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第四纪即将来临,我们已经准备好去解决机器人、工作、人工智能和有意识计算机的问题。为此,我需要向读者提出三个基本问题。在这本书的其余部分,我将反复提及它们。它们都是老生常谈,是我们几千年来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说“没有错误答案”是不准确的,因为毫无疑问,有许多错误的答案,只是对它们错在什么地方没有达成一致。
为什么这些问题很重要?因为它们关系到我们将要讨论的许多问题,包括人工智能能做什么,计算机是否能变得有意识,以及机器人是否会取代我们的所有工作。虽然有人也许希望我们直接跳到技术细节,但这不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最佳方法。如果有意识的计算机——能够思考的机器,以及能够复制人类全部能力的机器人——是有可能实现的,那么技术的稳步提高最终将把它们带给我们。换句话说,如果它们是可能的,那么它们就是不可避免的。但它们真的是可能的吗?这个问题远未解决,而它的解决完全取决于“三大问题”的答案。
这些问题是哲学性的,而不是技术性的,回答它们,你不需要具备人工智能或机器人方面的专业知识。从历史上看,这些问题对现实世界的影响不大。它们主要是学术性的心理练习,那种你可能会在深夜与大学朋友讨论的东西。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在第四世纪的黎明,它们突然变成了非常实际的问题。从非常真实的意义上讲,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我们整个物种的未来和命运。我再重复一遍:几千年来一直只是抽象的,而且对许多人来说基本上无关紧要的哲学思考,现在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核心问题。如果一个人知道他们的答案,未来会变得更加清晰。如果你觉得解决重大的哲学问题很困难,那么,好吧,我唯一能安慰你的是,它们都是以多项选择题的形式呈现的。
宇宙的构成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宇宙的构成,即现实的本质。无论你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都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计算机是否可以有意识,以及是否可以构建真正的人工智能。关于这个问题最好的思考来自古希腊人,他们围绕着完全相同的内容进行了大约2500年的辩论,这种情况是很不寻常的。由于在这几千年的时间里,我们并没有比古希腊人的推理能力强多少,所以想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弄清楚很久以前的古希腊人是如何思考这个问题的。
宇宙的构成是什么?有两种思想流派。
一种流派认为,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由单一物质原子组成的。这就是所谓的一元论(monism),来自希腊语monos,意思是“一”。一元论者相信宇宙中的一切都受同一套物理定律支配,在很大程度上,这些定律已为我们所熟知。我们现在认为宇宙中没有任何事情不能归结为物理学,物理学凌驾于一切之上。物理学解释化学,化学解释生物学,生物学解释生命,生命解释意识。一元论也被称为唯物主义或物理主义。
持这种立场的古希腊代表之一是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他认为唯一存在的东西是物质和虚空,他把其他一切都简单地归类为观念。他说:按惯例苦是苦,热是热,冷是冷,颜色是颜色。但在现实中有原子和真空。也就是说,感觉的对象应该是真实的,但我们习惯上认为真实的感觉并不是真实的。只有原子和虚空是真实存在的。
弗朗西斯·克里克(Francis Crick)是一元论的现代支持者,他提出了“石破天惊的假设”,即“你,你的欢乐和悲伤,你的记忆和雄心,你的个人认同感和自由意志,实际只不过是大量神经细胞及其相关分子的行为表现”。
绝大多数科学家认同这一观点。事实上,对大多数科学家来说,这一立场似乎极其显而易见,尽管他们通常也理解这一观点让许多人感到不安的三个原因:
第一,很难将“自由意志”投入一个简单因果关系的世界。
第二,这意味着我们只不过是由化学物质和电脉冲组成的大型行走袋。不管你妈妈说你是什么,你其实一点都不特别。你和iPhone、萝卜或飓风一样,都是基本的“物质”。
