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1 / 1)

统计师 付均 1516 字 17天前

还是住在密山的时候,大约四、五岁,我就得了一种病:逢年过节就头疼;疼一阵子之后,就开始呕吐,吐了之后,头痛就会减轻一些。那个时候,有一种“神药”,是蓝色玻璃瓶装的一种药水,犯病时,喝上一瓶,病就见轻。搬到永安、黑台之后,再也买不到这种药了。

寒假。耿发他妈来我家串门。闲谈之间,她提到西街药铺来了一个针灸先生,听说能治百病。

早饭后,妈妈和姐姐领着我来到西街药铺。屋里已经有四、五个人等着看病扎针。我们也找个地方呆在那里。

轮到我去看病的时候,那位先生对我上下打量一阵子,然后,让我伸出舌头,看了之后,问,“这孩子怎么啦?”妈妈把我的病情详细地叙述一遍。那位先生沉思一下,漫不经心地从他的白布袋子里拿出一根和奶奶纳鞋底使用的锥子一般的灰白色发亮的大针。吓得我心里突突突跳个不停。先生对我说,“转过身去!”他捏了捏我的后脖颈子,然后,把那根针扎到我的脖子后面颈椎与胸椎之间。我的感觉:不疼;后脑勺发胀;心在肚子里滚动;嗓子眼堵得厉害。呆了一会儿,先生把针从我的脖子上拔了下来,轻轻地在我的背上推了一把,说,“到后院去!快去吐吧!”

我急匆匆蹿到后院,没等站稳就迫不及待地呕吐起来,呛得我鼻子发酸,两眼淌出泪水。姐姐不断地拍打我的后背,早晨吃的那点饭菜几乎全部吐光。在后院,气喘匀了,姐姐把我领回来。先生:“都吐净了、”姐姐:“啊!”先生又看看我,说,“行了。”之后,那个先生又开始给另外一个人去看病。妈妈有些茫然,焦急地问道,“行了?就扎一针就行了?”先生只顾给另外一个人号脉,看也没看我们一眼,说了两个字,“走吧。”妈妈把看病的钱放到旁边的桌子上,领着我和姐姐出门回家。

两个礼拜之后,赵组长家。菜园子南头的李大脑袋说,“河南三梭通一个女人看病、治病可灵验了。”“是大夫还是跳大神儿的?”李大脑袋:“说是大夫吧,不会号脉,说是大神儿吧,还给人配药吃。”“一副药要多少钱?”“不要钱。她给你出药方,自己到野外采去。”“谁家把病治好了?”李大脑袋:“有啊!铁道南老商家儿媳妇儿不生孩子,吃了她配的药,听说怀上了。”耿发他妈:“真的,我也听说了。”赵大娘:“这两天我的心口疼病又犯了,若不咱们也去看看?”她看着赵组长,等着他回答。赵组长:“反正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去就去吧。”

回家我把这个事告诉了妈妈。妈妈说,去三梭通挺远的,能走得动吗?我说赵组长套车去。妈妈同意我跟他们一起去。其实,我是想借机到河南去玩一玩。

早晨,晴空万里,没有风,天气还是很寒冷。土改时赵大娘家分到一头牛,秋天卖了粮,让阎木匠给打了一辆花轱辘车。赵福从牛圈里牵出牛,赵组长套上车;赵大娘围上棉被坐在车中间;还有老田大婶、耿发他妈、魏皮匠的老婆跟着凑热闹,唧唧嘎嘎挤得满满的一车。牛车咣咣当当向南进发,过了铁道,一马平川,皑皑白雪覆盖大地,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辉。车轱辘下发出胡琴调弦时的吱吱嘎嘎的奇妙响声,这是在北国积雪的冬天所特有的现象。赵福家的大黄狗、魏皮匠家的大灰狗奔跑在车前车后,互相追逐。

大约十点钟左右,牛车来到大河北岸。除了赵大娘,大家都下了车。

河面上像镜子似的,又光又亮。冰上有三、四个人用冰镩穿冰窟窿。我问:“他们干什么呢?”赵福:“打渔吧。”我们走到他们近前,冰窟窿已经穿透。河水冒着蒸汽翻滚着漾了出来。在翻滚的河水里出现了一只哈什蚂,我和赵福都兴奋的喊叫起来,“哈什蚂!哈什蚂!”紧接着,哈什蚂一只又一只地蹦到冰面上,一会儿功夫,冰窟窿周围就布满了黑压压的哈什蚂。穿冰窟窿的人,迅速地把蹦出来的哈什蚂捡进麻袋里。过了一会儿,没有哈什蚂从河里蹦出了,那几个人拿起长木把搅捞子伸到水里搅和,拽上来的时候,网兜里盛满了哈什蚂。

