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伤了柴骏,恰好冲向罗超,剑光如虹,凶猛地向罗超进击。
罗超心中大骇,大喝一声,判官笔急封。
“铮!”笔剑相接,火星飞溅。
罗超的修为比秋华相差太远,剑上的浑雄力道将笔震偏,空门大开,中宫暴露在秋华的剑尖前,大事去矣!他总算不错,火速后撤避剑。
秋华如影附形追上,剑虹一闪,剑已吐出。
追魂判官已先一步看出危机,及时抢先发出最后两枚飞电录,并同时大喝:“拼了!
打!”
秋华如果伤了罗超,必被飞电录所伤,亏本生意做不得,只好扭身挥剑,“叮”一声击落一枚飞电录,左手也接住了另一枚。
罗超再次纵退丈余,从鬼门关内逃出来了。
秋华盯着追魂判官父子俩,阴森森地说:“你们已毫无机会,在你们的朋友到达之前,你们该已躺下,小心了,准备接你们自己的暗器。”
柴骏已回身欺近,三人脸色可怖,准备接暗器,生死关头到了。
“吴老弟手下留情。”奔近的人丛有人高叫。
“华山老人来了,他们总算够朋友。”秋华冷冷地说。
不但华山老人来了,伏龙尊者、入云龙、多臂熊父子,都来了。
追魂判官心中一定,往昔的暴戾之气全消,生死关头,华山老人一群老朋友,居然赶来救他,想起飞仙岭那天自己的态度,确是感到愧对老友,做得太过份了些。
他的心神一懈,以为得救的时候,秋华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在他们到达之前,在下仍不会轻易放过你们,接招!”
秋华不愿开罪华山老人,但也不愿轻易放过骄傲任性,目中无人的追魂判官,因此不用飞电录来袭击,挥剑疾冲而上,一声暴叱,剑出“飞星逐月”,攻向赤手空拳的追魂判官。
罗超和柴骏舍命截出,左右齐上,同声沉叱,罗超挥笔架剑,柴骏抢攻秋华的右臂,釜底抽薪逼秋华接招。
“铮挣!”秋华招变“指天誓地”,崩开两支判官笔,接着一声沉喝,剑虹一闪,人从罗超身侧掠过。
“哎呀!”罗超惊叫,飞退丈外,右胸衣裂皮开,裂了一条三寸长缝,有鲜血沁出,这是说,他已受了轻伤,不太严重。
秋华一招得手,一声长啸,再次猛扑挡在追魂判官身前的柴骏。
柴骏为了师父的安危,不能退避,叫道:“师父快退,徒儿挡他一挡……”
追魂判官钢牙一挫,反而抢出叫:“兵刃给我……”
不管柴骏肯是不肯,一把便抢过柴骏的判官笔,恰好接住秋华攻来的长剑,“铮”一声暴响,笔剑接实。
追魂判官真力已竭,体内贼去楼空,怎接得下一剑?被震得连退八步,判官笔几乎脱手。
这瞬间,人群到达,多臂熊的喝声震耳:“接刀!”
秋华火速转身,三颗银星衔尾飞到。他扭身伸手,四指急带,先后挟住了射来的三把飞刀。
多臂熊冲进至两丈内了,见状吃了一惊,刹住脚步,虎目中透出惊疑的表情,脱口叫:
“这是我向家的不传之秘,玉女摘花接暗器手法,你……”
秋华一扬,抛回三把飞刀,欠身恭敬地说:“冲向大侠金面,在下饶了姓罗的。”
说完,转身将所有的飞电录丢在追魂判官脚下,冷笑一声说:“飞电录还给你,告诉你,吴某并不稀罕你这几枚暗器,假使你不是这么骄狂任性咄咄逼人,在下于飞仙岭便可奉还,你何至于毁了一世英名,几乎送掉性命?飞电录已经璧还,来源碍难奉告,要是再找我吴某人的麻烦,吴某必定杀你。”
说完,身形疾闪,去势如电,一跃三丈余,三两个起落便退出十丈外,向南如飞而去,宛若破空而飞。
“老弟留步。”多臂熊大叫,想问清秋华的接暗器手法。
“向大侠,珍重,小重阳向你老人家致意。”秋华的回答遥遥传来,渐渐消逝。
“他……他是小重阳。”向国良脱口叫。
“贤父子以往认识他?”华山老人讶然问。
“也许认识。”多臂熊喃喃地说。
“他的轻功高明极了。”入云龙苦笑着说,叹口气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老了,再在江湖上现世,将是自讨没趣,自毁一世英名。”
他固然是有感而发,也是说给众人听的,他动了退出江湖的念头,看了秋华的艺业,他有点灰心。是的,俗语说,老不以筋骨为能,岁月不饶人,练武的人如果年届半百仍未练至化境,以后即使下苦功磨穿头皮,也不可能有何成就了。练功虽说如逆水行舟,不进即退,但年过半百,却有退无进,要想保持昔日的成就,更不知要付出多少精力血汗,难怪他灰心了。
秋华进了一座矮林,老远便叫:“冰心妹,聂老狗怎样了?”