第三,很难从这种观点中诱导出一套普遍的道德准则。杀一个人似乎并不比砸碎巨石有更多的道德后果。当然,这些问题有合理的答案,这反过来又会给这些答案带来新的挑战。这就是辩论的起点。
另一种思想流派是二元论(dualism)。二元论者认为宇宙是由两个(或更多)东西组成的。有原子,但也有其他东西。
现在人们在把一元论作为理性的、现代的观点的同时,也有一种把二元论看作精神化的倾向。虽然那些相信上帝、灵魂、鬼魂或“生命力量”的人确实是二元论者,但二元论的帐篷要大得多,也包含了许多不包括灵性的观点。区分无神论和有神论的关键是关于上帝的信仰,而一元论和二元论才是有关现实本质的信念。
二元论中除了原子外的其他东西可能是什么呢?有以下两个思考方式。一是组成世界上有物质的和生气的事物的材料,例如原子和灵魂,这是更具宗教色彩的二元论概念。而另一种思考二元论的方式没有任何宗教含义,宇宙是由物质和精神组成的。精神上的东西包括希望和遗憾,爱和恨等。虽然这些事情可能是由大脑中的物理过程触发的,但它们的经历并不是物理的。这是一个微妙的区别,但却是一个重要的区别。
我们将柏拉图作为古希腊二元论的倡导者的例子。他相信,虽然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我们称之为圆,但它们从来不是真正完美的圆。存在一种形式上的、理想化的、完美的圆。“圆”是一个不受物理定律支配的真实事物。然而,凭借你的头脑,例如,你可以通过思考哲学来参观完美形式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说,高中几何是柏拉图二元论的练习。几何证明依赖于完美的形式,但在现实中,没有真正的圆、线和平面。几何证明只是粗略地类似于我们的现实。
现代柏拉图主义者可能会说,你知道什么是理念。它是一个名词,对吧?你有了一个有理念,这个理念就是一件事物。现在,问题来了:一个理念是否遵循物理定律?有些人会说“是的”,这个理念是你大脑中神经元运动的一种模式。在你的大脑中,它显示为熵。但是,有些人会说不,理念是不受物理定律影响的东西。它们起源于某个地方和时间,它们传播开来,对它们所在的环境产生影响,但物理并不支配理念。
哲学家弗兰克·杰克逊(Frank Jackson)提出的“玛丽的房间(Mary's room)”问题,是现代对二元论辩护的最佳表述。事情是这样的:玛丽是一个假想的人,她对颜色了如指掌,不仅掌握了关于颜色的知识,还了解光子如何撞击眼睛,以及视锥细胞和视杆细胞的作用,不仅仅知道它们做了什么,而且知道在原子水平上发生了什么。我的意思是,她知道关于颜色的所有事情。但是,她一生都在一个灰色的房间里通过灰色屏幕阅读关于颜色的知识。她实际上从未见过任何颜色。但是记住,她知道关于颜色的所有事情。
然后有一天,她离开了房间,第一次看到了颜色。现在,有一个大的问题:她现在对颜色了解更多了吗?第一次看到颜色后,她有学到什么吗?如果你相信她有,如果你认为经历某事不同于知道某事,那么你就是一个二元论者。如果她学到了什么新东西,那就意味着在经历中发生了一些超越物理世界的事情,超越了简单地知道一件事。玛丽第一次看到颜色时学到的任何东西都不属于物理学范畴。那是什么东西?你如何用方程来表示它?甚至是用文字表述它?持有这一信念将对你关于计算机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的概念产生深远的影响。
二元论的另一个“现代”支持者是勒内·笛卡儿(René Descartes),他以“我思故我在”而闻名。(你知道当一个四百多年前出生的人被认为是“现代的”时,你正在处理一个古老的问题。)对他著名的陈述进行快速复习。笛卡儿从怀疑一切开始。二加二等于四吗?也许吧。下水道老鼠尝起来像南瓜饼吗?谁知道呢?他怀疑整个物质世界,认为这可能是某个恶魔对他的捉弄。所有这些怀疑的结果是: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怀疑一切。这就是他的基本结论,更确切地说,“我怀疑,故我在”。笛卡儿是一个典型的二元论者,他认为心灵是意识的来源,而大脑是简单事实存在的地方。所以在他看来,意识是精神的,知识是物质的。稍后我们将探讨大脑和心灵之间的区别。
反对二元论的传统论点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存在一个物质世界和一个截然不同的精神世界,它们是如何相互作用的?想吃三明治的心理欲望如何能强迫你的身体起床去做一个呢?事实上,这种渴望会影响你的身体,这表明它们都是物质的。
所有这些听起来可能有些吹毛求疵,但当我们问计算机是否能够“感觉到”疼痛时,这些区别将变得相当明显。它们能感觉到温度,但它们能体验到疼痛吗?
