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把淘好了的苞米楂子下到锅里,盖上锅盖,坐到灶坑前的小木凳上;右手摇着风车子,左手一铲一铲地向灶坑里填稻糠。灶坑里红里透蓝的火苗,舔着黑黑的铁锅底。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自从丫旦儿和黑小子死了以后,妈妈老是哼哼这个小调,尤其是做饭烧火的时候,更是哼唱个不停。
老杨家大爷出现在门口。他问:“傅先生在家吗?”妈妈:“哎呀!老杨家大哥呀!他在屋里呢。快进来。”父亲听见后,出来把老杨家大爷迎进里屋。老杨家大爷:“有个事和傅先生商量一下。”父亲:“什么事,不必客气,说吧。”“我们家你二侄子,事变前不是学的果香铺手艺嘛,刚学成,就事变了。做饼干的机器放在那,时间长了就撂坏了。我们合计着,打算把果香铺开起来。”“好啊。我能帮上什么忙?”“是这样,你们家现在住的前屋两间房,原来就打算做门市房的。这回开果香铺还得用它,我寻思着调换调换,你看行不行?”“房子是你们的,你说了算。”“我们家老二不是搬到太平去了嘛,你们家就搬到后屋,住在他那个屋里。”父亲没有反对,答道,“行!”老杨家大爷走到外屋,出于礼貌,又问了妈妈一声:“大妹子,你看行吗?”“行!行!”
丫旦儿和黑小子死了以后,奶奶时不时地叨叨咕咕地说,这个屋子晦气。老杨家大爷提出换房,奶奶、父亲和妈妈都很满意。
老杨家后屋的房子一共是六间。东头两间是原来老杨家二爷和老杨家老太太住的,单独开一个房门。西头二间半是老杨家大爷和儿子住;中间是老杨家老三住,北炕住着张尥蹶子(张尥蹶子是个老跑腿子——鳏夫——,平时住在老杨家,每年夏季,到山里去打场子,培育木耳,雨季过后,把晒干的木耳用麻袋背回来,卖了,可以维持生活);老大和老三共用一个外屋(厨房),开一个房门。光复以后,老杨家看中了太平那边日本开拓团遗留下来的民房和耕地,那里土地肥沃,确实是务农的好地方。于是,他们哥几个就在太平占了几栋开拓团的住宅,打算全家都搬过去住。前不久,二爷和老太太先搬了过去。
我们家由前屋挪到后屋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除了水缸、酸菜缸、几个木箱子、碗架子,没有太沉的东西;邻居们七手八脚,很快就搬利索了。
晚饭后,奶奶在北炕拽过来烟笸箩,烟袋锅里装满了黄烟,叭嗒叭嗒地抽了起来。隔一会,自言自语:“穷搬家,富挪坟,折腾穷,穷折腾!一点儿不假。”父亲:“不是都为了混一碗饭吃吗!”妈妈:“刚光复那咱,我说咱们也搬到日本开拓团那边去住,就是不动弹……”父亲没有吱声,“什么事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现在,人家都进去住了,不都是住的挺好吗!”父亲:“不是自己赚钱挣的,弄到手,也是觉得不得儿劲儿。”“可也是。”“人家都说那是‘战利品’!”
我家搬到后院不几天,听说民主联军从牡丹江那边要打过来。中央胡子惶惶不可终日;不断地调兵遣将,准备迎敌。郭队的汽车、大炮一辆一辆地向永安开去。气氛空前紧张。
午饭后,老田家大婶的弟弟小窦子领几个中央胡子,把一个被他们五花大绑的年轻人吊到我们家房东头过道东侧老杨家的碾房里。奶奶告诫我,“离碾房远一点儿!别靠近他们。”
我跑到前屋老田家窗前,把老田家小锁子招呼出来。对他说:“你小窦子舅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来一个人,给吊到老杨家碾房里了。”老田家大婶听到后,说道:“这个混蛋玩意!干不出好事儿,越学越坏。你们别往他跟前凑和。”这时,老杨家三爷的儿子小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他说:“我看见小窦子搁你家柜上把你的那个皮带给拿走了。”“真的?”“那可不!”我们三个人跑回后院,直奔碾房。锛儿喽正在“汪汪汪!”地对着站在碾房门口的小窦子狠狠地吠着;小窦子把我的皮带对叠着攥在左手,挥舞着,吓唬锛儿喽,喊道:“小死狗!你给我滚开!滚!滚!”。我们装着没事的样子,走到他的身旁。我瞅准机会,冷不防从他手中迅速地夺回皮带;我们三个人疾速地向围子外跑去。锛儿喽也觉得获得了胜利,高兴的跟着我们跑向北面。小窦子冲我们骂了几句脏话。
这条皮带是西东安小驴子给我的。那是橘黄色橡胶夹杂着棉线绳的日本军用皮带。留着冬天穿棉裤时用的。
电线杆子下面,人们议论中央胡子抓人的事情。“听说是从二人班那边抓来的八路探子。”“快给打死了。”“到底是不是探子?”“我看不像。”“这就是祸害人呐!”“看这样,大概是作到头了。”
(2004-11-26~2007-06-04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