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宾雪松到办公室拿了文件包出北门，看到作战试验处郭处长已经在考斯特中轿门前等他，车里已经坐着弓司令和其他领导。待他上车后，汽车启动，半小时后到达垂直总装测试厂房。迎候在门前的发射测试站卜站长、管政委、金总师向基地首长一一敬礼，之后引领首长进入运载火箭转运间。

宾雪松抬头朝转运间扫了一眼。该转运间他再熟悉不过了，长50米，宽24米，中间有3排铁轨，两头大门高13米，宽12米。运载火箭专列到来后，吊装人员在此将火箭从运输车上吊下来，然后再到垂直总装测试大厅起竖对接。因此，吊装是运载火箭和飞船进场后的第一道工序。在遂行一次发射任务中，地面营要反反复复对运载火箭的一级、二级、四个助推级、逃逸塔，飞船的三个舱，以及相关的大型部件，进行数十次吊装作业，因此，吊装是地面营一项最基本的操作。发射测试站的吊装人员，过去进行过数以千计的吊装作业，包括各种型号的导弹、火箭和卫星，有优良传统，曾多次立功受奖。吊装作业，讲求的是一个“准”字。桁吊的操作手，要在三维空间中，将一级运载火箭的对接孔精准地对接到发射台的固定螺栓上；吊装二级火箭时，要使一二级火箭的对接孔丝毫不差。为了这个“准”字，吊装操作手平时就要在各种复杂的条件下苦练。今天，作为“神四”任务的技术准备项目，基地考核他们的训练效果来了。

地面营长宾戈明整队完毕，站在队伍前面，下达立正口令后，转身跑步到距离基地领导前六米处立定。弓司令示意宾雪松受领报告，下达命令。宾雪松腾地站起来。宾戈明向他敬礼后报告：“首长同志：发射测试站地面营吊装考核准备完毕，请指示。营长宾戈明。”

宾雪松下达命令：“开始。”

“是。”宾戈明受领科目后，跑步回到队伍前中央，下达科目，提出要求。

队伍带开就位后，只见一位手上拿着小红旗身上挂着哨子的指挥员，拿着三个啤酒瓶子，放到首长面前10米处，呈品字形摆开，每个瓶子间隔1.5米。与此同时，一名年轻的军士长，噌噌几下，沿着竖梯爬上了桁吊控制间。随着各号手“某某号就位完毕”的报告声响过后，宾戈明下达了“进行科目一”的口令。只见指挥员哨子瞿瞿吹响，小红旗一举，吊车操作手稳稳地操作着吊钩朝啤酒瓶移动过来。到了第一个啤酒瓶上方，稍一停顿，随后按指挥员哨音和小红旗所指方向，对吊钩进行微调。只听指挥员瞿的一声长鸣，吊钩稳住不动。指挥员再次吹起短促的瞿瞿哨音，小红旗朝下一指，吊钩稳稳下降，将一根筷子插进啤酒瓶里。随着一声哨音，吊钩缓缓松开，将筷子放至瓶内。然后在指挥员的哨音和小红旗的指挥下，吊钩升起，将另外两根筷子插于另外的两个瓶子中。

弓司令和宾副司令看完后，发出了啧啧的称赞声。站在首长跟前作解说的卜溪望站长对首长们说，这个科目不算难，难的在后面。

说话间，宾戈明下达了“进行科目二”的口令。就在指挥员指挥吊车操作手准备期间，卜溪望介绍说，吊钩要将一枚小铁钉放入啤酒瓶内，然后将啤酒瓶垂直提起来，平稳地放到另一个啤酒瓶上，然后再放第二个、第三个，看看能放多少个。弓司令问他们能放几个。卜溪望回答说，练习时最多能竖起三个，今天他们准备打破纪录，竖起四个。

吊车操作手已经将吊钩移向第一个啤酒瓶，弓司令睁大眼睛，总算看到吊钩下拴着一根绳子，绳子上缚着一枚小铁钉。在指挥员瞿瞿瞿的哨音下，吊车操作手已经将小铁钉稳稳地放入到了第一个啤酒瓶内。随着一声长长的哨音响起，吊车操作手将啤酒瓶轻轻吊起，缓缓地移向大厅中央桌子上的一个涂成红色的啤酒瓶上方。在指挥员哨音和红旗的指引下，吊钩下方吊着的啤酒瓶距离红色啤酒瓶越来越近，就在两个瓶子距离5厘米时，吊钩戛然停止。指挥员围绕着吊钩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再举起红旗，朝左边一指，吹了三声。操作手按照口哨声启动吊车，吊钩向左移动了几毫米。哨音再次响起，吊钩又移动了一点点，再移动了一点点，随着一声长长的哨音响起，吊钩停住不动。指挥员围绕着吊钩前后左右又看了一遍，然后将小红旗朝下一指，瞿瞿瞿吹起哨音。吊钩慢慢朝下移动，将啤酒瓶稳稳地放到了红色啤酒瓶子上。