所以,我现在请你们回答我们的第一个问题:你是一元论者还是二元论者?(如果你认为自己两者都不是,基于我们的目的,那就把自己看成是二元论者。当然重点是你不是一元论者。)
我们是什么?
下一个问题:我们究竟是什么?这又是一个多项选择题,有三个可能的答案:机器、动物或人类。
第一个可能的答案是“我们是机器”。这是最简单、最直接的答案。组成我们的零部件为了达成目标而协同工作,我们有电源和排气系统,我们可以自我修复,并能够通过重新编程来完成各种不同的任务。
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快就会发出警告,让大家不要认为“机器”这个词带有贬义色彩。我们可能就是机器,但我们是这个星球上甚至可能是宇宙中最神奇、最强大的机器。你的基本构成要素也许和一台时钟收音机一样,但是你的形式是如此奇妙,以至于除了纯粹的学术意义上比较两者的区别之外,任何的其他区别都是荒谬可笑的。
持这种观点的人主张,你身体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机械的。让你心脏跳动的既不是奇迹,也不是魔法,我们只是自我维持的化学反应。你的大脑虽然没有被人类完全解密,但对它的研究每天都有进展。在实验室里,成像设备已经可以读取你的一些想法。如果有人建立了一个你的副本,其在原子层面跟你一模一样,它明天就会带着午餐出现在你的办公室,为工作做好准备,你可以很容易地从后门溜出去钓鱼,因为你的复制品可以做和你完全一样的工作。想想看,如果复制品知道你要去上班,它很可能会请一天假去钓鱼。
这一观点让人想起哲学家德里克·帕菲特(Derek Parit)最精辟的思想实验。你以前可能考虑过类似的事情:将来会有一个远程传输装置。你走进去,它把你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拆解,你毫无痛苦。它扫描你的每一个细胞,然后把关于细胞的所有数据传送到火星。在那里一个类似的设备在做相反的事情,它接收这些数据,一个细胞接一个细胞地组建一个在各方面都和你一样的人。这个人从装置中走出来说:“伙计,这很简单。”
你会进入这样一个设备吗?大多数人可能不会认为火星上的那个“人”就是他们自己。他们可能会认为这是自己令人毛骨悚然的二重身。并且,他们可以负责的解释他们到底有哪些属性是高分辨率三维扫描仪无法捕捉的。但对于那些认为自己是机器的人来说,这种设备在哲学层面上没有什么问题。当你可以走进传送机瞬间转移时,为什么还要在车流中等待呢?
对于生命和意识,这一观点认为它们也是一个简单的机械过程。对于持这种观点的人来说,这一切都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即使当他们读到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29]关于这个问题的想法时,他们也不会觉得自己的价值被贬低了:
我自己的结论是,我或任何人都不是什么神圣的东西,我们都是机器。我并不比一台庞蒂克汽车(Pontiac)[30]、捕鼠器或南本德车床(South Bend Lathe)[31]更神圣。
第二个选项是“我们是动物”。通常这种观点认为无机的、机械的世界与生物的、有生命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生命使我们不同于机器。也许我们的身体是机器,但是“我们”是栖息在这些机器上的动物。
这个观点认为,生命中的某些东西不仅仅是电化学的,因为如果仅仅是电化学,我们可以用几组电池和一台足够先进的化学设备来制造生物。生命有某种活跃的力量,某种神秘的特性,也许没有超越科学可以研究的范畴,但绝不是机器。新恒星诞生,晶体生长,火山消亡,尽管这些物体表现出生命的某些特征,但是我们并不认为它们是活的。在这个观点中,机器是与恒星、晶体、火山一样的东西,栩栩如生但毫无生气。
活体动物和非活体机器之间的这种区别似乎是自然而明显的。当我们将我们的机器拟人化,谈论“汽车因为电池没电而不想启动”时,我们仅仅是使用了这些语句,却不会考虑对汽车进行治疗,也不会因为电池的寿命被无情缩短了而哀悼。生命是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对于生命是什么,我们甚至没有一个一致的定义。如果你真的相信我们是动物,我们和机器不同是因为我们活着,那么我们最大的问题将是电脑是否能活。纯粹机械的东西能点燃生命的火花吗?我们将在第四部分中讨论这个问题。
