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如海将陆璟叫到府上,问起贾雨村当年袒护薛蟠的事情。
陆璟猜出林如海的心思,便试探道:“老师是想弹劾贾雨村?”
“不错,昨日贾妃亲近玉儿,恐是要拉拢为师!”林如海神色颇为无奈道。
“此举是否太过刻意了,贾雨村毕竟和贾家连了宗,属于贾家一系,弹劾贾雨村便是弹劾贾家,恐于老师名声不利。”陆璟劝说道。
贾家毕竟是林如海的岳家,即便可以说是大义灭亲,也很容易被人借题发挥,攻击林如海孝道有亏。
“此事亦不得不为之,年前二内兄提起王子腾时,我便有所警觉,本以为我已拒绝,他们会息了此念,没想到他们竟将主意打到了玉儿身上,若是为师再不表明态度,恐怕他们还会继续行动,若是被皇上误会了,到时便有口难言了。”林如海叹息道。
后宫与朝堂向来一体,虽然贾元春只是向他示好,但皇上猜疑心极重,若是误将他归为贾妃的娘家势力,将来清算贾家时,恐怕会牵连到林家,甚至是黛玉。
思来想去,他决定利用贾雨村来和贾家进一步切割,且贾雨村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当年若不是因他之故,贾雨村也不会起复。
“弟子建议还是不要动贾雨村为好,贾雨村毕竟是王家、贾家在京的势力代表,王子腾也不会轻易放弃贾雨村,若是参不倒,便会彻底得罪王子腾,到时老师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陆璟沉吟道。
王子腾代表的不仅是他一个人,还有其背后的勋贵集团,林如海如今并无实权,很难参倒贾雨村,即便考虑到元雍帝的立场,能参倒贾雨村,也得不偿失,且贾雨村也不是什么有气节的人,若是投靠皇上,到时候两边都不讨好。
林如海沉声道:“即便参不倒也无妨,为师也能借此事向皇上表明态度。”
“老师且耐心等待几天,弟子猜测皇上近期便会有动作!”陆璟劝道,贾雨村是一个小人,若是无法一击致命,将会面临其无休止的报复,倒不如借势而为。
林如海眼中光芒一闪,问道:“你觉察到什么事?”
“现在还不好说,弟子目前只是看出些许苗头!”陆璟摇头道,目前京中有些针对元雍帝的舆论,暂时还不知道是否有人刻意为之,若是有人暗中推动,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林如海点点头,选择相信弟子,并未继续追问具体情况。
自上元节后,贵妃省亲成为京中最火爆的话题,连续七天灯会,百姓夜夜出行,常聚在一起讨论此事,在某些人的刻意引导下,贵妃省亲被认为是皇上宠幸妃嫔,恩宠外戚的表现,尤其是那些奢华的省亲别院,被人详细曝出后,更添佐证。
元雍帝渐渐被传为荒唐好色,耽于享乐的无道昏君,甚至有些御史上折子劝谏元雍帝。
元雍帝得知此事后,恼怒非常,将那几个御史所上的奏折撕个粉碎,愤怒之下,又找了几个借口,将那些御史贬谪出京。
这种愤怒在查出是北静王等人,在故意破坏他的名声后达到极致,同时对北静王等人的恨意亦达到极致,但此时勋贵还掌控朝中三成多的兵权,不少勋贵和军中牵扯颇深,他不得不继续忍耐下来。
陆璟看舆论声势已成,便择机出手,选中了几个愤青书生,在他们常出没的地方,借着那几家省亲别院,说起勋贵生活奢靡,违背礼制的事情。
那几个书生与友人聚会时,便常聊起此事,使得此事渐渐扩散。
西四街,裕华楼。
唐泽中和陈崇检两人进入包间后,点齐酒菜,正欲谈起近来几个被贬御史的事情,就听到隔壁传来阵阵交谈声。
两人细细听来,原来是在说京中那几家省亲别院的事情,几人说起省亲别院如何奢华云云,又说京中勋贵生活奢靡等话。
唐泽中和陈崇检对视一眼,皆露出苦涩的笑容,他们这些御史除了俸禄,再没有额外的收入,对勋贵们的生活只有羡慕的份,当然两人都未表露出来。
“唉,如此奢靡,荒唐无度,真是不当人子。”陈崇检低声叹道,自从得知省亲别院的奢华后,他便想参奏这些勋贵,只是前几个御史倒在这件事情上,他现在也不敢再露头。
唐泽中则极为愤怒道:“哼,那帮子勋贵人张口闭口说什么祖上荣光,平日里只知道惹是生非,国之蠹虫,不外如是!”
