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全校学生在上朝会。每天必做的是全体师生向东南方向遥拜。之后,温校长训话。
汪疯子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他跳上讲台,伸出双手,把温校长推到台下。然后,他手指台下的老师们,大声说道,“黄嘴牙子没退净,会讲个屁!”紧接着,汪疯子叽哩哇啦的讲起日本话来了。是不是日本话,我们也不知道;反正我们听不懂。学校都知道,汪疯子不好惹;就连刘主任也怕他三分。
讲了十余分钟,讲完了,向全体同学行了一个举手礼,说了声“三吆哪啦”,蹦到台下。他走到刘主任跟前,左手按住他的后背,右手捂住他的腹部,让他做出腆胸迭肚的姿势;笑了笑,说了一句,“日本话不用学,再呆两年用不着!”他张开两臂,摆出无可奈何的姿态。然后,迈着正步,在学生面前走过;突然,跑了起来,翻墙而去。
雨季过后,围子外边的壕沟里已经有了积水,水深没过了我的膝盖。
有水就有鱼,一点不假。星期天,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到壕沟里去摸鱼。壕沟里只有一种鱼——鲶鱼。它们都如筷子那么长,三五成群,由东边游过来;在桥底下逗留一会儿,再往回游。经过几天的观察,这一规律已被我们掌握。
鲶鱼是最难捉的鱼。又奸又滑,滑胜过奸。“注意!注意!”一个同学喊道;他手指着水面上泛起的道道波纹,“看!又来一拨儿!”我们尾随着鲶鱼群,向桥下追去。在桥下,我们一起猫下腰,双手在水里摸来摸去。我什么也没摸着。一个同学高兴的喊,“哎!摁住一个!(我们都兴奋的看着他)完了,完了!跑了!”一个同学又喊道,“往回磨了,快追!”大家又跟着鱼向东摸去。
汪疯子穿着用洋灰袋子做的上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围子的土墙之上。他看到了我们,就连蹦带跳滚到壕沟里,溅起的泥水,崩了我们一身。“干什么呢?”“摸鱼!”“小孩牙子!会摸个屁鱼!(他把两只手伸到水里)来!跟着我,排成一排,把水搅浑!向前摸。”
他一个人就占去了壕沟的一半,我们几个跟在他的旁边,手脚不停的搅和着;我们淌过的地方,泛起了泥底子,壕沟里立即混浊不堪。
摸了一会儿,汪疯子把套在身上的洋灰袋子扒掉了;其实,洋灰袋子的几层牛皮纸早就破裂了,除了贴到他的身上的几块,大都掉进水里。过一会儿,他又把缠到腰上的破麻袋片子解了下来,扔到壕边上。再看他,纹丝不挂,光着腚子,在壕里晃来晃去。他看了看我们,“你们也把衣服都脱了吧!湿拉巴叽的,多难受。”“不脱!不脱!”“也对,你们别像我似的,疯疯癫癫,成何体统!”我们大笑起来。
汪疯子在壕底下抠出一把稀泥,漫到前胸,接着就把浑身上下抹了个遍,只剩下牙齿和眼白是白的。“你们几个,把身后再给我抹一抹。”我们从壕沟里抓起黑泥,漫到他身上,一点肉都没漏。
“走!跟我走!”我们随着汪疯子向围子里走去。几个女人看到后,都捂住嘴笑。到了十字路口头一家——警察高警佐家,汪疯子破门而入。
“哎呀妈呀!”高太太惊恐的嚎叫着,抱着孩子,冲出门来。看热闹的人,很快围了上来。
透过玻璃窗,人们看到:汪疯子把柜里的衣物、被褥拉扯到炕上,自己在炕上连滚带爬;顿时,白色的、浅色的门帘、枕头、被单儿……都被污泥染成黑花一片。
有人给高警佐送信,高警佐一直没有回来。
汪疯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穿了一套警察制服,脖子上系了一条白毛巾,光着脚,大摇大摆奔学校方向走去。
“高警佐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汪疯子!”“那得问高警佐!”人们议论着,渐渐散去。高太太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抽抽搭搭的哭泣。
事后,听说高警佐在黑台最好的饭馆请汪疯子吃了一顿。
星期一,我刚迈进校门,就让刘主任叫到办公室;还有昨天和我一起摸鱼的几个同学。刘主任瞪着两只黑眼睛,问,“昨天你们干什么去了?”“没干什么呀。”“是不是跟汪疯子在一块儿玩儿了!”“啊,是。”不由分说,刘主任给我们几个学生一人一个耳刮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骂人的话,“八嘎牙噜!”后来,同学告诉我,我们星期天和汪疯子一起摸鱼,让一个同学告密了。
回家和大人说了让刘主任打个耳刮子,父亲很生气。“这个刘主任太可恶了!头几天踢你一脚,这回又打人,我得找温校长说说。”
过了几天,在操场上,温校长叫住我,“刘主任就是那样一个人。剧团你也不必去了。好好学习,把落下的功课赶上。告诉你父亲,我们对不起他,我向他道歉。”
(2002-08-18~2006-12-07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