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隔着窗子,李昭只看到了秦可卿的上半身,却见她今日明显是经过悉心装扮,和昨天躺在床上时候的病态完全不同,其柔媚风情令人见之难忘。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碧绿蝴蝶流苏步摇,项下一条褐色玛瑙吊坠,那玉石质地于黑暗中都隐隐放光,映出了精致的锁骨与雪白的脖颈。
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水蓝色窄裉袄,金质花边,有牡丹纹理,外面还罩着一件缂丝银鼠褂子,端的是一身荣华。
再衬上她那如画眉眼、琼鼻小口点绛唇,五官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恰当,目光所及竟叫人舍不得移开半分。
李昭觉得,此刻的秦可卿,比王熙凤更当得上神仙妃子的形容。
且比起王熙凤,秦可卿看起来要更矜持些。
说起来还别不信,这完全就是两人的性格,与她们的经历作风不能完全划上等号。
秦可卿虽有“淫丧天香楼”,但王熙凤也未必就称得上是贞洁,起码从她戏弄贾瑞之事来看,在那过程中,她难道就没有越线?
在后世来看有些事情自然没什么,但在当时,这也是胆大妄为之举。
她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主动去做了。
所谓钓鱼执法,如贾瑞这样色胆包天的,本来或许还有些忌讳,如果正经警告一番,或许也就不会犯下大错,但被王熙凤这么一勾,自然也就领会了错误的信号,于是也就一错再错,最终误了卿卿性命。
此事除了彰显王熙凤的心狠手辣,她那行事作风其实也是和她平日一以贯之,略有些“奔放”的。
李昭很怀疑,王熙凤之所以那样对贾瑞,一则是当时她跟贾琏还没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二来就是她看不上贾瑞。
这要是换了一个人,譬如北静王、譬如柳湘莲这样地,王熙凤也未见得就能做个贞洁烈妇。
当然,说这么多,其实也不过是臆测,就像是后世有不少红楼同人里面,总是少不了李纨失节的桥段,还有让她和宝玉、贾兰玩三批的,但在原着中,她的确是守着自己儿子过了一辈子。
王熙凤作风再不检点,作为房内人,她也的确没有对不起贾琏的,这大概也是大家都觉得王熙凤狠毒,可却也为她在婚姻关系中的处境而产生怜悯的原因。
此时看清楚是李昭,秦可卿也感觉很惊讶,“先生……”
“嘘!”
李昭知道附近没人,估计秦可卿也是见此,所以才会躲在这里。
没错,躲。
很显然,不知道什么缘故,秦可卿没有在贾母院中逗留,但也不想去别的地方,于是就寻了这样一个所在躲清静。
正好此时阖府上上下下吃着寿宴,也没人会关注突然消失的宁国府少奶奶。
李昭又看了周围一眼,便从旁绕进了里面,然后才问秦可卿道:“你怎么在这?”
秦可卿低声道:“我,我在院中,越见她们热闹,越觉不适,平日里本是寻常事,但不知为何,自那日先生与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便愈发不愿再作践自己。”
李昭明白过来,这是一个骨子里面喜静的女孩,但偏偏在嫁给了贾蓉之后,因为尤氏乃是贾珍的续弦,又不得贾珍信重,于是她便成了宁府的管家婆。
也正是因此,与贾珍接触多了些,便不知不觉让他惦记上了。
所以对于秦可卿来说,这种应酬和强颜欢笑、凑热闹的事情,只会让她愈发难受。
正如李昭先前所说,她其实主要是心病,身体上没有大问题,而经过李昭的调养之后,身体状况更好了些,但心理问题却还在。
如今她心里最大的依靠,反倒是变成了李昭这个外人。
所以见到李昭之后,她倒是一下子有了倾诉的欲望。
“先生,我也晓得本不该如此,只是……”
“夫人不必急着解释,我能理会得。”李昭笑道:“其实,偶尔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挺好。如此方能将心中抑郁排解出来,也免得形成心病。”
听李昭又说到此事,秦可卿不免想到先前说的事情,不由问道:“先生,你先前说的,可作数?”
李昭点点头道:“既是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
“我也相信先生,可是……”秦可卿忧虑道:“他们父子沆瀣一气,就算我能在城外避得一时,迟早也是要回宁府,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李昭想了想,说道:“夫人,宁国府在城外的庄子,有几处,都在什么地方,你可晓得?”
秦可卿虽然是宁府的管家婆,但大多是管着府内的事务,外面那些应该还是贾珍、贾蓉他们管。
没想到秦可卿却点了点头,说道:“如今每月都是我在盘账,自是知道地。”
李昭心里一喜,便又问道:“那你可记得,有一处庄子,背后靠着山,后山还有一处水潭的,在……”
他想了想方位,大致和秦可卿描述了一下,秦可卿思虑了一下便道:“那确是我宁府的庄子,先生,怎么了?”
“是就最好了……”李昭目光一闪,然后对秦可卿道:“夫人明日要出城休养,不妨就去那个庄子吧。”
秦可卿望着李昭,不解其意。
很明显,李昭似乎熟悉那个庄子,而且有什么谋划一样。
李昭当然知道秦可卿不是薛蟠那种可以随意糊弄的,他接触颇深的这几个出色女子,林妹妹、宝姐姐、邢岫烟还有这秦可卿,莫不是聪明灵慧的女子,只是因为女儿身,反倒被时代所限了。
为了避免出现信任危机,而且以后也需要秦可卿的配合,所以李昭还是稍微透露了些,“先前我给夫人针灸,夫人可知那其中的的气流,源从何来?”
