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与年轻人不走原路返回码头,走另一条小街绕远些,不想再招惹昆山尚武园的打手,以免打草惊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想躲开麻烦,偏偏一头栽进麻烦里,仍然摔脱不掉。
刚踱出小街口,对面一家店门外冲出三个人。
“是他们两个,没错。”飞奔而来领先的大汉怪叫,正是先前与他俩冲突的两打手之一:“快招呼咱们的人赶来,别让他们跑了。”
“邪气。”壮汉吐了一口唾沫说,向小街退:“被缠上啦!真邪。”
“引他们到郊外去。”年轻人一面说,一面撒腿向回头路狂奔。
“为何?”壮汉跟在后面问。
“亮名号。”
“什么?你……”
“明人不做暗事,让他们心中有所准备。”
“这……兄弟,真要来硬的?”
“软硬都来。”
“可是……”
“别唠叨啦!咱们不是胆小鬼。”
“好吧!你这小子挑得起,我怕什么?”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第一次下江南,岂能不轰轰烈烈干一场。加快些,他们的高手赶到会合了,哈哈!希望来的人是至尊刀。”
后面三十步外,已经有六个人追来了。
逃,表示怯弱,追的人必定气势更盛,必定放心大胆穷追。
六个人脚下迅捷,逐渐追及,逐渐离开了市集,追入密密麻麻的桑园区,小径上没有人行走。
六个人腰间都携有兵刃,两把剑四把刀。
昆山尚武园陈家的打手,大多数是至尊刀陈济世的徒子徒孙,六合刀法号称刀法中的异数,所以敢妄称至尊,故意标新立异,干脆改名为至尊刀法,曾经引起不少武林朋友的反感,经常有人佩刀登门要求印证甚至赌命。所以,这些打手应该佩的都是刀。
但有两个人佩剑,脚下也强劲些,可知不是至尊刀的徒子徒孙,领先十余步飞赶。
“小辈,你们逃不掉的。”最快的年约半百,长了一双慑人鹰目的佩剑人大叫:“除非你们插上双翅,或者会土遁。”
壮汉突然转身,哈哈大笑。
年轻人却在丈外,背向着同伴,背手而立,奔跑了许久,衣裤皆不现汗影,呼吸也平静,追来的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六人脚下一慢,被壮汉反常的狂笑声所惊,居然不敢冒失地扑上撒野,左右一分赶忙调和呼吸,头脸大汗淋漓,追得相当吃力辛苦,想笑也笑不出来。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杂碎,是强盗吗?”壮汉仅脸上略现汗影,嗓门震耳,说的话粗野伤人:“他娘的混蛋;你们打劫打到真的强盗头上了,岂有此理。”
佩剑人怔了怔,脸上随即涌起兴奋的神情。其他五人也欣然色喜,但也呈紧张。
“强盗?不是贼。”佩剑人狞笑,并不介意壮汉的骂人话:“飞贼?”
“混蛋!你才是贼。”壮汉继续骂人:“强盗比贼英雄一百倍。你他娘的狗眼看人低,居然把太爷看成贼,你是什么东西?呸!”
强盗与贼当然不一样,强盗用抢,杀人放火甚至攻城掠村,被官府捉住要杀头。
贼用偷,讲究神不知鬼不觉窃取财物,不伤害事主,被发觉就溜之大吉。被官府查获,了不起打刑杖坐牢吃一年半载太平饭。
当然,有些贼会不讲贼道,事急便变偷为抢,甚至伤害事主,这种人为数不少。
壮汉这一顿饱含讽刺性的痛骂,可把佩剑人激怒得失去耐性啦!
“该死的狗东西!”佩剑人怒火冲天厉声回骂:“瞎了你的狗眼,你知道大爷我是谁。
胆敢在我面前撒野称太爷?就算你是天下四飞贼之一,也不敢在我面前无礼……”
“唷?你又是哪座寺庙的大菩萨呀?”壮汉嘲弄地说:“太爷我不认识你,就表示你不是什么跺下脚地动山摇的狠角色。”
背向众人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怪笑。
“别逗他了。”年轻人笑完说,仍没转过身来:“他是江南七剑客之一,誉满南都的南京一剑魂飞罗威。但最近十年来,他就很少在南京家乡露面。浪迹天下到处打秋风混口食,似乎不想终老南都故园。论辈份,老哥,他是前辈,保持对前辈的尊敬好不好?”
