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語
NIHONGO
1.3亿人使用
日本1.27亿国民基本上都以日语为母语。大约250万~350万日本人居住在海外,主要是在巴西和美国。并非所有海外日裔都继续使用日语。
荷兰语 从1641年到1858年,荷兰是唯一被准许跟日本进行贸易往来的欧洲国家,这使得荷兰成为日本通往西方文化和知识的大门,因此,日语中来自荷兰语的外来词数量惊人。例如,BURIKI(马口铁)来自荷兰语的BLIK, KARAN(水龙头)来自KRAAN,SUKOPPU(铲子)来自SCHOP, ZUKKU(帆布)来自DOEK。
13 日语
语言性别隔离
女性和男性说同一种语言吗?答案显然是肯定的:人出生在什么语言环境下就说什么语言,不分性别。然而,如果你把语言阐释成“人们所说的事情”或“人们说话的方式”,答案又会变成“不是”。社会语言学家和心理学家告诉我们,男性和女性说话的方式不太一样,虽然两者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但相处也不算容易。
但还有第三种答案,它来自日本。一方面,说所有日本人都说日语,这丝毫不是夸张之词——日本全国只通行这一种语言;另一方面,男性和女性之间的语言差异,远远超过了“人们所说的事情”这一层面。日语有两种变体,男女各用一种——在本书中,这里的性别头一次指的不是语法现象,跟“德语分为三性,阿拉伯语分为两性”的意思不一样。在日语中,性别完全指的是人的性别,是从社会而非生物角度所观察的人的性别。
在其他许多语言里,人类的性别很重要。如果你是个西班牙人,并希望用西班牙语来表述这句话,而且如果你是女性,你会说SOY ESPA?OLA;如果你是男性,则会说SOY ESPA?OL(如果你没有性别认同,你要采用一些语言上的折中,或者发挥一些创意)。这是因为,在西班牙语和其他不少欧洲语言里,你的语法性别由你的社会性别(或者,用更传统的观点说,是由你的生理性别)所决定的。在此基础上,你要选择形容词、名词、代词,有时甚至包括动词的相应形式。
日语不一样。语法上并不存在性别区分。我们在日语中看到的是,人们期待女性和男性说略有不同的“性别方言”,也就是基于性别的语言变体。这不是一种边缘化现象,也不是语言学家们深入语言内部运作后偶尔会发现的那种令人惊讶的细微区别。日本社会将ONNA KOTOBA(女言葉)、JOSEIGO(女性語)或FUJINGO(婦人語)——这三个词都可翻译成“女性的语言”——视为国家语言的一个独立部分,日本的文化机构甚至会刻意对其加以维护。[1]
这段YouTube视频会让你看完立刻就说上“女言葉”——日本的女性语言。
那么,历史在这里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呢?它是怎样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女性语言?这种变体,是跟男性变体有所不同,还是跟一种中性的、无关性别的变体有所不同?