最后的选项是“我们是人类”。每个人都同意我们被称为人类,但这里还包含更多的意思。该观点认为我们的身体当然是机器,而且,我们也显然像动物一样活着,但是我们身上有一些东西把我们与其他机器和动物区分开来,让我们完全不同。我们不仅仅是终极顶端掠食者,地球上最卓越的动物,我们在本质上是与众不同的。是什么让我们与众不同?许多人会说,不是因为我们有意识,就是因为我们有灵魂。另一些人说,这是因为我们制造和使用复杂的工具,或者我们已经掌握了复杂的语言,或者能够抽象地推理。也许人类是一种新兴事物,是我们大脑复杂性的副产品。亚里士多德认为,我们的笑使我们成为人类。
我们与地球上的包括植物在内的每一个生物共享大量的DNA。这种形式很深刻的含义,作家马特·里德利(Matt Ridley)[32]利用四个字就很好地表达了这一点: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个整体”。除了这个统一的形式,我们与一个物种(黑猩猩)共享多达99%的基因组。因此,作为机器和动物,我们与黑猩猩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只有可以忽略不计的误差。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们绝对不像黑猩猩。不管这个角度是什么,那就是我们成为人类的原因。然而,仅仅是与动物有些许不同并不意味着我们不是动物。将我们与动物区别开的因素必须是改变我们本质的东西。例如,人类是唯一会烹饪食物的生物。但单凭这一区别还不能使我们有别于动物。如果我们在婆罗洲突然发现一只喜鹊把螃蟹扔进火里,稍后捡回来吃,我们不会就此赋予喜鹊“人性”。但是,如果同一只喜鹊开发了一种书面语言并开始写打油诗,那么,我们就不得不考虑它是否为“人”了。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身上是否有某种东西使我们不再只是一种动物?
有趣的是,一些希腊人也把生物界分成了相似的三个类别。他们的推理是,植物只有一个灵魂,因为它们显然是活着的,它们吃东西、生长、繁殖、然后死去;动物有两个灵魂,其中一个跟植物的一样,但还有另一种,动物是有目的的;最后,人类有三个灵魂,植物的灵魂,动物的灵魂,第三个灵魂是推理的灵魂,因为只有我们才能思考。
所以,现在是做决定的时候了:我们是机器、动物还是人类?
你的“自我”是什么?
那么现在我们来讨论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基本问题:你的“自我”是什么?当你照镜子看到自己的眼睛时,你在里面认出了自己。是什么事情让你回顾自身?你脑子里那个和你说话的声音是什么?当你说“哦,我明白了”时,你说的“我”是什么意思?
我们感觉到我们的“自我”生活在我们的头脑中,不是因为任何真实的生物学原因,而是因为在现代,我们人为地把“我”与大脑联系在一起。但你感觉自己使用大脑思考可能只是一种错觉。我们怎么知道这是错觉?嗯,在现代之前,人们认为他们在用身体的不同部位思考。例如,埃及人在木乃伊制作过程中保存了一个人的所有躯干部位,因为死去的他在来世需要这些部位。但大脑被当作无用的东西丢弃,因为埃及人认为大脑只是一种让血液保持凉爽的黏液,别无它用。亚里士多德对大脑的功能也有同样的看法。在其他文化中,人们认为“自我”存在于心脏,心是认知发生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用心”学习,“全心全意”爱一个人。考虑到心脏在生命中的中心地位,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在其他地区和时代,解剖学家注意到了肝脏在身体各个系统中的中心地位,因此他们把“自我”定位在那里。从我们的语言中也能发现类似情况的痕迹,举个例子,我们用“在我们的肠道里”这个短语形容“在我们的直觉中”,用“肠道反应”这个短语指代“直觉反应”。
为了找到可能的答案之前进一步探究这个问题,问问自己是什么造就了你?当你看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时,是什么让你感觉到那是你?当你早上醒来的时候,是什么让你和前一天晚上一样?是你的记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患有健忘症的人就不存在自我了。也许是你身体形态的连续性造就了你。每当这种可能性被提出时,忒修斯之船(the ship of Theseus)的思想实验就开始了。
