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琰已听出了芳华的足音,当下便道,“进来吧!”
芳华一脸喜色地进了屋,在乐琰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含笑出了屋子。乐琰脸色一舒:朱厚照和李将军已经和前去探听的锦衣卫联系上了,两个人是带兵出城,虽然不知道去做什么,但安全显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张美美看在眼里,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垂下眼,等着乐琰的吩咐。乐琰沉吟了片刻,笑问,“我再问你一次,你当时和皇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皇上当时已经醉得厉害了,一上床就酣然入梦……”张美美眼波流转,掩唇笑道,“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
乐琰呼出一口浅浅的浊气,笑道,“张姑娘,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张美美眼中的喜色,一闪而逝,“奴婢只想找个男人嫁了,平平安安地守着一亩三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再不做名动公卿……飞黄腾达的美梦了。”
“这要求虽然不高,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乐琰沉吟着道,当然对她来说,要为张美美找一亩三分地,并不困难,但是要找到愿意和张美美一道过日子的男人,那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张美美没有答话,只是委婉地笑了笑。
乐琰失笑道,“是,我忘了你是个美人!”
虽然说她的美貌,在乐琰这个层次算不上什么多难得的事,但如果愿意屈就一个小市民,那当然是足够她挑三拣四的了,乐琰便笑道,“好,那我就成全你,你先下去休息,天明后,我派人送你下江南。要在哪里落脚,也由得你自己挑。”
张美美感激道,“谢过公子!公子大恩大德,美美粉身难报!”她的语气相当真心,“美美终于能够过上想望中的生活了。”
她见乐琰不再说话,便识趣地盈盈起身,向门口走去,到了门扉前,却又停了下来,有丝犹豫地望着乐琰道,“还未曾请教公子的姓名……”
乐琰身份神秘,又是说一不二的样子,身边的人都是武功高手,还把她带到了大同将军府,早预备了张美美会有此一问,当下笑着反问,“那你猜我是谁呢?”
张美美犹豫着道,“奴婢……奴婢猜不出来。”
虽说她口中说着猜不出来的话,但眼中闪动着的情绪,却也已经暗示了她多少是心中有数了。毕竟会关心皇上那点风流韵事的人,全天下也就那么几个。乐琰又显然是女扮男装……她的身份,其实已经昭然若揭。
“那就最好了。”乐琰满意地点了点头,别有深意地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以后大家各自度日,不要再互相滋扰了。”
张美美垂下眼眸,欣悦地应了一声,便推门出屋,再无半点留恋。
到了第二日清晨,乐琰便派人进去问了纹贤,讨了两个家人来,送张美美母子起身出城,又吩咐芳华打点三十两黄金给张美美母子带在身边,张美美感激涕零,握住芳华的手,眼泪扑朔而落。
三十两黄金不论对芳华还是对乐琰,都简直算不上什么大钱,但却可以让张美美母子在江南落脚,置办一些产业,当然,要逍遥下辈子却也不够。但对张美美来说,已是她难得的一个机会了,怎能不感谢乐琰?
乐琰听了芳华的回报,不过是淡淡一笑,道,“这是她回答了我一个问题的回礼。”
她一直想知道朱厚照和张美美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但这问题,显然朱厚照本人也是不甚了了,含糊其辞,乐琰害怕伤了夫妻间的和气,也就未曾深究,现在有了答案,自然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只是安心等朱厚照并李将军带兵归来而已。这一日,她唇边始终都带了笑。
朱厚照却是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才随兵进城,才进了客院,就叹了口气,叫道,“打水来洗澡!”
乐琰见他一身的尘土,满面疲惫,清晰可见,不由得有些心疼,迎上来为他脱卸了身上的甲胄,才问道,“是去哪里了?闹腾得这么疲倦!”
“去见也速该了。”朱厚照吐出一口长气,在乐琰的服侍下脱去甲胄,又随手把中衣解下抛到地上,“这龟孙子果然是诈降,骗得李将军和他一起出城,到了城外,居然想借势把李将军消灭。也不想想我们哪里会孤身赴会,我带了一支两千人的兵在左近埋伏,当下就出来和他大战了一番,也速该也是条汉子,眼见兵败,居然就抛下自己的儿郎,孤身逃遁了,李将军杀得兴起,又追了一段。”
他说得虽然平淡,但这段经历里暗藏的杀机无限,却是谁都听得出来,乐琰吓得眉头紧皱,沉默了半晌,才埋怨道,“身为天子,不立危墙。更不要说带兵出战了,你要是出了点什么事,要我们孤儿寡母的怎生是好?以后再不要这样莽撞了。”
朱厚照早知道自己难免落下埋怨,乖乖地听乐琰念叨了几句,见热水送到,便扯掉了最后一点防护,进了浴桶洗刷起来,乐琰在他身后拿了毛巾为朱厚照擦背,一边问,“知不知道云冈被围困的事?”
“知道!那群蒙古人也是古怪,也速该手底下本来也不应该只有那寥寥的数百人,可能攻打云冈是小王子临时下的令,所以才把他手底下的几帐兵都抽调走了。云冈虽然有驻兵,但是哪里抵得住几千骑兵?很快就沦陷了,但他们却没有屠城!”朱厚照也是一脸的后怕。“要不是我先知道你已经回了大同,简直就要吓死了!边境实在是太危险,现在又是风雨欲来,你不能再久待了。”
“你不走,我哪里会走。”乐琰坚定地道,又好奇问,“他们是不是去找人的?”
朱厚照就睁开眼,似笑非笑地扭头看着乐琰,乐琰嘻嘻笑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忽然提早出了云冈?”
