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们家由东门里搬到南门外。这是我五叔的房子。五叔是三爷的大儿子,伪满警察。五叔转勤去了青岛,我家就搬了过来。
这个地方环境很好。门前有棵大柳树,房后是一片带刺的灯笼果灌木丛,还有几颗李子树。前窗下是红砖砌的花格矮墙。这是我儿时的乐园。在大学的时候,我向同一宿舍的同学(夸张的)讲述过这个地方。不料,那些描述竟成为那个时代说我美化旧社会、有严重资产阶级思想,被化为“中右”的一款证据。
夏天,身体一直非常健康的妈妈染上了伤寒病。妈妈躺在炕上,嘴里经常说胡话。
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在后院玩儿完了,我回到屋里。只有妈妈一个人躺在炕上。她睁开暗淡无光的眼睛,动一动手指,招呼我过去。到了她跟前,妈妈使劲地攥住我的手,怕我跑掉。两只眼睛死钉钉的看着我,我有些害怕。
她突然看着墙犄角,对我说,“百灵子!看见没有?酆都城来人了!快看!快看!是两个人,一个带白色尖尖帽子,穿白大布衫;一个带黑色尖尖帽子,穿黑色大布衫。快看!两个人一人手里拿一条绳子……一蹦一蹦地飘过来了……快看!”
我回过头去,什么也没看见。吓得我不敢摇头、不敢吭声,直打哆嗦。
妈妈眼睛发直,嘴唇颤抖,伸出一只手,指着墙角,大叫,“过来了!过来了!”
我不顾一切的把自己的手从妈妈紧攥着的双手中挣脱出来。钻到靠东山墙的八仙桌子底下。我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看看墙角;左顾右盼,搜寻酆都城来的人,“他们会跑哪里去了呢?”
奶奶和妈妈闲唠嗑时说过,西方世界有一个酆都城,那是阴间。那里有阎王爷和小鬼,人死了都归他们管。小鬼的脑袋是两半的,到阳间来抓人时都戴上尖尖帽子,身穿长袍子,走路时连蹿带蹦。人死了就是让他们给抓到阴间去了。
我想,这回可要坏了:妈妈说来了两个鬼。若是一个鬼把妈妈抓走,一个鬼把我抓走;家里又没人,谁来救我们呀!
正在这时,奶奶回来了。我大声哭号着,抱住了奶奶的大腿。“怎么了?”奶奶惊奇的问。我指了指妈妈,“她说酆都城来鬼了。”奶奶明白了,急忙用手摩挲我的头,“别怕,别怕。哪来的鬼,那是你妈妈发烧烧糊涂了,说胡话呢。摸摸毛,没吓着,摸摸耳,吓不一会儿。”
2002-05-01(2006-10-11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