让我们先来看看后一个问题:日语,基本上,或者说近乎全部,都可视为中性。(这叫我们想起了爪哇语里的基本语体“平语”。大多数的平语既说不上有礼貌,也说不上无礼。)但除此之外,它针对男女两性各有不同的变体。不过,还有一项重要区别。男性语言,有一种粗鲁的力量感,几乎完全是可有可无的,没人会故意教男孩们学说男性用语。但他们还是能学会,就像其他地方的孩子们学会用街头俚语一样。但相对应地,女性语言却不是可选项,家长和老师会想方设法地让女孩们遵守语言规则。这也就暗示着,“不分性别”的日语其实并非不分性别:一部分语言仅供男性使用,同时,还有一种专属于男性、彰显男子气概的语体供他们排遣。女性要么选择恰当的性别方言,要么招来社会的谴责——换句话说,她们要么服从,要么付出代价。当然,从集体的角度说,她们还有一种选择:一旦足够多的人愿意无视这些规则,女性语言的整个概念就会变得不那么僵化。这正是最近几十年里发生的情况,我们稍后会看到。
午宴已在桌几
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女性日语和男性日语到底有什么区别呢?首先,女性往往倾向于使用略微长一点的词语让自己听起来显得礼貌。你可以这么想:你不光使用古老的luncheon(午宴)来代替日常的lunch,还系统化地把table(桌子)变成tableon,把flower(鲜花)变成flowereon。在日语里,这种礼貌音节不是加在词尾,而是加在前面:所以,HANA(鲜花)变成了OHANA(口语和书面语都会变)。
其次,男性和女性会使用不同的代词来指代自己:WATASHI(私)是男女都可以用的“我”(不过,男性使用会显得相当正式),而ATASHI(あたし)则明显是女性用词,BOKU(僕)是年轻男性(或是想被别人当成年轻男性的人)用词。[2]实际上,在日语(教年轻人的)教科书里,ATASHI和BOKU是第一人称单数的用法,就像英语教科书里第三人称教he和she一样。第二人称代词“你”里也存在类似的区别。
动词DA,也就是“to be”,也因性别不同而有所区别。在“this is a spider”(这是一只蜘蛛)一类的句子里,男性使用DA,女性则省略。换句话说,男性会说“this is a spider”,而同一句话在女性日语里更类似“this a spider”。[3]关键不在于后者在英语里听起来奇怪——在许多语言里,“this a spider”都完全没问题,包括俄语(见本书相关章节)。重要的是,这里男性和女性使用了不同的语法。
他们还使用不同的“小词”,也就是那种没有明确含义,但能暗示说话人态度的词语。这种词在日语里非常常见,附带各种潜台词,如“请赞同我”和“我们俩都知道”,甚至“我很肯定,见鬼”。男女都可以使用ā来表示“啊”,比如“啊,多么美呀”,但女性还可以选择ARA或者Mā。为表达“我想知道”,女性会说“KA SHIRA”,但更为中性的说法是KA NA。女性的WA是个特别出名的例子,它表示赞赏或情绪;男性很少使用它。
还有些词汇更直接地跟性别强烈相关,比如对女性使用IYāN表示“不”,男性使用MESHI表示“饭”, DEKAI表示“大”。这些词语的同义词(IYA、GOHAN和ōKII,分别对应“不”“饭”和“大”),两性均可使用。
日本女性并不总是使用恭谦语。这是和泉式部,平安时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她在11世纪初写过一系列热烈的情诗。
最后,发音偶尔也有所不同:男性可能会将元音序列/ai/(和英语里的lie押韵)缩减为/ē/(跟英语里的lay押韵),如果女性这么做,就不像位淑女了。
如果使用了通常由异性使用的元素,说话者并不会违背严格意义上的语法规则,但的确违背了社会惯例:既违背了规则,也违背了自己的性别。这类似一位女性校长坚持让人称呼自己“校长先生”:她会让别人微微有些错愕,尽管这种区别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不管是“校长”还是“校长先生”,都指的是“对学校管理负有最大责任的人”。或者,再比喻得更明显些:假设一位男性校长坚持要别人叫自己“校长女士”——小报们一定很乐意对此大做文章。
或许这么比较不够准确,因为究其核心,男女日语的区别在于文雅:女性日语要给人留下彬彬有礼优雅的印象,男性日语要给人留下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20多年前,我的英语老师告诉我,最好不要模仿她说“哦,我的天哪”的习惯,因为这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我的性别可信度。尽管现在情况似乎有所改变,但男性说“脏话”仍然更容易比女性获得谅解——很难想象一位女性说了诸如“抓住他们的屌”之后还能赢下总统大选。换句话说,英语同样会因为性别而有所变化。但在日语里,这些差异更为明显:它们由语言的更多方面构成,而且成文更加严格。
贤淑的低语