“你现在不就正要告诉我缘故吗?”朱厚照也学着她笑嘻嘻地道。
乐琰白了他一眼,叫人换了干净的水来,为朱厚照洗头,一边舀起热水浇到他发间,一边徐徐地将自己和张美美的一段偶遇说了出来。她既然知道朱厚照没有真的对不起她,最后一点心结,终于消失不见,把整件事毫无保留地转告给了朱厚照。
朱厚照也不由得为张美美的遭遇叹息,更是欣喜于自己的心病消失不见,那晚他的确也醉得厉害,模糊间只记得对身边人动了一阵手脚,就再不记得什么了,但此时此刻,当然是张美美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连连点头,道,“我受了这么多年的冤枉,终于有人来还我清白了!”
乐琰笑着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自己到处乱跑,别人就算有心编排你,也没有把柄啊。”两人又斗了几句嘴,乐琰又遗憾地道,“可惜了,虽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实情,但天下人恐怕都还要继续把你误会下去。”
朱厚照哈哈大笑,摇头道,“天下人的看法,我朱厚照什么时候在乎过?只要你不误会我就行了!”
两人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中。
朱厚照洗漱过了,乐琰为他擦拭了身子,又服侍他穿了衣服,叫人上了饭来,道,“吃点东西再休息吧!”芳华又进来报信,称杨慎和李将军联袂求见,乐琰忙道,“皇上睡下了,晚上再来吧。”
朱厚照对乐琰挡驾的行为,不置可否,吃了几口饭,才慢慢地道,“我不休息了!等吃完这顿饭,我们就直接回京!”
他忽然下了这个决定,实在是大出乐琰的意料,以朱厚照对武事的热衷程度,按理来说,现在大同即将面临战争,他才舍不得离开,乐琰也是太了解他这点,才懒得就此事多劝谏什么。
“小王子这几年来无力进犯大明,就把目光转到了蒙古诸部上,现在的大草原,已经是鞑靼的天下了。”朱厚照徐徐地道,“今年秋天,看来他是想要打大明的主意……虽然现在张美美已经金蝉脱壳,但少了借口,不变的却是野心。”
乐琰望着朱厚照,听他续道,“仗一打起来,以我的身份,在战场上就是个拖累,本来可以专心打仗的,因为我在大同,说不定就要分出额外的兵力来守城。我虽然爱打仗,但却也知道轻重……杨先生和李将军都是善战能战之辈,我们还是别留在大同添乱了。”
他这话句句都是道理,但也正因为句句都是道理,乐琰才惊讶起来,眨巴着眼,许久说不出话。
朱厚照望着她笑了笑,轻声道,“你说得对,我有娇妻爱子,我自己的命,已经不全是自己的了。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先为你,先为小包子、小馄饨想想!以后,我不会再轻易涉险了。”
乐琰再忍不住,投进朱厚照怀里,幸福地抱住了自己的丈夫。
杨慎与李将军却是如坐针毡,也速该既然是诈降,那就说明鞑靼的确有近期进犯的野心,在这样的时刻,朱厚照身为万乘之君,还没有离开大同的意思,怎么不叫人心急?不要说大同守将李将军了,就连公费旅游的杨慎都是担心得手心直发汗,哪里都没有去,在客院外头等着,就怕一个不注意,又被小皇帝带着皇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才堪堪过了半个时辰,就见得客院里有了响动,杨状元连忙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着客院里的动静,就怕小皇帝又想闹腾出什么事来。却不想还没有等到朱厚照,芳华便笑盈盈地端了一钟茶出来,对杨慎道,“杨公子,喝杯茶解解渴吧!娘娘正在收拾行装,一会儿,咱们就一道上路回京城。”
杨慎碰都不敢碰那杯茶,望着芳华严肃地道,“你是个懂事的,芳华,老实告诉我,皇上又要去哪里了?”
芳华无奈地把茶塞到杨慎手上,嗔道,“杨公子,你把皇上当成什么人了?说了回京城,自然不会是骗你!”
杨慎却是警惕道,“哪里不会骗我?在南昌骗了我多少次了!不行!你得给我说实话,皇上到底要做什么?”
芳华转了转眼珠,索性道,“不瞒杨公子说,皇上的确有心要去宣府,已经在茶里下了蒙汗药,不过嘛,娘娘却是想回京了,这一杯茶本来有蒙汗药的,但已经被娘娘调了包,等皇上喝下茶药力发作了,咱们就回去。”
杨慎倒是有几分信了——要知道以乐琰的脾气,如果不希望丈夫涉险,是大有可能作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的,他这才将信将疑地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见没有异味,便放心地一饮而尽。
芳华却又笑盈盈地把茶杯拿了回来,望着杨慎没有说话,杨慎见她眼神大有深意,暗叫一声不好,却是眼前一黑,仰面朝天,反倒了过去。
芳华这才回到屋里,笑盈盈地对乐琰道,“娘娘,杨状元已经倒啦!”
朱厚照和乐琰并肩走出屋子,身后芳华与锦衣卫都抱了几个包袱,朱厚照望着院门口瘫倒在地的杨慎,摸着下巴阴笑道,“上回从南昌回来,杨师兄居然敢暗算我……嘿嘿,这回也要让他知道被药倒的滋味!”
自有锦衣卫上前抱起杨慎,运送到车中去。乐琰不禁笑嗔道,“仔细杨师兄回京恼羞成怒,弹劾你迷倒大臣,图谋不轨!”
朱厚照哈哈大笑,望着大同的天空,有一丝留恋地道,“下次再来这里时,鞑靼必定已经被赶得远远的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看云冈石窟!”
乐琰却望着他,也微微地笑起来,点了点头,道,“等小包子大了,不止是云冈石窟……我们要走遍天涯海角,去欧罗巴、新大陆看一看!”
朱厚照笑道,“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啊,你还是先想着云冈吧。”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向院子外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