又是冷嘲热讽,极尽挖苦讥诮的话。
“两个小辈不知死活,罗兄,交给我。”另一位佩剑人,及时拉住快要爆炸的一剑魂飞,举步超越:“先把他们弄回去再说,慢慢教他们如何尊敬必须尊敬的前辈。”
左掌一引,马步探出,表示不需用剑徒手进击,因为壮汉与年青人似乎没带任何武器,还真有武林朋友的风度,只是话说得相当骄傲。
“要打吗?”壮汉怪叫,装腔作势挽袖紧腰带:“来吧!陪你玩玩。进手啦!别客气。”
一声冷叱,佩剑人狂野地一闪即至,左掌变爪疾探而入,走中宫正面强攻,五指如钩速度迅捷如电,爪一伸便到了壮汉的咽喉前,指尖眼看要破喉插入,抓扣。
壮汉右掌背一抬,恰好将爪架向上方,而佩剑人的右掌正好乘机探入贴胸疾吐,攻击之迅疾十分惊人。眼一花,掌力还来不及吐出,掌距胸不足一寸,右掌的脉门便被扣住了,真力突然一泄而散,像被大铁钳所夹牢,痛楚直抵肩胸。
“你差得太远了。”壮汉狞笑,右手已扣住了佩剑人的咽喉。
右手脉门被扣住扭转,咽喉同时被扣住,佩剑人完全被制住了,想用脚攻击已失去机会,惊得脸色冷灰,张口结舌,双目睁得大大地,似乎仍难相信,主动攻击却一照面便被制住了的事实。
一剑魂飞大骇,其他四名佩刀人更是心胆俱寒。他们只看到佩剑人主动攻击的背影冲进,没看到佩剑人是如何被制住的,壮汉反击之快,无与伦比看不清手法。
“冲罗某来。”一剑魂飞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替同伴解危:“你可以用徐老兄的剑,罗某要用剑斗一斗你这浪得虚名的飞贼。”
壮汉毫不迟疑拔取佩剑人的剑,放手将人推至丈外。
“原来是四海镖局,名镖师擒龙客徐家谋。”壮汉轻拂着剑,向后退在一旁,羞愤交加的佩剑人说,“大概你已经离开武昌的四海镖局了。所以才有空到苏州来充打手。退远些,让一剑魂飞砍砍在下的魂。”
“你到底是那一个贼?”一剑魂飞伸剑立下门户,剑势已控制了壮汉,杀气极为强烈,一代剑术名家,果然具有慑人心魄的气势,剑上涌发的光芒闪烁不定,森森剑气像寒涛般流泻而出。
“在下已经一再声明,在下是强盗而不是贼。”壮汉的剑势也极为强烈,剑身映着阳光电芒四射:“天下四飞贼很可能已经来了,但决不是区区在下。得罪了。”
声落剑发,悍勇地走中宫强攻,像电光一闪,身剑俱进**。
铮一声狂震,壮汉的剑尖仅被封偏三寸,身形微转,第三剑以更快的速度破空,仍然是狂猛的中宫强攻,一剑连一剑有如雷电闪击。
太快了,一剑魂飞毫无闪避制造好机的机会,不得不接招封架,毫无选择余地。
响起急剧的三声狂震,火星飞溅中,一剑魂飞飞退丈外,最后斜移两丈,这才摆脱了壮汉的紧迫攻击,惊出一身冷汗。
即使是外行人也可以看出,双方是一照面便决定了胜负的。
壮汉并没乘胜追击,也没有机会可乘。
刀吟隐隐,四把刀几乎同时出鞘,假使壮汉想彻底击败一剑魂飞,四把刀肯定地会同时聚合。
四把刀还在丈外,但令人望之心寒的刀光,和可以感觉得到的凛冽刀气,已从四人的神态与气势中,投注在壮汉身上了。
壮汉已感觉出危机,不愿受到这种凌厉气势所压迫,神色一紧,徐徐向后退移。
