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事件后,陆璟便不在过多关注贾家之事,而是每天在书房内用功读书,研究陈庭送来的荣进集。
荣进集收录了本朝各省乡试和全国会试科考中前十名的文章,乡试逢子、午、卯、酉年为正科,会试逢丑、未、辰、戌年为正科,其余年份开的都是恩科,本朝自开国定鼎以来共开了三十七届科考,其中八次恩科,荣进集内收录了数千篇科考精品文章。
陈庭花费半个多月时间,择其善者抄录数十篇文章,分送给陆璟和葛寅二人。
陆璟收到后极为感动,亲自向陈庭表达了谢意后,他便开始研究这些文章中的套路。
十一月二十二这天,陆璟突然接到沈良的帖子,邀他明天去长安街观看祥瑞。
陆璟对此感到一阵惊奇,他就闭关三四天,京城都整出祥瑞来了,他让人回复沈良明天一定赴约,随后招来陆峥询问哪里来的祥瑞。
“爷,小的也是这两天才听说这件事,说是茜香国进贡了一头白鹿,要献给皇上,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陆峥禀报道,此事瞒的极严,祥瑞入京他才得知此事,如今正在探查。
陆璟闻言,略一推断,便明白其中关节,白鹿既然是茜香国进贡,那肯定和南安郡王脱不了干系。
南安郡王手握南方数十万兵马和茜香国隔海相望,又和茜香国有生意往来,两者关系极为亲密。
估计他们此次献鹿的目的不是那么单纯,鹿不仅是长寿的象征,更代表政权和帝位。
而白鹿向来被视为天禄,《符瑞志》称:“鹿为纯善禄兽,王者孝,则白鹿见;王者明,惠及下,亦见。”
因此历朝历代都将白鹿的出现,视为天下承平的标志,每一次白鹿出现,朝廷都会大肆恩赏百官,不少人都会因此加官进禄。
陆璟从其中发现特别的意味,‘王者孝,则白鹿见’,似乎是讽刺元雍帝不孝,在江南的行动夺了太上皇的财权。
‘王者明,惠及下,亦见’,应该是在暗示元雍帝给他们加官进爵。
“你让我们在那些勋贵家的眼线查一下,看看这事和南安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他们有没有关系?”
“是,小的这就去查!”陆峥神情凝重的答道,一般的事情极少会用到这些眼线,如今陆璟既然提到需要他们来查,就可看出此事极不简单。
陆璟看陆峥误会了他的意思,便叮嘱道:“此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也不必强求,能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无妨,最重要的还是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
陆峥神情明显比着刚才轻松了一些,点头应道:“大爷放心,小的一定谨慎行事。”
陆璟点点头,随即让陆峥退下,他发现最近勋贵动作很大,先是在秦可卿葬礼上示威游行,如今又搞来祥瑞暗示,一明一暗,北静王和南安郡王都出手了,就是不知元雍帝会如何应对。
如今京中局势越发波云诡谲,若是年前安定不下来,势必会影响到明年的春闱。
十一月二十三,朔风凛冽,寒气逼人。
陆璟和沈良坐在东兴楼的包间内,看着茜香国使团簇,拥着一头披红挂彩的白鹿,缓缓经过长安街。
只见这头白色雄鹿,从皮毛到四蹄,从尾巴到鹿角,都是通体雪白,尤其鹿角,如同白玉一样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沈良赞道:“仙鸟时可闻,羽人邈难视。白鹿凡几游,黄精复奚似。”
“兄长,这等瑞兽,一生又能复见几次?”
“呵呵,成玉,恐怕并不是人人都愿得见此祥瑞!”陆璟摇头笑道。
这头白鹿卖相确实不错,但其中有不少人为装扮的地方,比如鹿角上闪闪发光之处就撒了不少银粉。
对他而言,白鹿只是变异的品种而已,只是因稀少才会被称为祥瑞,没什么实际意义,但古人素来重视这个,就是不知道元雍帝会作何感想。
沈良疑惑不解道:“兄长为何如此说?”
陆璟问道:“成玉,你说这头白鹿是献给谁的?”