此时，作战试验处阙参谋进来在弓司令耳边悄悄地说值班室有电话。弓司令瞪了他一眼，说“不接”。阙参谋说，参谋长有紧急情况报告。弓司令心里一紧，旋即站起来走到值班室，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对方说了几句，弓司令脸色一下子变了，对着电话下达命令：“全力抢救！”

弓司令铁青着脸，让阙参谋叫宾副司令立即出来。

宾雪松快步来到弓司令跟前，弓司令凝视了片刻，说：“和碧玉出车祸死了。你立即赶到513医院。先不要告诉儿子。”

宾雪松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脑袋轰地一下，脸色惨白，差点跌倒。他扶住桌子稳定了片刻，然后回到转运间，收拾好自己的保密本，迈着沉重的步子出来。上车后，命令司机：“到513。快！”

宾雪松赶到513医院，三步并作两步奔向急救室。医院柯院长引领他走到一张盖着白布单的病床前，轻轻地掀开布单，只见和碧玉头部血肉模糊地躺在上面。宾雪松眼泪顿时哗哗地流淌出来，刚才她还微笑着把自己送出家门，怎么转瞬之间就永远离去了呢？柯院长轻轻对他说：“救护车到达事故现场就不行了。”

宾雪松又一次掀开蒙在和碧玉身上的白布，摸了摸她那带血的脸庞，理了理她那有点蓬乱的头发。

柯院长说：“马上整容。”

宾雪松又问了问其他伤亡人员情况。柯院长说，车上一共四人，保障服务处熊处长和他的岳父也死了，韩薇笑受轻伤。

原来，保障服务处长熊学锋的岳父家里有急事，当天要赶到酒泉乘火车回杭州老家。熊处长爱人韩薇笑打电话让和碧玉出车跑一趟。和碧玉在电话中笑着说，你老公是保障服务处长，还派不出车？韩薇笑说派了，让我给退了，最近基地强调不准公车私用。和碧玉说，你这不是拿鸡毛当令箭吗？我看昨天政治部有个处长派车去机场接女儿去了。韩薇笑说，正因为这件事，弓司令把政治部主任臭骂一顿，让那个处长补交油钱，通报批评。我对老公说，你是管车的，怎么能带头违反规定呢？和碧玉佩服她的公私分明，很快就把桑塔纳3000开到了韩薇笑家门口。拉上韩薇笑和她爸，正待起步，熊处长赶来，说也要去送岳父一程。车子过了检查站，熊处长嫌和碧玉开得慢，硬是换下和碧玉。他一踩油门，把小车猛然加速到150公里的时速。到25公里一个交叉路口，突然蹿出一辆大卡车，熊处长一个急刹车，猛打方向盘，车子避让不及撞到大卡车上，翻滚720度侧翻到了路基下面。熊学锋当场撞死，和碧玉和韩薇笑父亲甩出车外身亡，韩薇笑左臂骨折。

宾雪松强忍着眼泪到急救室看望了正在进行抢救的韩薇笑。

吊装分队今天演练科目很圆满，竟然将五个啤酒瓶层叠在一起，创造了吊装分队最好的纪录。演练结束后，宾戈明集合队伍向首长报告，突然发现父亲不在场了。他也未多想，因为他知道父亲工作忙，时不时有其他事情打扰。待他将队伍带离现场时，卜站长叫住他，让他坐上弓司令的车子。他又一次感到纳闷，虽然他经常见到弓司令，但从未与基地1号首长同坐在01号车内。车子开得飞快，到办公楼北门了，司机正要减速停车，弓司令说“到医院”。车子快到医院时，弓司令终于开口说话了：“和碧玉出车祸死了。”

宾戈明一听，恰似五雷轰顶，情不自禁地喊：“怎么了？”

“翻车。死了三个。”弓司令回过头来沉痛地说，“宾戈明同志，希望你能顶住。”

宾戈明忍住没有在弓司令面前流泪大哭。他紧紧地咬住嘴唇，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也未等停稳，就猛开车门冲了下去。此时，他再也无法控制，眼泪禁不住刷刷地住下流。

宾戈明进到急救室，看到医生正在清理妻子的血污。他伏在和碧玉身上痛哭，喃喃地说：“碧玉，碧玉！你怎么就离开了？”

“哥哥，别太难过。”说话的是苏壁月，她听说和碧玉出事就同韦保家一起赶来，一边流泪一边劝慰着宾戈明。宾戈明看到妹妹，一把抱住她，又是一阵痛哭。韦保家也在旁边抹眼泪。宾雪松拉着儿子和女儿，劝说道：“回家吧！”

苏壁月扶着宾戈明，一家四口悲悲戚戚回到家。宾戈明走进卧室，看着他与和碧玉在丽江溪水边的照片，不禁又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