我给你描述一个简短的版本:博物馆里有一艘著名的船。几个世纪中随着时间的流逝,船的各个部分出现腐烂,腐烂的部分被逐一替换。这种情况发生得如此频繁,直到所有的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最终没有任何原始的船只残骸保留下来。这还是同一艘船吗?这个问题还有另一个进阶版本:这艘船所有腐烂的部件全都被保存在储藏室里,有人把它们拼凑在一起,形成了忒修斯的废船。那我们该说什么?有两艘忒修斯之船吗?整件事的重点应该很明显:你是一艘会呼吸的忒修斯之船。考虑到你的细胞可以自我替换,组成你的材质实际上已经和10年前不一样了。但那是你吗?考虑到你的脑细胞不能再生,或者再生相对较少,你可能会忍不住说你就是你的脑细胞。然而,尽管细胞不能再生,它们之间的关系却在不断变化。因此,很难确切界定“你”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对我们的目的很重要?好吧,无论你的“自我”是什么,它都与意识密不可分。很难想象没有自我的意识。因此,在后面的章节中,我们将对计算机是否能有“自我”产生浓厚的兴趣。
那么,让我们来解决这个问题:你的“自我”是什么?有三种可能的选择:大脑的把戏,一个涌现的思维,或者你的灵魂。
第一个选项是“它是你大脑的一个把戏”。大多数大脑科学家都相信这个论断。这里的“把戏”并不意味着欺骗,而是一个聪明的解决办法,比如“我知道一个从头发上拿掉口香糖的把戏”。
那么“把戏”指的是什么呢?它包含两个部分。首先,你的大脑从各个感官获得信息,比如你通过眼睛接收图像,用皮肤感受温度,用耳朵收听声音等等。但你并不这样割裂地看待现实。你不需要有意识地整合这些不同的感官输入,对吧?你的大脑已经想出了这个很酷的把戏,凭借它,大脑可以把所有感官信息结合在一起,融合成一个单一的心理体验。你看到玫瑰,同时闻到它的味道,这是一种完整的体验,即使视觉和嗅觉是大脑完全不同的两个部分。以上就是大脑把戏的前半部分。
现在说第二部分。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你大脑的不同部分各自前进,进行着各自的工作。有些部分在提防危险,有些部分在做数学,还有一些是在努力记住一首歌的歌词,诸如此类。大脑已经发现,处理所有这些噪音的最好方法是一次只让大脑的一部分“拥有发言权”。所以也许你独自一人坐在咖啡馆里尝试记起《路易路易》的歌词,一只灰熊走了进来,它看起来今天过得很糟糕。突然,你大脑中警惕危险的部分开始大叫:“熊!熊!”当你扫视整个房间,寻找武器或出口时,这个部分强有力地占据了主导地位,把有关歌词的所有想法都抛诸脑后。这种转换焦点的能力是“把戏”的第二部分。当大脑的不同部分轮流“说话”时,你会听到一个美妙有序的单一声音,而不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杂音(类似电脑普及前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经常听到的吵闹声)。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试图记起某件事,但一小时后它才突然出现在你的脑海中?那是因为你大脑中负责寻找它的部分从未停止工作,它只是隐没在背景中默默耕耘,只有当它终于想起来某件事时,它才会获得发言权。
这就是所谓的“你”。你的大脑把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一个“节目”中,同时一次只让一个部分说话。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会给人营造一种“你”的错觉。
我将这个过程描述为,大脑的某个部分似乎是负责人,相当于大脑的司仪,挑选由谁来发言,选择你能领悟到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大脑的那一部分就是你,但大多数大脑科学家认为,大脑中并不存在这样的部分。大脑自发管理,没有“你”做总指挥。把它想象成一场大型的鸡尾酒会,大家都在喋喋不休。突然,一个女人喊道,“我的衣服着火了”,整个会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一个男人抓起花瓶,把花拔了出来,浇了她一身水。与此同时,另一位客人脱掉外套,开始灭火。正当**平息下来时,有人喊道:“外面是猫王(埃尔维斯)吗?”每个人都跑过去看向窗外。在这些事例中,没有人负责。没有人发号施令,不同的过程只是“吸引注意力”。