黑煞女魅从林中迎出,笑道:“很麻烦,他怕死得紧。”
“有何麻烦?”
“他不敢返回沱江镇锦城武馆,和所有的朋友躲回府城,认为你不敢在府城公然闹事。”
秋华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就要闹给他看看。咱们走,先释放那十二位英雄,警告他们,借他们的口传信,让老狗心惊胆跳。”
两人并肩而行,秋华对这次未能将剑夺回,心中有点不快,对云门僧一群人恨得牙痒痒地。
他俩抄小道而行,姑娘一面走,一面问动手的经过,秋华将先耗掉追魂判官的真力,然后一举击溃他们的事一一说了。姑娘惑然,问道:“飞电录人间至宝,你为何……其实你用不着还给他的。”
秋华笑笑,说:“本来就是他的东西,还给他免得他心痛。再说,追魂判官为人虽傲慢自大,总算是侠义道中不可多得的人材,杀了他于心不忍,不杀他他决不会甘休,何必和他死缠?与其逼迫他走极端,不如还给他就此了结。”
“但……恐怕他不肯就此了结呢?”
“那就看他了。他再不肯罢手,那是自取其辱,我已试出他的造诣,他无奈我何。经过今天的教训后,他应该反省。他在武林的名位不下于武林五老,得来非易,像他这种傲慢自大的人,怎么肯低声下气,请朋友出面助拳雪耻?所以不必担心他找人帮场兴风作浪。我比他年轻,他想苦练绝学徐图报复显然无望,他练我也并未闲着,想在艺业上胜我谈何容易?
将飞电录还给他,我已情至义尽。他再要不知好歹,下次我可不饶他。别说他了,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找聂老狗的事。”
“秋华哥,先得问问你的打算。”姑娘含笑道。
“我并不打算要他的命,只想好好教训他,免得他日后再任性妄为,找出那天在飞仙岭主谋的人。”
“既然不要他的命,恐怕很难着手,他躲在府城,你总不能在府城闹事呀。”
“不怕在府城闹事,只要不伤害人命便一无所惧。”
“你打算……”
“一步步逼紧,直捣核心,你看我的好了,只要你和伯父将他们的动静消息供给我便成。”
两人谈谈说说,脚下加紧。
当晚初更天,失踪了的十二位成都府武朋友平安返家,立即到聂家找锦城馆主商议,说出被人掳走的经过。据他们说,他们何时被人制住,何时被掳走,被何人所擒,皆毫无所知,释放他们的人,却是四海游神吴秋华。他们带来秋华的口信,简简单单地只有两件事,那就是:供出飞仙岭截杀的主谋人带着凝霜剑与成都的武林朋友,至东校场还剑陪罪。
锦城馆主两件事都无法办到,也无法和秋华打交道,偌大的成都府,出动了所有的地头蛇,也查不出秋华的落脚处。
三更天,聂家如临大敌,锦城馆主的朋友们,皆隐身在各处夜行人可能出现的地方,严阵以待。
大厅中,只坐了三个人,锦城馆主、无亏大师、云门僧。云门僧叹口气,苦笑道:“聂施主,不是贫僧不肯说,事实是这件事千万泄漏不得。不瞒你说,贫僧对这次策划截杀吴秋华的人,也只是凭猜想而已,到底是谁,贫道还未亲睹其面呢。”
“大师不说,老朽不敢固请。”锦城馆主苦笑着说。
无亏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间道:“难道说,马施主也不知主事的人是谁吗?”