李昭并不怕那灵石矿脉的秘密被人发现了去,就算有人知道那里就是、底下就有又如何,他们没那个条件去挖。
而且挖出来了,灵石对他们又有何用呢?
起码目前已知,除了自己还没有人能够利用,要不然的话,那灵石矿脉在那里又不算是非常隐蔽的,早就被人发现掘走了。
秦可卿回忆了一下当初李昭给她扎针的时候,那几股让她心里难忘的暖流,惊奇道:“先生莫不是在说,与那庄子有关?”
“虽不中亦不远矣,那庄子有一后山,我便是从那里获得一种奇石,那暖流便在这奇石中。不过这天底下,怕是只有我才有办法将其导出来,再借由针灸导入你体内。
“先前医治那南安太妃,也正是如此,否则就以我那浅薄医术,又怎么可能办到那些太医都办不到的事情。”
秦可卿这才了然地点点头,然后柔声道:“先生与我如此坦诚,我却还怀疑先生……”
“呵呵,人生在世,小心无大错。夫人命运多舛,对人心有所防备,也是情理之中,我心中只有怜惜,又怎么会责怪?”
秦可卿更觉歉疚,同时听着李昭的话,心里也不免涌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而李昭却在继续说道:“此时不便多说,等到夫人出城之后,我再去那庄子上找夫人,到时再与夫人详谈。”
秦可卿点点头,然后想到一事,“对了,先生到此处来,又是做什么?”
她是过来躲避的,难道李昭也是?
“夫人原来不晓得,我先前其实是荣府上、琏二哥身边的一个小厮?”
“啊?”秦可卿一声惊呼,美人瞪眼。
李昭便将自己之前脱籍的经历大致说了一下,秦可卿没想到李昭还有这种过去,一时间也是惊愕得嘴巴都好半晌合不上了。
注意到李昭看自己的眼神,她才羞红着脸道:“先生勿怪,是我少见多怪。”
“不,”李昭摇摇头,笑道:“不知者无怪,我又不是那小心眼之人。不过,夫人若是在外头呆的太久,也难免惹人生疑。”
秦可卿点点头道:“先生说的是,不过与先生见了一面,说了会儿话,我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呵呵,如此倒是在下的荣幸了。”
秦可卿转过脸去,阴影中也看不清楚是不是羞涩了。
两人便即离开这抱夏,准备各自分开时,秦可卿似乎是没注意看清下面阶梯,突然一脚踩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去。
李昭听到“哎呀”一声,立刻回过头去一把扶住了她,而那扶风弱柳一般的纤细腰肢,自然就落入了他手中,虽隔着衣服,竟也仿佛有几分滑腻。
“嗯……”秦可卿轻轻呻吟一声,仰头看着李昭,羞涩道:“先生!”
“夫人……”李昭也唤了一声,然后马上放开她,退了一步低声道:“是在下失礼了!”
秦可卿重新站直身体,摇了摇头,只是心却怦怦乱跳。
哀莫大于心死,但自从遇到李昭之后,她却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还想活。
有了希望,自然愿意奔赴光明。
不过这也不意味着她就要委身于李昭了,因为贾珍的缘故,她对那种事情多少是抱着排斥和厌恶的,不管是和谁都一样。
李昭也正是知道这一点,他在秦可卿最脆弱的时候走进了她的内心,如果现在就想要了她,她或许不会抗拒,但原本神圣的救世主,就像是染上了污点一样,自然会令她有所失望。
李昭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反正迟早的事情,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夫人,我先离开,免得让人起疑。夫人也请记住在下的话,等明日到了城外之后,我会寻个时间再去找夫人,只希望夫人耐心等待,到时候也不要惊慌。”
秦可卿微微蹙眉,不解其意。
但看着在黑夜中,李昭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眸,她还是选择相信他。
他没有让她失望,那就继续期望吧。
等到李昭离开之后,秦可卿轻轻叹了口气,手下意识地却摸上了李昭方才触碰到的地方。
那边温热的仿佛还残留着李昭手上的余温,秦可卿脸颊微红,轻轻啐了自己一口:“好不知羞!”
跟着却又莫名有些哀伤,喃喃道:“李先生如此人物,怎么会对你这不洁之人起念。还是趁早熄了这妄想吧,只望此生还能报答李先生的恩德。”
直到远处传来丫鬟宝珠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原来是她方才将贴身丫鬟打发到一边看着,结果这贪顽的居然跑远了,也给了李昭这边机会,这下也是听到这边动静才找过来。
“奶奶,方才是什么声音?”
“无事,咱们回去吧。”
……
这边李昭离开后,自然不好再去贾琏院里,所以就往回走,而没多久就撞上了薛蟠。
他神情急切,看到李昭立刻眼前一亮,然后上来就拉着他的手要走,似乎先前就在到处找他一样。
李昭连忙挣脱,然后有些奇怪道:“文龙兄,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问本大爷?”薛蟠没好气道:“先前明明是贤弟让我寻机会,破坏宝玉和那林姑娘的关系,如今怎么却自己躲到一边,也不知帮个忙?”
李昭失笑道:“原来是这事儿,那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做?”
他之前一直没提,李昭还以为他已经把这茬儿给忘了呢,反正他自己不想着这个事情了。
没想到薛蟠这时候突然又提起来,似乎还想到了办法一样。
薛蟠嘿嘿笑道:“按贤弟说地,那林姑娘看来颇爱呷醋,见宝玉与其他姑娘亲近都不舒服的,那若是让她撞见更露骨的画面,你说她会如何?”
李昭心想,如果是以前的林妹妹或许这招可用,甚至可能直接把她气吐血。
现在嘛,就不好说了,林黛玉不知对宝玉还有几分情意,但肯定已经不到爱人那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