从“自我”的角度来看,你会感受到你脑海中的声音在说,“那女人的衣服着火了”,接着那个声音说道,“那真的是猫王吗?”根据“大脑的把戏”选项,这就是你“自我”的全部。
第二种选项是“你的‘自我’是涌现的思维”。
“涌现(Emergence)”是一种极其有趣的现象。最简单地说,涌现就是一群事物相互作用,通过这种相互作用,集体获得了任何个体事物都没有的特性。
人类显然是涌现的事物。你是由40万亿个细胞组成的。这些细胞每天都在做自己的工作,结婚,生孩子,然后死去。一直以来,它们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其他事物的一部分。但是你,以及你所有的能力和属性,不只是你的一个细胞的能力和贡献乘以40万亿。你不仅仅是你的生物过程的累积结果和你的个体部分的总和。这40万亿个细胞中没有一个有幽默感,然而,不知怎的,你却有幽默感。不知何故,有一个“我”诞生自这40万亿个细胞自顾自的分工活动中——我们称之为涌现。虽然我们知道它发生了,并且在某种意义上它为宇宙提供动力,但我们并不真正理解它是如何发生的。
有一种巨型蜜蜂,在遇到紧急状况时表现出一种叫“闪光”的涌现特性。普通巨型蜜蜂并不那么聪明,但事实上,天才的巨型蜜蜂也不聪明。但总的来说,它们做了一些相当聪明的事情。你能勾勒出卡通中经常用来催眠某人的旋转螺旋图案吗?想象一下,一簇像餐盘那么大的蜜蜂,通过在适当的瞬间将它们的深色腹部向上转动来形成这样的图案,就像在体育场里造人浪一样。它必须每秒旋转几次,而一只蜜蜂不可能看到另一只蜜蜂这样做,也不可能接着想,“现在轮到我了”。它们只是不停地旋转,这样做是为了吓跑马蜂,马蜂似乎完全被这种表现吓坏了。但是没有一只蜜蜂负责向其他蜜蜂发出信号,让它们发出闪光,它们自发就做到了。
或者以蚁群为例,任何已知的蚂蚁都不如蜜蜂聪明。然而,蚁群却做着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筑巢、挖掘隧道,以及应对天气变化。蚂蚁有许多不同的工作都需要完成。个别蚂蚁会离开一项工作,转而承担另一项工作。为了保护蚁群而留在原地的蚂蚁和出去觅食的蚂蚁之间达到了平衡。如果附近有人正在野餐,一些蚂蚁会离开它正在做的工作去寻获更多的食物。但问题是:没有蚂蚁负责。蚁后不是负责人,她只负责产卵。没有蚂蚁告诉其他蚂蚁该做什么。因此,蚁群本身可以被认为具有一种涌现的思维。
这个观点与先前大不相同。“你头脑中的把戏”观点表明,大脑的功能基本上是可以理解的,而且相当简单明了,带有所有适当的处理过程,你脑海中的声音只是大脑的不同部分轮流在“麦克风”前说话。“涌现”的观点则说明,对于你的大脑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人们知之甚少。你的思维从大脑的基本组成部分涌现出来,呈现出一些特性,而这些特征并不像“你大脑的把戏”所认为的那样可以简单地解释清楚。如果你认同“大脑是一个乍一看令人惊奇,实则直截了当的器官”的看法,那么你可能会发现“大脑把戏”的观点最有吸引力。而如果你纠结于这种观点不能真正解释创造力,或者你想坚持内在有一个真实的你在发号施令,你可能会发现“涌现”阵营更合你意。
最后一个选择是“你的‘自我’就是你的灵魂”。大多数人可能都相信这一点。我为什么这么说?宗教信仰虽然没有在全世界范围内普及,但肯定是一种常态。一项又一项民意调查显示,绝大多数(75%或更多)的美国人相信上帝、魔鬼、天堂、地狱、奇迹和灵魂。在世界各地,我们都看到了同样的故事。虽然全世界信仰上帝的人数比例不像美国那么高,但在任何国家这一人数都不在少数。世界范围内,最恰当的估计是75%的人信仰上帝,15%是不可知论者,10%是无神论者。与此同时,相信达尔文进化论而不相信上帝之手指引的美国人才占19%,这一事实给这19%的人带来了不小的困惑和挫折。
因为一个人拥有灵魂的感觉和信念是完全私人的体验,对经历它的人来说是完全真实的,但对其他人来说是不可见的,这是科学要应对的挑战。虽然有一天,科学可能会确定大脑是否按照我在本章前面描述的那样工作,从而更好地理解涌现,但灵魂,顾名思义,存在于物质世界之外,因此“灵魂”的观点不需要为了通过科学检验,而受到科学证明和反证的制约。当然,这很好,因为我相信几乎所有读到这篇文章的人都已经或多或少地对他们是否有灵魂有了自己的看法,而且他们也没有坐等从科学杂志中找到论据支持自己的看法。