“马施主与贫僧一样,一无所知,法兄之前,贫僧不敢欺瞒。”云门僧诚恳地说。
锦城馆主脸色肃穆,接口道:“其实,老朽毫无刺探之意。这次咱们四川群雄不惜冒死出面,抛头颅洒热血,只为的是四神。想当年,峨嵋掌门大师一心长老,在峨嵋接见各地群豪,面谕四川的十二名宿,曾经概略地提及有关四神的事,要咱们十二个人,注意四神的动静,凡是四神所寻找的人,皆须全力尽保护之责,尽可能召集朋友,相互策应,尽力而为。
至于一心长老所说的事,咱们为首的十二个人也曾在金顶发下血誓,头可断血可流,决不泄漏半字。这次四神一下子来了三位,咱们四川可说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武林朋友皆预料到事态不寻常,皆准备暗中应变。这次即使云门大师不持玉牒前来召请老朽出面,老朽也会挺身而出的。只是老朽深感奇怪,一心长老当年出示求援的玉牒,只有一块,上面留有老朽十二人留下的暗记,据老朽所知,一心长老已远游天台,六月杪方乘舟东下湖广不在四川的。而云门大师所持的玉牒,又确是一心长老之物,老朽怀疑一心大师并未远走天台,仍然秘密留在四川,是他差遣云门大师携玉牒前来请援,因此老朽希望云门大师说出主事的人,如果真是一心大师的旨意,老朽便会安心些,这次截杀无功,老朽深感惭愧,不但人为不臧,而且天时更为不利,大雾迷天下,以致攻败垂成,良可慨叹。老朽一条命,并不在乎生死,行年七十有二,生死何足论?吴小辈即使将老朽剥皮抽筋,也休想从老朽口中逼出一个字来,两位不必以老朽为念。”
云门僧黯然地说:“一心法兄并不在四川,他……他也不是远游天台,而是到云南去了。玉牒留交一位隐世高人,这人是谁,恕贫僧守秘。其实这次的主事就是这位高人,这人我不认识,接玉牒那天是午夜,他戴着蒙面巾,穿黑罩袍,说出一心法兄的暗语,出示玉牒,然后交代这件要事。贫僧认牒不认人,辩暗语不问其他,这是多年前与一心法兄约好了的,因此贫僧遵命持玉牒向聂施主求媛。吴秋华的事,聂施主还请放心,不必张惶,贫道这几天已派人至各地催请朋友前来相助,除了追魂判官父子之外,昨天一早我又碰上了伏龙尊者,尊者答应相助,但须问一问吴小辈的意向方能决定行止,要贫僧先不必急于与吴小辈相搏。这件事贫僧已和无亏法兄说了,因此白天河边见面时,无亏法兄出声要求吴小辈留步,可是,那小辈打了便走,轻功超凡入圣,留他不住。”
无亏大师吁出一口长气,说:“追魂判官罗施主父子,败得好惨。”
“什么,他……”锦城馆主和云门僧同声惊道。
“老衲已见过他们了。”
“他们……”
“他们目下住在天府客栈,与华山老人在一起。伏龙尊者则在万福寺挂单,老衲也拜望过他了。”
“罗大侠他……”
“他父子师徒三人,追赶吴秋华,三人都受了伤。目下他万念俱灰,神情可怕,老衲真怕他想不开来。”
“明天我们去拜望他们……”
“不必去了,恐怕他们明天要到尊府来商量哪!”
锦城馆主大喜过望,兴奋地说:“有武林五老的两位老前辈在,大事定矣……”
话未完,“嘭”一声大震,厅右的明窗被重物所击,窗户暴裂,有庞大的物体随碎窗户撞入厅中。灯光幽暗,但仍可隐约分辨出是一个人。
无亏大师从座椅中闪电似的射出,一把便接住了撞入的人,叫道:“是把守侧院的孙施主。”
大门倏然推开,黑影出现大声问:“聂前辈,怎么回事?这……”
“右窗外有人。”锦城馆主大声叫,从破窗中纵出。
整座大宅的人皆闻警**,夜空寂寂,天宇中众星朗朗,上弦月已落下西山,视界虽广,但哪有半个人影?来人居然在众多高手的伺伏下来去自如,制住所守的人丢入厅中,鬼魅般消失了。
众人遍搜大宅的每一角落,毫无所获,忙了许久,纷纷转回大厅打听消息。
被掷入大厅的人,是锦城馆主的好友,也是成都府的名武师,当地人皆尊称他为孙师父。孙师父已被人击昏,左耳门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打击,依伤痕看来,袭击的人并非从身后暗袭,而是面对面出手打击的。孙师父身手不弱,为何来不及示警被人击倒?来人的艺业委实可怕极了,令所有的人心中悚然而惊。
弄醒了孙师父,锦城馆主悚然地问:“孙贤弟,是怎么回事?”
