑可以补养人脑,就认识方式而言,这种最朴素的形象思维,可算是初级迷信,无非是大脑跟着眼睛走,在人体与猪体之间产生了直观联想,不一定有什么道理,却还算有益无害。
较高级一些的迷信同样依据直观,只是联想对象之间多了一点距离和曲折,联想逻辑不大明显。比如乡下很多人相信妇女不能下种,无非是下种形似男人的**;相信乌鸦预示凶兆,无非是乌鸦声似倒霉者的哭嚎;相信尸体只能土葬而决不可火化,无非是死者人形尚在,给人的感觉是入睡而不是消失:人家只是一时没醒过来么,对火烧岂无痛感?怎么可以被后人如此残酷虐待?……这一类迷信若被用来规限人生,则可能有害了。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谈到过“相似性”原理,认为该原理是巫术的基础之一,即把感觉起来相似的东西当作同一个东西,也就是感觉类比后的具象混同。他还由此说到宗教的起源,比如在犹太教和基督教诞生之前,人们对植物的枯荣周期已有深刻印象,已有植物之神死而复活的各种传说——这也就是后来《圣经》中耶稣“死而复活”故事的原型(见《金枝》)。从植物到耶稣,有一个把生死类比枯荣的想象过程。
我还经历过这样一件事情:太平墟有一对新人结婚,男方就是我们队上武妹子的堂弟。婚礼很隆重,摆了十来桌酒席,还请来了县上的电影放映队,在晒场里支起银幕,放16毫米镜头的小电影,算是款待广大乡亲。不料此前一直工作得好好的放映机,这一天却只能放出影像而放不出声音,银幕上花花晃动着的八路军和日本鬼子都是奇怪的哑巴。武妹子爬到树上去检查喇叭,一失足摔了下来,被人背去了卫生院。生产队长跑到公社里去借喇叭,又偏偏没找到人。放映员满头大汗折腾了半个晚上,还是没有办法,只好让大家看了一场哑巴戏。
放映员很不好意思,没有收主家的钱。
此事让乡亲们震惊不已,一致认定新婚之夜看了哑巴戏,新婚夫妇将来肯定只能生哑巴仔——在这里,你不能不钦佩他们的直观联想能力,不能不钦佩他们想象的敏捷和丰富,也不能不惊讶于一次失败的放映居然被认定为未来人生的预演。舆论越滚越大。正如我们能猜测到的,如此沉重的舆论压力下,新郎与新娘从此经常吵架,半年以后终于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