他已经耗去不少精刀,击败了两个高手名家,所以有自知之明,很难抗拒得了四把刀。
四把刀成半弧形徐徐跟进,四把刀尖皆以壮汉为中心,随时皆可能猛烈地扑上,出刀、聚合。
一剑魂飞与擒龙客,退在一旁发僵,脸上有痛心疾首的神情流露,似乎忘了制止四个用刀的同伴倚多为胜。他俩应该制止的,四比一不像话。
壮汉徐徐扬剑后退,从背向着众人的年轻人右侧徐徐移动。
剑一动,便交到年轻人手中了。
四把刀仍然徐徐迫进,森森刀气转移到年轻人身上了,因为年轻人已取代了壮汉的位置,仍然以背部相向,只是手中多了一把剑。
“转身!阁下。”最右首的举刀大汉沉叱。
眼一花,年轻人已经转身面向四把刀,如何转的,四个人居然没看清,似乎身形并没移动,年青人本来就是面向他们的。
速度达到某种极限,视线便会出盲点。这位年轻人转身的速度匪夷所思,似乎使用邪术变化。
“剧盗旱天雷!”一旁的一剑魂飞脱口惊呼,本来苍白直流冷汗的面庞更苍白了。
黝黑有许多红纹的面孔,尖嘴獠牙极为恐怖,耳前耸起两绺灰毛,惨白的大眼眶内,大眼珠精光四射,大白天,胆小朋友看了也心惊胆落。
是一张精工的面具,真像传说中的雷公。
“老天爷!”为首的操刀大汉惊骇莫名,如见鬼魅垂下刀急急后退。
片刻间,六个人已狂奔出视线外。
“你吓破他们的胆了。”壮汉摇头苦笑:“这些图重金屈就打手的高手名宿们,其实都是一些怕死鬼。”
“你如果名利双全,也会变成怕死鬼。”年轻人取下面具,一揉之下,体积小得不及一握,顺手揣入怀袋,丢掉剑:“万老哥,你也应该露你的旋风万雄名号,有风有雷,苏州的英雄好汉晚上大概睡不安枕了。”
“是呀,可别小看了苏州的英雄好汉们。”旋风万雄重新向镇上的方向举步:“苏州的奸官高绅钱太多,舍得花重金保命,天下的高手名士往这里捞赏钱,英雄好汉大赶集有志一同。这些人只能算二流的货色,对风雨雷电当然心中害怕。其他的人,可不在乎旋风旱天雷,毕竟咱们成名没几天,吓不倒高手名宿,可得小心点呢!”
两人谈谈说说,重回码头。
消息传得真快,一天半天,江湖朋友都知道巨盗旱天雷,出现在苏州的消息。
旱天雷第一次露面,是前年三月天的事。
这个人自称江洋大盗,姓甚名谁迄今仍然是谜。
那时,漕运大使郭尚友驻节淮安清江浦,这狗官是无耻御史崔呈秀的门生。崔呈秀则是魏太监的干儿子,比魏太监大五岁。
江南漕运大使在江北有两处官署,一在淮安,一在扬州,比所有的府州文武官衙门更宏丽。
那天,漕运大使的华丽官船,撞毁了两艘货运舟。役卒们如狼似虎,不但把货舟的船主弄至官署前枷号示众,而且没收充公船上的货物。
当天傍晚,官署的宏丽署门被人打破,六名门守被打昏,留下一把刀,刀上插了一块白布,上面画了古怪的雷神简单图像,具名是大盗旱天雷,大书三日后抢劫漕运官署九个字。
三天后的午夜,旱天雷出现在官署,可怕的形象令人胆落,手中的一把石工用的大锤更令人魂飞,重伤了七十八名走狗打手,打破署库提走了两箱金锭,共一百锭赤金,重量是一千两。
官方出重赏提拿大盗旱天雷,谁知道旱天雷是圆是扁?