孙师父像是大病未愈的人,毛骨悚然地说:“我……我不知道,只……只知眼前一花,一个黑影迎面压到,左……左期门穴被……被制,双目被……被掩住,耳……耳听有……有人说:带信给……给聂……给你,信在怀中。声落,期门穴一解,耳门便……便挨了一……
一击,此后便……便人事不……不省。目下是什么时候了?”
“三更正刚过不久。”锦城馆主匆匆地答,伸手在孙师父怀中探索,果然掏出一封书信。
众人就灯下打开书信,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封套是一般的套封,里面的信纸居然是颇负艳名的粉红色雪涛笺,上面只写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大限将临”。
云门僧抽口凉气,惶然地说:“这小辈的艺业,似乎比在大奥谷时深厚了许多,我们估低了他,仅凭一二十个人,对付不了的。明天贫僧去和华山宗政施主商量,把他们请来坐镇可保无虞。”
无亏大师表示同意,决定明晨连袂往访华山老人,顺便走一趟万福寺,促请伏龙尊者。
忙了半个更次,料想秋华不会再来,除了留下五个人在宅四周巡视警戒外,众人纷纷到客房安歇,骚乱已止,宅中重归沉寂。
锦城馆主无法平静下来,心中甚乱,与云门僧、无亏大师两人在厅中品茗,准备作永夜恳谈。
四更正,秋华去而复来。
两个幽灵似的黑影,接近了大门的左侧。一个黑影留在邻房的瓦面上,一个则蛇行鹭伏沿外院墙的暗影徐徐接近大门。
门楼两侧的外院墙,临街一面高仅一丈二尺,顶端建有墙檐。对街是大慈寺的广场和市集,因此,事实这一条街只是单面街,对面只有树木而无房屋,市集的棚屋远在百步外,远着呢。
夜行人接近房屋,很少从大门接近,这位夜行人偏偏选上了这边。
门楼的暗影下,一位担任警戒的人在暗影中往复走动。也许因为时已四更,未免大意了些,戒念已消,所以往复走动以活动双腿,将潜伏警戒的戒条置之脑后了。
黑影随着警哨的移动而逐渐接近,终于到了近门阶处,乘警哨转身的刹那间像一头大鸟般突然跃上院墙头,像个无形质的魅影,手一搭墙檐,身躯贴顶滑动,蛇一般游至墙内侧一闪不见,无声无息。
门外有人戒备,大门是虚掩着的。在门外警戒的人只顾向外用目光察看,却不知对方已经进了门内了。
黑影在门内侧,经过门子住的厢房,悄然接近了虚掩着的大门,探手入囊取出一只竹制的小油筒,倒些油在门轴下,轻轻拉开了沉重的大门。
门轴加了油,而且拉劲恰到好处,左面的一扇木门缓缓徐张,门外的警哨居然毫无所觉。
这位警哨修为不弱,只是太大意了些,做梦也未料到有人从门内向外侵袭。这时,他正站在阶上,向远处的广场凝望,双手叉腰而立,钢刀不在手而在刀鞘内,可知他确是毫无戒心。
蓦地,他听到身后有人低叫:“老兄,请了。”
他本能地转身回顾,糟了,“噗噗”两声闷响,双耳门挨了一记“左右开弓”,只感到耳中雷鸣,还不知怎么回事,立即昏厥。昏厥的一瞬间,他只看到眼前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想叫唤示警已经来不及了。
黑影将警哨安放在门楼柱下,背倚门柱坐好,如不走近,还以为这家伙倚坐在门柱下打瞌睡呢。
处治了警哨,黑影跃至街心,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喝,向在邻屋藏身的另一名黑影示意,然后转身进入大门。
越过前院,到了大厅前。黑影先察看左近的暗影角落,证实毫无埋伏,方上阶到了厅门前,伸手轻推,发觉里面上了闩,便向厅右绕,沿右廊到了破窗下,贴窗角用目光向内瞄。
厅内的两僧一俗,正围坐在八仙桌前倾谈,毫无倦态。
无亏大师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云门法兄,依老衲看来,你们飞仙岭那件事,做得似乎鲁莽了些。”
“法兄之意……”云门僧迟疑地说。
“那四海游神并非为向紫云娘献名单而来的。”
“然而这事却是千真万确……”
“法兄请听我说,目下四神行踪不明,似乎不在成都,而四海游神并未与四神接头。假如四海游神真要向四神献名单领赏,在大奥谷他为何不随血雨剑入川,还用躲躲藏藏担惊受怕不成?”