那么,你本质上的“自我”是什么:是你大脑的一个把戏?是一种涌现性?还是你的灵魂?应该指出,这些选择似乎并不相互排斥。一个相信“涌现的思维说”的人,也可能相信“大脑将一两个很酷的把戏隐藏在它的‘袖子’里”,或者同时相信“他有一个灵魂”。但问题不是这些东西是否存在,而是其中哪一个才是“你”。
[1]普罗米修斯(古希腊语:Προμηθε??;英语:Prometheus),在希腊神话中,是最具智慧的神明之一,最早的泰坦巨神后代,名字有“先见之明”(Forethought)的意思。
[2]厄皮米修斯(Epimetheus),普罗米修斯的兄弟,最愚笨的神之一,被称为“后知者”。
[3]泰坦是希腊神话中曾统治世界的古老神族,这个家族是天穹之神乌拉诺斯和大地女神盖亚的子女,他们曾统治世界,但因为他们阉割了父亲乌拉诺斯,而受到乌拉诺斯的诅咒,最终被以宙斯为首的奥林匹斯神族推翻并取代。
[4]赫拉克勒斯(Ηρακλ??),古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主神宙斯与阿尔克墨涅之子,因其出身而受到宙斯的妻子赫拉的憎恶。他神勇无比、力大无穷,后来他完成了十二项被誉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5]威尔·杜兰特(Will Durant, 1885-1981),美国著名学者,普利策奖(1968)和自由勋章(1977)获得者,主要著作有《世界文明史》等。
[6]《吉利根岛》(Gilligan's Island),美剧,于1964年首播,讲述被遗弃在岛上的演员,开始时感觉愉快,但在他们等待救援的漫长时间里,一个个开始变得性格乖戾。
[7]《贝弗利山人》是由佩内洛普·斯皮瑞斯执导,于1993年10月15日在美国上映的美国电影。影片讲述了一个贫苦的乡村家庭,后因在家园里发现石油后,从此搬迁到比佛利山庄居住的故事。
[8]《脱线家族》(The Brady Bunch),美国20世纪70年代家庭情景喜剧,1995年,此片改编为同名电影,描述了Brady家在20世纪90年代的遭遇。
[9]旁遮普语(英文:Punjabi或Panjabi)属于印欧语系印度语族。主要流通于印度的旁遮普邦和巴基斯坦的旁遮普省,也是印度旁遮普邦的官方语言。它也流通于邻近的印度哈里亚纳邦、喜马偕尔邦和德里。
[10]恰塔霍裕克(?atalhüyük)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人类居住地之一,位于土耳其城市孔亚。
[11]杰里科(Jericho)是巴勒斯坦著名的旅游胜地,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一直以来有人居住的地方。9800年前,杰里科大约有3000人居住。
[12]伦纳德·里德(Leonard Read, 1898-1983),自由意志主义者,是经济学教育基金会(Foundation for Economic Education)的创建者。他撰写了大量提倡自由市场的文章,其中包括著名的《我,铅笔》(1958)。
[13]公民社会(Civil Society)是指有共同的利益、目的和价值的非强制性的集体。它不属于政府,也不属于营利的私营经济。换而言之,它是处于“公”与“私”之间的一个领域。通常而言,它包括了那些为了社会的特定需要,比如为了公众的利益而行动的组织,诸如慈善团体、非政府组织(NGO)、社区组织、专业协会、工会等。
[14]阿兹特克(Aztecs)是14-16世纪的墨西哥古文明,其传承的阿兹特克文明与印加文明、玛雅文明并称为中南美三大文明。阿兹特克文化吸收了玛雅文化等各种印第安人文化成就,农业发达,金属冶炼和制作技艺精良,建筑宏伟,使用象形文字,有精确的历法系统。
[15]苏美尔人(也译作苏默人),是历史上两河流域(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中下游)早期的定居民族。他们所建立的苏美尔文明是整个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中最早,同时也是全世界已知最早产生的文明。苏美尔人发明了人类最早的象形文字——楔形文字,将图形符号固定下来形成文字,用三角形尖头的芦苇秆刻写在泥板上,为目前公认的最早的文字记录。