而江湖朋友,却大喝其采。
六月天,旱天雷第二次出现在河南开封。
开封的巡抚郭增光,巡按鲍奇谟,都是魏奸的忠实走狗,索贿的专家。鲍巡按的私第在南园旁,派有兵勇打手防范所谓暴民,大白天接到旱天雷寄柬留刀的预期警告,三天后果然旱天雷午夜出现,手中一把刀只用刀背而不用刀刃,重伤了五十余名兵勇打手,劫走了书房秘柜中的大批珍玩,价值钜万。
之后,每三两个月,旱天雷便出现一次,足迹皆在大河两岸,曾经远及山西。受害人如果不是天人共愤的奸官,就是为恶不仁的豪绅大户。
今年五月初,也就是两个月前,旱天雷出现在京师河间府肃宁县,奸臣魏太监的家乡,单人独剑火焚魏家的顾命元臣生祠,杀伤魏家的走狗与子弟三百二十名,劫走了大批金珠宝玩。
谁也不知道旱天雷的底细,谁也不知道这位巨盗的真面目。雷是神,神是会变化的。据说,他可以在眨眼间,幻变九种化身,面目完全不同。
他如果出现做案,必定戴上那吓死人的怪面具。而曾经被他打伤的人,并不认为那是面具,肯定是他用了化装易容术,掩去本来面目。
那些奸官豪绅们所雇的保镖打手中,绝大多数是名号响亮的高手名宿或邪魔外道,伤在旱天雷手中的人为数甚众,这些人恨透了这个可怕的神秘旱天雷,也就把旱天雷称为巨盗、江洋大盗、凶魔、恶贼……
而其他心中无愧的人,想法却相反。连那些正道人士,虽则对他的行为不以为然,但也暗暗喝采,提起旱天雷,朋友之间互相会心一笑。
短短的两年,旱天雷成了当代最轰动的风云人物。
江山代有才人出,最近十年来,江湖上出了不少声誉鹊起的风云人物,也出了不少威震江湖的邪魔外道。年轻的一代,名号逐渐取代了老一辈的风云人物地位。
旱天雷,无疑地是这一代风云人物的佼佼者,武功声威之盛,无与伦比。
所以,一剑魂飞这些只配跻身二流人物的高手,见了旱天雷便心胆俱寒,见机溜之大吉,虽则一剑魂飞这些人的武功造诣,其实相当扎实了得,但依然望影心惊,魂飞胆落。
旋风万雄,也是这一代的江湖健者,出道已经七年,亦正亦邪号称江湖怪杰。
旋风万雄的确不便与旱天雷在一起亮名,江湖怪杰与巨盗的身份是不一样的。旋风万雄可以站在阳光下,拍胸膛威风凛凛亮名号。
旱天雷不能,官府中缉捕旱天雷的文书,遍及每一州县,赏格之高空前绝后:纹银一千两。
可是,谁也不知道旱天雷到底姓甚名谁,相貌也人言人殊。
江湖上凡是以雷为绰号的人,经常会有麻烦。
织造署的贵宾馆戒备森严,不可能有闲杂人等出入。这里面住有从京都来的东厂贵宾三十余名,贵宾馆便名正言顺成了他们的行辕。
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人,是两个世袭百户的贴刑官。但真正负责办事的人,却是三个综理内外事务的大档头。贴刑官只能在地方的大官小官们身上作威作福,对外的办事能力差得很,毕竟他们是世居京都的人,对外地的复杂社会情势无法适应,所以一切交由熟悉情势的档头们处理,不介意大权旁落。
主要负责总务的档头首领,是北地声威远播的燕赵五霸天,排名第三霸天的生死一笔万豪,手中的判官笔长有一尺八,笔尖另创制两面斜锋,因此不但可以充分发挥枪与短棒的威力,也可当刀剑使用。
这家伙曾经在名义上,号令北五布政司(省)的黑道群豪,整整呼风唤雨二十年,五年前被另一位更阴险,更冷酷的飞天夜叉欧阳明所赶走,取代,干脆进入东厂做档头,明里做效忠皇室的刽子手,暗中重植实力与飞天夜叉较劲,作重整旗鼓的打算。由此可知,这家伙对江湖情势熟悉的程度了。
这天午后不久,万大档头偕同四个得力爪牙,在宏丽的贵宾馆大厅堂,接见地位比他低十万八千里,但江湖名头声威却比他高的三位宾客。
宾客来自巡抚衙门,身份为司务厅办,性质是录役一文不值的役卒。
当然,那是名实不符的特殊身份。
要用公款养私人,巧立名目很可能出纰漏,尤其是掌纠官邪的巡抚与巡按两衙门,用人必须合法,司务厅编制上用人甚多,把所养的私人寄名在司务厅,皆大欢喜公私两便。