许多日本人认为“女性语言”是一种古老的现象,因女性实际说话的方式而形成,是她们共性(换句话说也就是其女性气质)的自然反映。现代学术令人信服地挑战了所有这类假设。男女日语变体的某些差异可以追溯到平安时代(公元794年—1185年)。当时的社会规范要求女性避免使用汉语外来词,而是使用源自本土的词汇。儿童和年轻男性也一样,这就是说,只有成年男性才享有使用汉语词汇的特权,而汉语词汇就像英语里的拉丁词汇一样,为其言说增添了一道知识阶层的色彩。很长一段时间里,“禁用汉语词汇”都是研究女性日语的论文中反复出现的主题。使用这样的词汇暗示具备更多知识,而掌握更多知识对女性而言是不合身份的。
另一重要区别却跟词汇或语法无关,而在于语言或交际行为:平安时代鼓励女性少言寡语,不可伶牙俐齿。就理想的女性形象而言,她们只要贤淑地低声自语一些没头没尾的句子即可。
接下来的四个世纪分属于镰仓和室町时期(1185年—1333年,1336年—1573年),贵族阶层的指导书籍——针对礼仪和道德——开始宣扬一种新标准:女性最好尽量少说话,就算不得不说话,也须尽量小声。这符合儒家思想,它认为女性应该服从男性,女性如果说话,很容易破坏家庭和社会的正常秩序。故此,证据表明,这些语言模式是一种规范,而非对自发(未经教育自然做出)行为的描述。没有人会说女性天然喜欢沉默;人们只是认为,如果她们学会这样做,对所有人都最有利。
就是在这一时期,尤其是从14世纪开始,皇宫里出现了一种未来几个世纪里会变得很重要的新现象。在宫廷中侍奉的贵族妇女中(相当于欧洲的“女官”)逐渐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行话,很多词语,尤其是指家中用品的词,逐渐被新造词汇所取代。举几个例子,MANJū(包子)缩短为MAN, SHINPAI(担心)变成了SHIMOJI, Kō NO MONO(泡菜)先缩短为Kō,后来又变成了叠声词Kō-Kō。另一些词则被物体的基本感官特征所取代,再加一个表示尊重的前缀O-:指冷水(MIZU)的时候,会用一个我们可以翻译成O’COOL的词(OHIYA),海鲷(TAI)变成了o’thin(O-HIRA),红豆(AZUKI)成了o’red(O-AKA,也可以是AKAAKA)。汉字又一次遭到了回避,所以KAJI(火)换成了AKAGOTO(按字面意思是“红色的东西”)。侍奉朝廷的女官们为什么这样做?学者提出了若干种理论:为了保密,为了优雅地表现模棱两可,为了便于说不同方言的人之间的沟通。但事实上,她们的“黑话”逐渐从皇家朝廷渗透到了幕府的宫殿和武士的大宅。
贵族们也采用了这种行话,尽管如今它被称为“女官言”(女房言葉),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主要是阶级而非性别的标志。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中有无数男性(包括僧侣和军阀)以这种方式说话的例子。在其他地方,下层社会的男性角色会嘲笑和模仿这种精英语言。直到后来,行为指导书籍才开始批评采用此种风格的男性,有一本书说它“令人作呕”,但“寻常可见”。
别讲道理
上文的话引自1687年,这时我们已经进入了日本历史的下一个阶段,即江户时代(1603年—1868年),当时的日本基本上是闭关锁国的。此时,尤其是18和19世纪,精英说话风格逐渐跟性别而非阶层挂上了钩。非精英女性通过数百种新出的行为规范书籍了解了语言上的戒条。这些行为规范书如今在各个社会阶层中流传,并制定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严格和复杂的规则,沉默和避免使用汉字仍然是女性必须加以遵守的礼节。除此之外,她们还需要避免使用一些非汉语词汇,如SHIKATO(当然)和IKIJI(骄傲),大概因为人们觉得“当然”一词所表示的确定感,以及骄傲的态度,都不够女性化吧。而且,女性应该在语言里加上前文提到的O前缀和MOJI后缀,正因如此,发展到现在,这些词带上了一股柔软的韵味,让语言显得更女性化:光是GUSHI(头发)显得太刺耳,所以应该低声说OGUSHI;跟人说话,女性不应该以SONATA指代你,而应该用SOMOJI。
从19世纪后期开始,日本对外开放,经历了快速的现代化过程,性别化语言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其一是语言的标准化,而在此之前,日语素以方言多样性为特征;其二则是提出了男女平等权利的概念。然而,这被阐释为“平等但本质上不同”,新的国家语言跟原来的日语一样存在性别差异。事实上,1879年的一项敕令还特别强调了它的性别性质。1886年,日本普及全民(也就是不分男女)初等教育,但男女两性所用的官方教科书有所不同。以下引述出自1893年一本针对女学生的教科书:“克制自己,别说话。说话故意不分男女有伤风化。直接的言辞自命不凡。女性说话得体,不应刺耳,而应温柔可爱,不应讲道理……看到一个女人自作聪明地说话令人特别恶心。”
现代和传统——日本的性别语言走向败落了吗?