赵组长:“别看了!快走!”牛车向大河南岸走去。我和赵福边走边打“滑哧溜”(助跑后,双脚同时在冰面上滑行),很快到了岸上。这时,赵福家的大黄狗在北岸汪汪汪的吠个不停,大灰狗也间断地叫着。我问:“这两条狗怎么啦?咋不过来呢?”赵组长:“狗不敢走冰。你们俩去把它们拽过来吧。”我和赵福回到北岸,聪明的大黄狗一下子躺到冰面上,我和赵福连推带拽,把它弄到了南岸;大灰狗不知道躺下,我俩把它撵上冰面,它自然地倒了下去。我们俩总算是把它弄过了河。

过了河,往东走了一段路,在一片片芦苇后面,露出了草房的房盖。赵组长说三梭通到了。

会看病的女人家住在村西头靠河边、两间草房,几根长木杆儿横在草房四周,也许能起到院墙的作用。窗前放一个大缸,缸上扣一个草编的、人字形圆盖子。门窗没有玻璃,糊的窗户纸。

进了屋,黑咕隆咚,我把眼睛使劲地睁大,还是啥也看不见。过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了:那个会看病的女人坐在炕中间、靠窗户的地方。她长着一头黢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苍白的面孔,像是抹了豆油一般光亮;两片薄薄的红嘴唇,快速地煽动,发声与口型极不相称;两个大眼皮后面藏着一对呆滞的、暗淡无光的小黑眼珠,看人的时候,眼皮一动不动。

她看病的速度很快。不等看病的人把病情说完,她就会“胸有成竹”顺嘴叨咕出一堆“药名”。基本上是柳条和各种豆类。

来的人都看完了病,她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看病结束。赵组长和赵大娘一看着了急,忙说,“这还有一个孩子没有看病呢!”那个女人:“不给他看!不看了!”说着甩了甩长发,抹了半圈把脸对向窗户。赵组长:“大老远来的,咋就不给看了!”老田大婶几个人也一起哀求,“都来了,就麻烦你给看看呗。”沉默片刻,那个女人没有回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几个“药名”和注意事项,她说,“黑柳条、红柳条、紫柳条、青豆……煮水喝,不许吃荤腥、不许吃干饭。行了!回去吧!这儿小孩,我瞅你就硌眼(‘不顺眼’、‘另类’的意思),一看就知道你是来玩来了。还想糊弄我!”我咬牙切齿狠狠地瞪她一眼,老田大婶看见了,连忙摆手示意,让我快点出去。出了门,我骂她一句,“该死的妖精!”

她虽然看病不要钱,倒也不是白看。凡是来看病的,都要多多少少给她带点儿鸡蛋、鲜货,或是值钱的粮食。

回来走到河边,大家下车撅些柳条,准备做“药材”。穆棱河边到处都长着红的、黑的、紫的各色柳枝,很容易得到。路上赵组长说,“这趟来,也就是解解心焦。反正柳条、豆都药不死人。柳条还能败火。”赵大娘:“心诚则灵,回去就照着她说的弄吧。”

晚饭后,赵组长家。南北炕上坐满了人,烟雾缭绕。人们议论起三梭通会看病的那个女人。还是李大脑袋:“你们知道不?三梭通那个女人还是军属呐。土改时,她丈夫参军了。男人走了以后,连哭带闹作了一阵子,后来就成了半疯。不知道怎么整的,给人看起病来了。”“她爷爷是个中医,兴许她也会点儿。”“别扯了!她二姨是个跳大神的。别的不会,跳大神她还真行。”“我看她跳大神是个内行,脸皮厚,敢唬,疯劲上来了,啥不敢干。”“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不敢瞎唬。她开的‘药方’没有一样是有毒的。”“没毒是没毒,也治不了病。”“村上、区上就没有人管管她?”“一个军属,再加上疯疯癫癫的,谁愿意去捅那个马蜂窝!”“若是学校前面的日本医院不破坏,是不是也能有个看病的地方。”“哪来的大夫?哪来的药啊?”“有大病还是得上东安去看。”“治伤兵还治不过来呢,……”“还是别得病,不吃药,比啥都好。”“对了,还是吃大葱蘸大酱,越吃越健康!”

(2005-01-26~2007-07-11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