生死一笔不敢太托大,所以在大厅接待来客,可知来客的真正身份地位,够资格与他这位声威慑人的东厂档头平起平坐。
三位来客均是年约半百,相貌阴森慑人的货色,并神情相当冷傲,双方的气氛都不怎么友好。
“不要无止境地向我施压力,万老兄。”生了一双阴森鹰目的主要来客,说话的声调也冷森森:“我已经尽了力,没有线索不是我的错。”
“万老哥,你也该了解咱们的困难呀!”另一位留了山羊胡,也长了一双不带表情山羊眼的宾客来软的:“你们上次来的两批人,都是名震天下的狠角色。点将录的执行人,领队千手灵官黄承先,更是点将录执行十三太保之一,他办事的能力,比咱们这些人精明百倍,所以知道咱们靠不住,不许咱们协助自行调查,所有的线索皆被他们封锁了。你老兄却责成咱们协办,不断催促施压,就算把咱们逼走,对你们也没有多少好处呀……”
“万老兄,我们随时皆可以拍拍腿走路。”另一位像干猴似的宾客,语气可就不怎么友好了:“论公,你也奈何不了毛巡抚,毛巡抚是李太监的左右手,李太监是魏公公的得力心腹,你能撼动得了他吗?暴民的首恶,已经上了法场。该捉的官员,也陆续被斩尽杀绝,死在北镇抚司囚牢。老兄,毛巡抚责任已了,不是吗?”
点将录里面的将,指曾经在东林书院结党的东林党人。魏奸将这些忠臣义士,列名点将录点名屠杀。将,意谓梁山泊的贼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共一百零八名,目下已快要除杀净尽了。
执行屠杀的人中,有十三个人最为凶残,称十三太保,屠家灭门手段天下人共愤。
上次派来缉拿击毙缇骑专使凶手的领队。就是十三太保之一的千手灵官黄承先,迄今下落不明,让陆续赶来策应的第三批走狗忧心忡仲,只好逼毛巡抚的人协助。
“我们并不怎么介意毛大人的死活,你们整死他我们并不在乎。”主要来客也态度转硬:“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万老哥,毛大人知道他不可能逼我们做办不到的事,你们即使逼死他,他也不会向我们下生死令,他知道我们任何时候,都可以一走了之。万者哥,我只能答应你全力继续追查消息,全力合作,但没有保证。”
后堂站着三个人,为首那人鹰目高颧阴森之气外露。
“飞天豹子葛雄,你是江南大名鼎鼎的黑道之霸。”这刺耳嗓音,带有几分鬼气:“就算你不知道千手灵官那些人的消息,难道也不知道黑龙会的动静?我不喜欢你这种一味敷衍的态度,不要做得太过份了,阁下,不要逼我们走极端。”
“天老爷!你这岂不是抬举在下吗?”主要来客飞天豹子叫起来,一脸无辜相:“黑龙会下天下四大杀手集团中,排名首位的最强大组织,布线之缜密天下闻名,在下从没与该会的人打过交道,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动静,除非该会的人主动找你,你勾魂无常郝宏还绝对找不到他们的门路。”
“是吗?”勾魂无常声色俱厉。
“我发誓……”飞天豹子情急大叫。
“好了好了,也许你真的不知道,又聋又瞎,浪得虚名。”生死一笔阻止对方情急发誓,冷冷地说,“我已经获得正确的消息,有人发现黑龙会颇有地位的人物,前天傍晚曾在濂溪坊现身,是个女的。”
“女的?”飞豹子并没感到太意外:“黑龙会有不少神出鬼没的女杀手,我一个也不认识。你们发现她了,没向她讨消息?你们的人,的确是去找黑龙会协助,以重金缉拿那位大闹公堂,杀死贵上神剑晁庆那位姓费的人,她应该知道该会的买卖情形。”
“眼线没盯住她,惊鸿一瞥追之不及。”生死一笔只好坦承自己的眼线不行:“今天请你来商量,用意是借用你的人手,打听这个女杀手的下落。”
“她是……”
“咱们的眼线,只知道她对外称太叔贞,真名就无法……”
“哦,听说过这个女人。”飞禾豹子脱口说。
“你肯协助吗?”