“出重赏的人是紫云娘,而不是血雨剑。”云门僧接口。
“但血雨剑岂可不护送他入川?此事大有可疑。”
“四神之间,分途奔走天下各地,功艺超凡入圣,复有官府协助。紫云娘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血雨剑自信有能力寻获要找的人和物,他有不少眼线朋友相助。阴风客则相信自己的机智,事无不成。旱天雷性情刚愎,精明剽悍,迷信武力。他四人表面上合作无间,事实暗中各行其是,各有打算,仅对胡大人效忠一事是相同的而已。因此,吴小辈不敢与血雨剑碰头,必须找到紫云娘方可高枕无忧。”
锦城馆主长叹一声,苦笑道:“名单到底牵涉到什么人,大师可否见告?”
云门僧凄然一笑,叹道:“这件事天下间的人,知者聊聊无几。据贫僧所知,听说张三丰道友、少林的明业大师、峨嵋的一心长老、和已去世的天罡星黄忠海黄大侠、被害的西海怪客鲜于前辈,他们五人皆有这份名单。听说,此外还有几个人有,但已不是贫僧所能知悉的了。名单事关极端秘密,万一落在官府或不肖江湖人手中,将会掀起狂风巨浪。至于其中之秘,贫僧却不知其详了。”
锦城馆主听到这些天下闻名的大人物牵涉在内,知道事态严重,不敢追问,转变话锋道:“四神散布天下各地,各行其是,这次有三神聚会四川,至少目前成都已是风雨满城……”
云门僧的话尚未说完,面向破窗的无亏大师已倏然站起,他吃了一惊,住口站起转身。
破窗外,站着脸涌冷笑的秋华,一身黑衣,背系长剑。
锦城馆主一声怪叫,向窗口急冲。
秋华一闪不见,白芒破空而飞。
“施主慢走。”无亏大师高叫。
“啊……”锦城馆主狂叫,身形一顿,右大腿前钉着一把飞刀,入肉三寸以上。
云门僧冲至窗口,飞身跃出。
“哈哈哈哈……”长笑震天,秋华恰好在等着他,长笑声中,“噗”一声拳头着肉,向下落的云门僧肚子上挨了一记重拳。
这一拳力道奇重,身在空中的云门僧骤不及防,怎吃得消?人向下落并向后退,“砰”
一声背部着墙,抵在窗沿下,狼狈地向下挫,双手上封。
秋华岂容他封住?一手劈开他的手,“劈啪劈啪”连抽他四记阴阳耳光,但见身形一闪,已远三丈外,消失在房屋的暗影中,一闪不见。
“嗯……哎……”云门僧坐倒在窗下穷叫,脸上先白后红,最后变青,片刻便肿起老高,指痕宛然。
无亏大师照顾锦城馆主,等发觉云门僧挨揍,追出窗外时,秋华已经不见了。
老和尚扶起云门僧,切齿向黑暗的角落叫:“吴施主,你未免欺人太甚,老衲可容你不得。”
等房四周闻警赶来的其他四位守夜人赶到时,秋华早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贼去关门,门虽关了,屋内的人却不敢安心睡觉,足足乱至天色大明。
朋友众多戒备森严的聂家,被秋华两进两出如入无人之境,消息次日一早便从邻居口中传出,吓破了成都府英雄们的虎胆。
飞仙岭十面埋伏的事,早已在江湖上轰传,武林震动,江湖骚然,这件事再传出,加上昨天追魂判官失手的消息,四海游神的名号,愈来愈响亮,不但掩盖了五虎三龙,而且有直追武林五老的态势。
风雨成都,武林**。
次日,华山老人和伏龙尊者一群人,应无亏大师之邀,到聂家作客。
华山老人不愧称老江湖,他说服了动了嗔念的无亏和垂头丧气的云门僧,着手巧安排,自有一番布置。
白天,秋华不想生事,以免惊动官府,到底有点不便。
府城的西端,另有一座小城,俗称少城,目前是成都县衙的所在地,城西南角,有一座草元堂,是汉代文豪杨雄的住宅,本地人称杨雄宅而不叫草元堂,以免和碧鸡坊外的铜公草堂相混淆。