沈良闻言呵呵笑道:“昨日我还听家父说起,茜香国奏报上已经写明,是要献给当今圣上的。”
“那上皇呢?”陆璟随即问道,茜香国若是直接献给上皇,反倒没什么事,但舍太上皇而献给皇上,就是在给元雍帝挖坑了。
沈良笑道:“鹿寿千岁,满五百岁则白,这白鹿可是长寿的象征,想必皇上也会借花献佛,献给上皇,以表孝心,想来上皇得此白鹿也会开心的。”
陆璟摇头道:“成玉,若是皇上献鹿于上皇,是否也要还政于上皇,鹿者帝位也。”
沈良顿时语塞,他本以为由皇上转赠于上皇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但听陆璟提醒后,他方觉得此事不太好办。
尤其是现在太上皇和皇上还一直在暗中较劲,鹿代表皇权若是皇上献鹿,极有可能被人借此由头,趁机发难,让皇上还政于太上皇,可要是不献,又孝道有亏。
他思考半响,摇头道:“如此说来,确实难办了。”
陆璟继续道:“不仅如此,王者孝,则白鹿见;王者明,惠及下,亦见。上皇在位时,未见白鹿出现,而皇上在位,这白鹿便出现了,你让上皇作何感想?”
沈良闻言神色惊变,他常听父亲说起京中的局势,因此立刻从中悟出,这头鹿的出现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这似乎要挑拨当今和上皇的关系。
两人正说话间,包间的门瞬间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其睥睨傲然的笑道:“两位不介意,本王坐下来喝一杯吧?”
说着他也不待陆璟两人应答,就自顾的坐下。
沈良见到来人,面色一惊,忙起身拜道:“国子监监生沈成玉拜见王爷!”
“免礼!”忠顺王笑道:“想不到你如此年轻,竟然能认出本王?”
“家父蒙受天恩,现为大理寺卿,学生曾在去年的太寿宴上见过王爷!”沈良忙回道。
他曾见过忠顺王一面,平常对忠顺王也多有耳闻,但都不是什么好的评价,因此他对忠顺王的出现极为不安。
“哈哈,原来你是沈济家的小子,怪不得认识本王,本王幼时倒也听过你祖父睿翁的经史课。”忠顺王笑道,随后目光停留在陆璟身上。
沈良忙向陆璟低声介绍道:“兄长,这位便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兄弟,忠顺亲王。”
“姑苏应考士子陆璟拜见王爷。”陆璟对忠顺王的出现极为意外,忙躬身拜道。
“不必多礼,两位坐吧!”
忠顺王随意招呼两人坐下后,对陆璟道:“你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倒是不错。”
“刚才本王无意中听到你的见解,倒觉的十分有趣。”
“还请王爷见谅,我们二人也是胡言乱语而已,若有失敬之处,还请王爷勿怪!”陆璟忙说道。
心中却在想着忠顺王的资料,忠顺王,太上皇第十三子,太上皇临幸宫女所生,其生母早逝,他素来不受太上皇重视,在宫中地位低下。
忠顺王还是皇子时便和四皇子交好,两人都曾依附过太子,太子未废时,忠顺王曾掌管五城兵马司,后太子被废,忠顺王因替太子说话,而被废太子牵连,被太上皇拘禁在宗人府里。
延康三十六年皇城兵变,忠顺王从宗人府出来,先是接管了五城兵马司,后稳住京外左右大营的兵马,在延康帝回宫前稳住了皇城的局势,在元雍帝的登位过程中立下大功。
元雍帝继位后,封其为忠顺亲王,但忠顺王受封后就交出了他手中所有的权利,也因此元雍帝对其更加恩宠。后因京中勋贵都倒向太上皇,元雍帝再次将他提拔起来,和京中权贵对抗。
忠顺王在京中名声极为不好,喜好蓄养伶人戏子,贪图玩乐,自忠顺王正妃过世后,便没再遴选正妃,且后宅的女子极少,如今只有两个侧妃,不过身边倒有不少伶人戏子围绕,京中百姓对其评价极其不好。
不过陆璟觉得忠顺王应该是为了避免被元雍帝猜忌,而自污声名,毕竟当年皇城兵变时,全靠忠顺王控制住一部分军队,将元雍帝接到军营,这才护住元雍帝的安全。
如今除了被关在宗人府的大皇子,和素来被人忽略的延康帝的皇十五皇子和皇十七皇,论威望也只有忠顺王能对皇位产生威胁。
若非是为了对付四位异性王,恐怕元雍帝也不会再启用忠顺王。
也正因为忠顺王再次出山,其名声才开始急速下滑,陆璟甚至怀疑忠顺王的名声不堪,除了他自污之外,恐怕也有元雍帝的手笔。
“这有什么怪罪的,倒是你的见解,让本王刮目相看。”忠顺王赞道,没想到解开他心中的疑惑,竟然是来京应考的一个小小举子,他此刻也终于明白这几天皇上如此烦躁的原因。
“学生浅见,倒让王爷见笑了!”陆璟拿捏不清忠顺王的意思,忙谦虚道。
忠顺王哈哈一笑,并未在意陆璟,只是漫不经心的问道:“若是这白鹿到了皇上手上,应该何解?”
沈良听到忠顺王将这个难题抛给陆璟,紧张的顿时直冒冷汗,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