“在下怎敢不尽力?”飞天豹子苦笑:“看来,咱们必须放弃追查四飞贼与大盗旱天雷的事,倾全力寻找这位女杀手了,我的人听候吩咐。”
“天下四飞贼怎么可能不约而同全都光临苏州?你这老江湖也相信?少儿戏。”生死一笔淡淡一笑:“就算他们都来了,那是推官大人的责任,用不着你们多管闲事,犯不着穷紧张。至于旱天雷,那是我们的事。”
四大飞贼专偷大户,捉贼,是地方治安机关的事,哪用得着高高在上的巡抚衙门过问?
大盗旱天雷,曾经明火执仗抢劫河间府肃宁县魏奸的老家,火焚魏家的顾命元臣生祠,魏太监激怒得把知府知县全部撤职查办,勒令厂卫派人出京追捕巨盗旱天雷,目下仍有不少厂卫的特务在各地奔波。
生死一笔在苏州这批人,虽则奉命捕捉大闹公堂、杀了东厂专使的凶手费文裕,但如果碰上旱天雷,当然必须毫不迟疑,加以缉捕或捕杀。
“你老哥话是不错,用不着咱们这些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飞天豹子语含讽刺:
“可是,发生了大案,咱们脱得了关连吗?咱们防患于未然,用意也是自保,希望抢制机先不要出事。哦!你们对付得了旱天雷吗?”
“只要找得到他……”
“怎么找?葛老哥。”飞天豹子苦笑:“谁知道这个人是圆是扁?或者像人像鬼?那种雷公面具,谁都可以制一个来戴吓唬人。曾经目击旱天雷的人为数不少,每一个目击者的说法都不一样,甚至有人说他是女的。咱们的弟兄五路财神六个人,咬定所看到的旱天雷,是一个说不出五官身材特征的年轻壮汉,见面便胆落而逃。他们的说法,经不起一驳。”
“你是说……”
“只有一个把守联络站的人,被那人一记粗俗的拳头打倒了。你知道尚武园那些徒子徒孙的武功差劲,被人一拳打倒平常得很。五路财神六个人,穷追出郊区,旱天雷一露面,他们便像漏网之鱼一般逃走了,并没与那人交手,甚至不曾见到他戴面具现身前的相貌,这些话能信吗?”
“旱天雷是否来到江南,谁也不知道。”飞天豹子的同伴说:“可以断言的是,他不可能是为诸位而来的。至于冲各位来的人,其危险程度恐怕不下于旱天雷,诸位得小心提防意外。”
“什么意思?”生死一笔沉声问。
“诸位来时途经扬州,是不是曾经干……曾经与人发生冲突?”
“不错。”
“把瓜洲聚英园的主人,几乎弄成了残废,获得五千两银子陪礼金,你们才放他一马,但聚英园已损失了七个人,伤了二十余个。”
“那是他罪有应得,他的子弟胆敢干涉专使座舟的行驶。”生死一笔说得理直气壮,表示专使沿途勒索合法。
“是吗?”留山羊胡的人冷笑:“聚英园主人姓张,他的连襟是江湖上的英雄人物,姓施,叫五湖逸客施人杰。五湖逸客也许不敢出头招惹你们,但他的朋友很可能激于义愤跟来撒野,所以……”
“你是说,有人跟来了?”
“可能。”
“可能?有风声?”
“不错,有风声。”
“什么人?”
“还在留意。”
“我要知道详情。”生死一笔沉下脸:“说!”