这是一座颇负盛名的园林盛地,中间建有一座载酒亭,和一座名不符实的墨池,是本地的名胜游览区之一。亭四周遍地栽种着成都的名花海棠,形成幅射形的花丛,高度皆在一丈以上,中间形成走道,每条走道必定左是贴梗海棠,右是垂丝海棠,春日海棠盛开,贴梗先开,垂丝接着伸出细长的花梗,这一带便成了花海,成都海棠的王国,每一家几乎都多少栽上几株,最负盛名的虽是府衙四面的海棠楼,但那儿是大官巨宦的游乐地,百姓小民沾不到边。草元堂虽比不上海棠楼,但它是大众可去的地方,那些带有猖狂气味的骚人墨客,宁可到草元堂而不到海棠楼,免得见了那些大员们反胃。
黑煞女魅昨晚陪秋华到聂家闹了一夜,女孩子到底体质先天上不如男人,她必须休息。
秋华精力充沛,他一早便到了草元堂,徘徊在叶已变色的海棠丛中。秋风起兮,微风带来了凉意,他穿了一袭青袍,里面系了皮护腰,未带兵刃,信步向亭中走去。
天色尚早,附近罕见人迹。他一面活动手足,一面在沉思对付聂馆主的可行策略。
接近了载酒亭,突然听到一声低弱而颤抖的呻吟从亭中传来,这几天中,一早他便到亭中散步,他爱上了这附近的幽静,直等到园中有人往来,他方返回秘密隐身的地方。
听到呻吟声,他感到一怔,来得太突兀,显然发自年纪甚小的病童口中。
他不假思索,急步向亭中走去,老远便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小童,蜷伏在亭脚下抖索,上身的单衣破烂得像乞丐的百宝衣,有几处已看到肌肤,在冷风中颤抖着,手脚已冻得发青。
他急步走近,火速脱下青袍,先盖在小童身上,扶起小童急问:“小弟弟,你怎么啦?”
小童的脸蛋生得蛮清秀,只是身上太过肮脏,手脚和头脸沾有泥迹和污印。看年纪,约有七八岁左右,身材倒生得结实健康,不像个贫寒人家的小孩。
小童仍在颤抖,张开无神的双目,颤声低叫:“我……我饿,我……我好冷。”
“你的家呢,为什么不回家?”他问。
“我……我找不到家了。”
“你的家在哪里?”
“在……在龙……龙什么……”
“龙什么?”
“我……不知道,我哥哥知道,要问他才行。”
“他呢?”
“在家里。”
秋华抓抓头皮,苦笑道:“再想看,你的家叫龙……龙什么?”
“龙……龙什么?”小童反而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龙。”
“姓什么?”
“我爸爸告诉我,说我姓周。我哥哥也姓周,我叫他大癞不叫他哥哥。”
“你的家在哪一条街?哪一坊?”
“我们村里只有一条街,我家里有四间房,我和大癞子住里面那一间。”小童不冷了,话说得很自然。
“你们村里只有一条街,那就不是在城里了。”
“我们那里没有城,有一条河,有长长的河堤,可以在河里玩水打水仗。”
“哦!你是怎样到城里来的?”
“我跟李家大叔进城来看热闹的。”
“李家大叔呢?”
“不知道,昨天……前天……不,是昨天,不见了。”
“他丢下你不管了?”
“不知道,街上人多,他就不见了。”
秋华无可奈何,问不出头绪来,说:“我带你去吃东西,然后送你到衙门……”
“不……不……”小童张惶地叫,狠命地挣扎。
“你怎么了?”秋华讶然问。
“我不进衙门.衙门的人好凶,要打屁股,要坐牢,要……”
“你别怕,衙门里也有好人,他们会送你回家。”
“不!我不敢,我……我怕。大叔,我……我怕……”
秋华被缠住了。在墨池旁的一座假山高处,一个青衣人藏身在假山中,一双阴狠的眼睛,远远地瞪着亭中的动静,口中吐出了七个字:“上钩了,这狗小辈。”
秋华抱起小童,笑道:“好,我们不上衙门,去找人问问你的家在何处好不好?”
不管小童肯是不肯,抱了就走,将近园门,劈面碰上一位早起的老人。他上前欠身含笑问:“老伯你早,小可有事请教。”
老人看到他的皮护腰,看到刀插中有刀光,吃了一惊,惶然问:“壮士有……有何见……见教?”