从词汇和语法角度看,女性语言开始受到一种叫作“女学生言辞”变体的影响,这种言语风格来自中学精英学生群体。尽管19世纪末,它曾被斥责为粗野庸俗,但此后的数十年里,民间对它广为接受,并认为它更加女性化,是接受过扎实教育的证据。它带来了一种本土自发的创新,无缝地融入了更古老的语言性别分野,日本社会很快把它视为本国母语中古老而可敬的组成部分——哪怕实际上根本没这回事。此前,日本女性语言从未正式出现在语法和教科书里,它的许多现代特征是近代(女学生的)发明,而许多更古老的(宫廷女官)元素早已无人问津。
活蹦乱跳地暗中延续着
近几十年来,日语的性别化程度明显减少了。来自美国的语言学家长谷川阳子(Yoko Hasegawa,音译)注意到,过去25年,日本电影、电视剧和戏剧作品中女性角色所使用的语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们说话变得远比从前更具男性化特点。出现这种变化的原因不在于女性想要使用在文化上更受重视的言语形式,因为传统上,优越的文化地位本就属于日语的女性变体。但在社会上、经济上和政治上,日本男性始终占据主导地位。女性打入男性语言版图,不是为了获得更高的声望,而是为了获得权力。
尽管语言规范或许不再像旧时代那么严格,但说日语的人仍然能一如既往地敏锐意识到性别方言的存在。“如果忽视了(它们),到了一定程度,你会在无意识中听上去像个日本小姑娘——或小伙子。”2009年,《日本时报》写道。小说家们巧妙地利用这些惯例来传达角色的性别,读者也能毫不迟疑地捕捉到这类信号——哪怕许多惯例早已过时。翻译也不例外:一家日本报纸在采访安吉丽娜·朱莉(Angelina Jolie)时,让她“说”起了女性用语,《哈利·波特》系列小说和电影里的赫敏·格兰杰(Hermione Granger)也不能免俗——尽管以该系列开始时她的年龄来看,这根本不现实。
但至少那些极端性别歧视的“行为规范手册”已经消失了吧——真的吗?嗯,它们只是改头换面了。不过,社会语言学家中村桃子(Momoko Nakamura)以“女性”和“说话方式”为关键字在一家网上书店里进行搜索,得到了73项结果。她分析了前7项,它们都强调:“女性可以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提高自己的吸引力;说女性化的语言,她能变得优雅、睿智、美丽、幸福、受人喜爱。”中村桃子总结说,这些书籍和它们的热销,证明女性语言活蹦乱跳地在暗中延续着。
[1] 这是我对社会语言学家中村桃子(Momoko Nakamura)所著《性别、语言和意识形态》(Gender, Language and Ideology)一书的第一句话的理解。原文写道:“在日本,女性语言是一个突出的社会语言概念,也是一种霸权文化概念。”——作者注
[2] “年轻的”男性?没错,或者说“男孩”也行。日语不光有着性别差异,在一定程度上,还存在年龄差异(不同年龄的人会用不同的说法)。——作者注
[3] 因为中文没有这一类的动词,所以保留了原文的英语以体现其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