“说的好!”隔壁的人听到唐泽中的话语后,纷纷叫好道。
在唐泽中和陈崇检愣神期间,他们包厢的外响起敲门声。
唐泽中和陈崇检对视一眼后,陈崇检沉声道:“请进!”
四个书生打扮的士子依次进入包厢,其中一人仔细打量唐泽中后,忙拜道:“学生陈希同拜见唐大人,唐突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你认识本官?”唐泽中有些惊讶道。
陈希同神色恭敬道:“学生在国子监就读,素来听闻大人不畏权贵,不徇私情,公正严明,学生曾有幸见过大人一面,至今难忘大人的风采!”
“这位便是督察院铁面御史唐大人!”陈希同随后向其余三人介绍道。
“学生唐隶、朱正延、盛普,拜见唐大人!”其余三人同时拜道。
陈崇检不可思议的看向唐泽中,随即又看向陈希同,差点就爆出粗口,你他娘的是不是眼瞎了,铁面御史唐泽中,这混蛋什么时候有这个称号了。
唐泽中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瞥了眼陈崇检,忙让他们四人起身。
“学生四人正在隔壁吃酒,听到大人的言语,只觉得说到了我们的心坎里,这才唐突的过来拜见,还望大人见谅!”陈希同再次执礼道。
唐隶、朱正延、盛普三人亦同时拜道:“我等久仰大人风采,不曾想今日得见大人尊荣,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唐泽中淡然道,对于几人的夸赞之语,心中极为受用,努力维持着严肃的形象,同时尽量显出自己的和善。
陈崇检咳嗽一声,提醒唐泽中好好介绍一下他。
唐泽中看了眼陈崇检,温和道:“这位是本官同僚,督察院御史陈大人,向来刚直无私,乃是本官好友。”
陈希同、朱正延四人复又拜见陈崇检。
难得遇到几个自己的铁粉,唐泽中有心提点几句,便问道:“老夫方才听到你们在谈论贵妃省亲之事?”
陈希同点头道:“这几日一直听人说起,学生几人便忍不住聊了几句。”
唐泽中严肃道:“天家无私事,贵妃省亲亦属国事,你们尚属白身,还是不宜谈论为好!”
陈希同、朱正延四人忙拜道:“多谢大人教诲,学生定当谨记!”
“下不为例,你们如今身在国子监,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唐泽中勉励道。
四人道谢后,陈希同解释道:“学生几人也并非谈论省亲之事,实则是不满勋贵生活如此奢华,眼下各地灾荒不断,勋贵却纵情享乐,学生等人只是看不惯而已。”
唐泽中赞赏道:“不错,你年纪轻轻有忧国忧民之心,将来必定不凡,只是此事非你等所能议论!”
盛普悄悄的捅了朱正延几下,示意朱正延说话,朱正延暗自摇头。
陈崇检看着几个后辈崇拜唐泽中,心中一直不平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便问道:“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朱正廷神色紧张的摇头道:“学生无事!”
盛普站出来道:“回大人话,方才正延提到一事,学生认为非同小可,恰巧今日见到两位大人,学生便想让正延说出来。”
唐泽中和陈崇检闻言,皆是脸色一肃。
陈崇检看向朱正延,问道:“是何事?”
朱正延低下头,神情有些焦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陈崇检被勾起了好奇心,看向盛普、陈希同、唐隶三人。
陈希同犹豫片刻说道:“正延曾提及那些勋贵都是降等袭爵,有的连降了好几等,却仍旧挂着原来的爵位牌匾,听说他们仍以公侯自居,所居所用仍按公侯礼制,这实在于礼不合。”
朱正延忙道:“两位大人,这话不是学生说的,学生也是从别处听来的!”