秋华将小童迷失,在亭中的事说了,并说出小童先前所描述的村附近景象。
老人略一沉吟,说:“听小哥儿所说,似乎是离城不太远的地方,小娃娃能走多远?那儿有河,有堤,有……唔!龙什么……哦,城西南五里地,有一座龙爪堰……”
小童突然叫道:“对啦!龙爪堰,好长好长。我们家叫龙爪村。”
老人点点头,笑道:“那儿确有一座龙爪村,就在都江河旁,往西南走只有五里路,很好找。”
“谢谢指引,打扰老伯了。”秋华欠身向老人道谢,大踏步出园,一面向小龙说:“我们去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家。”
“大叔。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小龙满怀希冀地问。
“好,五里路不远,我抱着你回家。”秋华笑着说。
老人目送秋华的背影去远,老眼中突现凶光,冲秋华的背影冷笑一声,自语道:“这种好心肠的人活该下地狱,小辈,不怕你不死。”
说完,急步疾趋墨池旁,向藏身在假山中的青衣人举手一挥,然后出园而去。
青衣人是个中年大汉,紧跟而上低声叫:“咱们快两步,跟……”
“你想死不成?”老人扳着脸问。
“我?你……”
“这种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江湖浪子,你敢跟踪?把事情搞砸了,二爷不剥了你的皮才怪。”
“我们……”
“鱼儿已经上钩,正往鱼兜里跳,你急个什么劲?”
“要不要先赶回去……”
“你最好少找麻烦,早定好了的万全妙计,用不着你操心。咱们只管保护小龙,只负责万一小辈不上当,如果他仅请人带小龙回龙爪村,咱们便负责领小龙回家,其他的事自有二爷安排,你急个什么劲呢?你想贪功邀赏,弄得不好,送掉老命才犯不着。走吧!咱们慢慢回家,可能到家之后,小辈已被吊起来了!”
两人谈谈说说,向西走了。
转过一条大街,接近大南门,街上行人渐多。街左一座卖小食的小摊上,一名穿白衣的人正在那进食,浑身风尘仆仆,白衣已被尘土沾满,几乎变成土黄色了。身上悬着剑,凳旁搁了一个包裹,显然是赶夜路刚进城的人。
这人一眼瞥见老人的脸容,赶忙低下头自语道:“妙啊!原来这老贼躲在成都纳福,可躲得安逸。且盯上他,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三个恶贼了。”
他会了帐,远远地低头而行,紧盯住两人匆匆走了。
龙爪堰是成都平原无数水利工程之一,管束着都江,龙爪村就在堰附近,是一座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小农村。这座村属于华阳县管辖,出西校场向南走,不止五里,约在七八里左右。
龙爪村只是一座极为平凡的小农村,平凡得毫不惹人注意。但上游三里地,那座占地约三四里的小山下,大财主周二爷的宅院却是大大的有名。周二爷的大名是应举,字公权,是华阳县大财主之一,不仅家有良田千顷,而且在府城南面万里桥东,没有资本雄厚的华阳粮行,拥有二十余艘运粮船。水陆江湖朋友,皆知道周二爷的华阳粮行大秤入小秤出,油水多多。可是,他们也知道华阳粮行的底子硬,拥有不少水陆能耐登峰造极的好汉。除非是外地的冒失鬼,不然,稍有头脑的人,决不敢打华阳粮行的主意,打主意须防大祸临头。
周二爷本人据说不会武艺,他的两子两女却曾请过名师学了两手花拳绣腿,但尚可派用场防身。可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武林人,极少与武林朋友结交,倒是粮行中的押运伙计们,与武林人稍有交情,但也仅止于见面打打招呼的交情而已。
总之,华阳粮行的主人周二爷除了财多之外,在武林朋友眼中,根本没有他这号人物。
但在本府之内,小民百姓以及公门中清官良吏的心目中,他却是个为人刻薄、为富不仁的吸血鬼。这一带的官粮民粮,在他的经手下,瘦了别人,肥了他自己和那些与他勾结的贪官污吏。所有的人都知道,和他这种人打交道决无好处的。因此,周二爷的人缘,除了那些与他臭味相投的人外,恶劣到了极点,当面不敢说他的坏话,背地里吐口水不足为奇。