[16]阿舍利手斧(Acheulean hand ax)属于非洲和欧亚大陆西侧旧石器时代早期阿舍利文化类型的工具。这种工具两面打制,一端较尖较薄,另一端略宽略厚,呈泪滴等形状,由于它左右两边和正反两面基本对称,由此被公认为人类历史上第一种标准化加工的重型工具,它代表了古人类进化在直立人时期石器加工制作的最高技术境界。
[17]让·博丹(Jean Bodin, 1530-1596),法国政治思想家、法学家,近代资产阶级主权学说的创始人,近代西方最著名的宪政专家。
[18]《新工具》(The New Method)为英国弗兰西斯·培根著。书中批判了经院哲学的观点,认为人是自然的解释者。较全面而详细地分析、论述了归纳方法,为归纳逻辑奠定了基础。
[19]安提基瑟拉计算机(Antikythera mechanism)是目前已知最早的古希腊青铜机械装置,处理的是阴历月份与年历之间的关系。
[20]这里指的机电设备是穿孔制表机(Hollerith Machine),是美国统计专家霍列瑞斯博士(H.Hollerith)的伟大发明。这是早期计算机输入信息的设备,应用于1890年的美国人口普查。
[21] CRISPR-Cas9是一种基因编辑技术,CRISPR是存在于细菌中的一种基因组,该类基因组中含有曾经攻击过该细菌的病毒的基因片段。细菌透过这些基因片段来侦测并抵抗相同病毒的攻击,并摧毁其DNA。这类基因组是细菌免疫系统的关键组成部分。透过这些基因组,人类可以准确且有效地编辑生命体内的部分基因,即CRISPR-Cas9。
[22]科布沙拉是曾经于20世纪70年代风靡美国的健康减肥沙拉,主要原料为莴笋、西红柿。
[23] 3000年前,希腊德尔斐神庙阿波罗神殿门前的那三句石刻铭文“认识你自己”“凡事勿过度”“承诺带来痛苦”曾引起过无数智者的深思,后来被奉为“德尔斐神谕”。
[24] IBM Watson是认知计算系统,也是一个技术平台。认知计算代表一种全新的计算模式,它包含信息分析、自然语言处理和机器学习领域的大量技术创新,能够助力决策者从大量非结构化数据中揭示非凡的洞察力。
[25]拉什莫尔山国家纪念公园(Mount Rushmore National Memorial Park),或译为若虚莫山,俗称美国总统公园、美国总统山、总统雕像山,是一座坐落于美国南达科他州基斯通附近的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纪念公园(United States Presidential Memorial Park)。公园内有四座高达60英尺(约合18米)的美国历史上著名的前总统头像,他们分别是华盛顿、杰斐逊、老罗斯福(西奥多·罗斯福)和林肯,这四位总统被认为代表了美国建国150年来的历史。
[26]克雷计算机是指由克雷公司生产的计算机,多指克雷公司生产和制造的超级计算机。克雷计算机具有较好的能效比,克雷计算机依然是超级计算机领域的巨头之一,例如放置于美国橡树岭的国家实验室超级计算机——泰坦就是一台克雷计算机。
[27]斯蒂夫·沃兹尼亚克(Stephen Wozniak, 1950年8月11日出生),美国电脑工程师,曾与史蒂夫·乔布斯合伙创立苹果电脑(今天的苹果公司)。
[28]音障(sound barrier),大展弦比的直机翼飞机,在飞行速度接近声速时,会出现阻力剧增,操纵性能变坏和自发栽头的现象,飞行速度也不能再提高,因此人们曾以为声速是飞机速度不可逾越的障碍,故有此名。
[29]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 1922-2007),美国黑色幽默作家,美国黑色幽默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以喜剧形式表现悲剧内容,在灾难、荒诞、绝望面前发出笑声。
[30]庞蒂克(Pontiac),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旗下品牌之一,其前身是奥克兰汽车公司(Oakland), 1931年改为庞蒂克。
[31]南本德是美国印第安纳州北部工业城市,人口10.7万(1984),大市区28万(1980)。这里南本德车床指的是该地区生产的车床。
[32]马特·里德利(Matt Ridley),牛津大学动物学博士。毕业后在《经济学人》杂志工作了八年,此后为《每日电讯报》写了七年专栏。他出版过《理性乐观派》等脍炙人口的作品,是世界上最好的科普作家之一,作品曾入围六大文学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