陈希同、盛普、唐隶三人皆神情期待的看向唐泽中两人。
唐泽中和陈崇检两人对视一眼,面色皆有些难看,勋贵那点事大家一直心照不宣,谁也没说破,如今这几个士子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此事,他们必须标明个态度才行。
思忖片刻,陈崇检轻斥道:“此事自有礼部解决,非是你们能够议论的,你们还是不要妄谈为好。”
朱正廷忙道:“非是学生妄谈,如今此事议论纷纷,学生也多次听到,这才和希同几人说起。”
“你说有人议论此事?”唐泽中神情严肃道。
朱正延忙点头道:“学生不敢撒谎,大人打听一下便知真假!”
“嗯,此事本官已知,自会处理,你们就不必操心了!”唐泽中沉声道。
陈希同、朱正廷四人听后,忙拜别唐泽中两人。
看到四人离去,陈崇检低声道:“泽中,你如何看待此事?”
“先使人打听清楚再说!”唐泽中沉吟道。
陈崇检摇头道:“我说的是今日遇到这几个士子之事?”
“你怀疑是有人安排他们故意和我们说这些?”唐泽中疑问道,随后又摇头道:“不可能,你我今日来此也是巧合,再说你看那个朱姓士子的表现,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人安排。”
陈崇检想到朱正延的表现,想想也是,若是有人安排,不会就这么虎头蛇尾:“唐兄打算如何做?”
“若是下面已经议论纷纷,你我必须上折子才行,否则便有失察之罪!”唐泽中思忖道。
“若是如此,必然会得罪那些勋贵!”陈崇检脸色难看道。
“你我身为御史,风闻奏事本就是职责,得罪他们又何妨!”唐泽中沉声道,主要是刚才那几人的夸赞,让他觉得不能在陈崇检面前,丢了面子,场面话先说出去,维护一下自己铁面御史的形象。
“先打听清楚再说吧!”陈崇检没有附和唐泽中,打算看看形势再说。
两人聊了几句,便草草的结束饭局,各自回府,派人去打听消息。
陆璟身处裕华楼的后院,正在和陈希同、朱正廷四人说话。
“大爷,小的表演的还行吧?”朱正廷执礼笑道。
陆璟笑道:“你们几个表现的都不错,尤其是你演出了几分精髓,呵呵,你们先去把脸上的妆卸掉吧!”
朱正廷、陈希同、盛普、唐隶四人闻言,嘻嘻哈哈的去卸掉妆容,换下衣服,露出阵面目后,正是陆璟身边的亲随陆五、陆炼、姚从、吴泽四人。
未几,陆峥进来禀报道:“爷,他们已经走了!”
“一切按计划行事!”陆璟吩咐道。
其后几日,陆璟将唐泽中、陈崇检二人与陆五几人的谈话,略作改动后宣传出去,有些士子听说后,专门去拜访了唐泽中、陈崇检两人,向两人表示敬意。
陆五、陆炼两人再次化妆成朱正延和陈希同,跟随几个士子一起,去唐泽中和陈崇检家中请了一次罪,在众目睽睽下,唐泽中、陈崇检只得口头原谅两人。
而唐泽中和陈崇检也被架在那里,为了名声考虑,两人不得不上本参奏此事。
不过陈崇检只是将士子间的议论,上奏给元雍帝,并言明此事已在士林中传的沸沸扬扬,需要平息舆论才行。
而唐泽中则旗帜鲜明的弹劾荣国府、宁国府、镇国公、理国公等勋贵有违礼制,奏请要求他们按照各自目前的爵位改制,收回越制之物,搬出违制的建筑,撤掉府邸的公侯匾额。
元雍帝收到唐泽中、陈崇检两人的奏折后,心中有几分意动,但又担心会因小失大,为了一点面子,而激怒这帮子勋贵,不过想到前些时日,北静王等人对自己名声的诋毁,便打算借此事敲打他们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