龙爪村紧邻着周二爷的家,附近的田地大半是周家的产业,村中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周家的佃户。
秋华曾经到过成都,上一次是路过,这一次是与锦城馆主算帐,没有机会打听成都附近的行情。
他背着小龙,踏着晨曦走向龙爪村,送一个迷途孩子往五里外的家,小事一件,因此并未知会黑煞女魅,高高兴兴走向死亡陷阱。
沿途,乖巧的小龙不再说话,大概确是疲倦了,在他背上沉沉入睡,他想逗小娃说话,但见小娃娃倦极而睡,也就不再多问,毫无所知地走向别人预先布下的死亡陷阱,凶险在前面等着他。
进了龙爪村,村民各自干活,对不期而至的陌生人,似乎毫不在意。村中一切皆显得和平安详,鸡鸣犬吠声此起彼落,仅一些放牛的小童,和狂吠着的家犬,好奇地欢迎他这位陌生的来客。
他拍醒背上的小龙,叫道:“小龙,到家了,醒醒。”
他将小龙放下,小龙向前面的村童们大叫,叫出一串小娃娃们的混名,算是向友伴打招呼。秋华知道,小家伙确是村中的人,总算将人送到了。
“大叔,我家就在前面那棵大树下。”小龙向他指点着叫。
他挥挥手,笑道:“你回家去吧,大叔该回城去了。”
“大叔,到我家看看好不好?”小龙牵住他的衣袂问。
他正欲拒绝,左首的一栋土瓦屋中走出一个村夫,推开柴门叫:“咦!小龙,你不是跟李老四上城里去了么?说是在城里王家住三五天,你怎么就回来了?”
“八叔,李大叔不见了,是这位大叔送我回来的。”小龙指手划脚地说。
秋华抱拳行礼,笑道:“在下姓吴,今早见小龙睡在草元堂的亭子里,饥寒交迫,因此在下将他送回贵村。”
村夫回了礼,跌脚惊叫道:“哎呀!李老四真该死,丢了小龙,他竟不回来请人去找,该死该死,吴爷好心,小龙真是遇上了贵人,老远将小龙送回来,真是令人起敬。小可姓杨,吴爷,我陪你到小龙他爹家里坐坐。”
“在下有事待理,不再打扰……”
“那怎么行?吴爷老远地将小龙送回来,马上就走,莫不是嫌我们这里肮脏……”
“杨兄言重了,在下……”
“走,吴爷请随我来,村夫俗子不会客套,吴爷千万别见外。我们这儿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外客,吴爷大驾光临,不要说将迷失的娃儿送回的情义,就是路过敝村,我们也十分欢迎,岂能让吴爷就此一走了之?”
不容秋华推辞,挽了小龙在前领路。身后立即跟了一大群又笑又叫的男女小童。
小龙的爹不在家,小龙的母亲是个三十余岁倒还能干的主妇,接到客人,立即请人到田里找小龙爹回来,请客人落坐,由姓杨的村夫先说明来意,秋华也含笑将遇上小龙的事说了。
小龙妈千恩万谢地含泪道谢,奉上一杯清茶,左一声恩公,右一声老爷,务必留秋华在家吃一顿便饭。在小龙的爹未从田里回来前,她请杨八叔陪秋华坐坐,她要下厨杀鸡宰鸭款待恩人。
门口挤满了村人,小龙早已溜出去和玩伴耍了。在小龙妈的盛意挽留下,秋华硬不起心肠告辞。
杨八叔面前也放了一杯茶,毫不在意地喝干了笑道:“吴爷,穷乡小民没有山珍海味待客,只有自己养的鸡鸭。希望吴爷不嫌弃才好。小龙他爹姓周,我们叫他周老四,耕种祖上留下的三十余亩田,人丁少,生活倒还过得去,他为人很爽直,等会儿吴爷可能和他很谈得来,他从前曾经……曾经在府城做过粮行的伙计呢。”
在纯朴的小村中,秋华毫无戒心,他喝干了杯中的茶,笑道:“小可是在外闯荡的人,粗茶淡饭已是可口之物了,怎会嫌弃,只是打扰了周四嫂,甚感不安。”
“呵呵!吴爷古道热肠,将小龙……”
“些须小事,何足挂齿……”秋华一面信口答,一面将目光转向屋角,目光定住了。
屋角,放着一双破了的快靴,那是江湖人的专用夜行靴,靴底是用麻、人发、皮条混合精编而成的夜行快靴。他心中一懔,推凳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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