“只听到一些风声,有某些侠道人士,正前来苏州有所举动,到底冲谁而来尚须证实。
当然,我们会详尽供给一切线索,也代为留意情势,反正你出了事,咱们也没有好日子过。
你老哥最好去见见那些有所发现的人,他们会将所见所闻一一详细禀明。”
“好,带他们来见我。”生死一笔不想去。
“这……”
“他们不愿来?”生死一笔沉声问。
“你这里……他们有点不敢来……好吧!我叫他们来。”
“你先回去叫,快!”生死一笔摆出高高在上的神气面孔像在向属下颁令。
“好,我这就去。”
勾魂无常与另一同伴,仍留在厅中听候指示。
同一期间,旋风万雄与旱天雷,同时出现在虎丘山,但并不走在一起。
两人都改变了装束,甚至改变了相貌。
旱天雷穿了宝蓝色长衫,腰间的绣带有精绣荷包,有华丽的扇袋盛了描金招扇,手中有一束买来的饱满成熟莲蓬,一面把玩一面剥食并不怎么可口的莲实。
看外表,一看便知是本城的花花大少,虽则并没油头粉面,五官轮廓分明,脸上不时因看到游山的美丽女人,而泛涌邪邪的笑意。
游山的人甚多,红男绿女三三两两结队而行。
这座胥门外的小山又叫海涌山,称丘的确着实些,可说是最有名的风景区,骚人墨客前来寻幽访古,武林朋友前来寻找觅剑的机缘。
据说,吴王阖闾就葬在剑池的下面,干将鱼肠等等宝剑陪葬,如果在某一时间、气数、机缘,某一把宝剑便会被天地人的精华所吸引而出世,会被有缘人获得。武林朋友谁不爱古代神物?谁都希望是宝剑的得主。
他也在剑池逛了一圈,再跑了一趟鸳鸯冢,憨憨泉,再从虎丘山绝顶的七层虎丘塔返回,最后出现在忠贤普惠祠的大道上。
旋风万雄扮成一个大腹贾,怀里夹带伪装的大肚皮,热得浑身冒汗,扮得相当神似,跟在旱天雷身后三四十步,一摇三摆怪可怜的,肥胖的人真不该冒暑游山,该在家中避暑。
他们不能进祠踩盘探道,只能沿大道经过祠前的大牌楼。牌楼距祠门还有五十步左右,八名隶役扮成打手,帮助两名丁勇监视游客,不许踏入牌楼以内,咋咋呼呼神气得很。
他看到十余名地方仕绅,在府衙的执事人员陪同下,每人手中捧了礼匣,燃着信香,由接待人员率领,进入生祠进香献礼,祝魏奸万寿无疆。
每个经过的游客,皆向这些人投以鄙夷的目光。
旱天雷是不折不扣的旁观者,脸上的神情流里流气。其实他用不着亲自前来探道,旋风万雄早就将普惠祠内外的形势,绘了一目了然的简图,但亲自看一遍比较稳当些,他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莽汉。
在牌楼附近不许停留,他夹杂在游人丛中,并没引起打手和丁勇的注意,已经把临近的形势看得了然于胸,没有多逗留的必要了。
天下四大飞贼如果来苏州作案,忠贤普惠祠无疑是最好的目标。大户人家的宝藏,很可能深藏在重门叠户,十分坚牢的秘室里,进入摸索相当费神而危险,而且不容易找得到。
忠贤普惠祠收受的各方献礼,皆藏在祠后的库房内,一找便着,可虑的只是那些打手和丁勇而已。大殿中的塑像,更是公然供奉让人叩拜的。像与真人同样大小,像内外所陈列藏纳的珍宝,价值决不少于五万两银子,足以诱使高手飞贼的觊觎,负责保护的人虽多,但难不倒真正高明的飞贼。
飞贼不是鬼神,探道是必须的准备工作。
旱天雷相当失望,游遍了虎丘名胜,没发现可疑的人。他希望能碰上天下四飞贼,以便利用有利的情势,制造成功的好机会,或者互相利用。
可是,他并不认识四飞贼的任何一贼。
旋风万雄虽则出道已经七载,但也不认识任何一贼。两人抱着姑且一试的希望,可惜毫无发现。
他们已经来了三次,每一次的身份外貌都不同。
虎丘有密探活动,是必然的事。
毛巡抚特派一群以重金聘来的牛鬼蛇神,专门保护魏奸的生祠,安顿在祠后的房舍里,昼夜戒备森严。这里是他向魏奸效忠的具体表现事物,而苏州的市民却把这座生祠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必须严防意外发生,最妥当的手段是多派人手昼夜绵密保护。
这些以重金聘来的坐镇牛鬼蛇神重责在身,散布在各处活动的人,积极寻找可疑的岔眼人物,留意游客中是否有他们认识的,可能打抢劫或偷盗主意的江湖好汉。
旱天雷的目标,也是天下四大飞贼。
他并不急于离去,不死心再往各风景区流连。
当然他也不认识那些密探,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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