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1 / 1)

别看杨学士并阁老众人一片忙乱,紫禁城内却并未因男主人的离去而有什么不同。皇后还是照旧起居,过着她不问世事的生活,而皇太后更是反常地终日里闭门不出,连最宠爱的孙子都只是一日里晨昏定省时见上片刻,便叫人抱到豹房正院,交给了皇后。

如果说在京城权贵中,男人们现下关心的是皇上的去向,女人们关注的焦点就不一样了:后宫选秀的事,之前太后才发了话,皇上转头就发作了张家,然后才出的京城,背后是谁在操纵,不问可知。这婆媳战争里,男人总是最难做的,没想到皇上倒是坚定地站在了皇后这边,这就不得不让人艳羡了,多年专宠、游历四方不说,皇后到了现在都把皇上的心把得牢牢的,真可说是令人叹为观止了。

一时间,为女当做夏二姐这句话,在京城中悄然流传了起来。想来夏二姐以一个区区五品官嫡女的身份,一跃而登龙门,成为天下之母不说,挥斥方遒之间,功劳累累,内外都玩得这么转,也的确是个能人了!只是张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样是以寒门小户的身份入主中宫,十八年来春风得意,更是皇上的亲生母亲,这两人之间的对垒到底谁胜谁负,还不好说的!

不论外人是怎么想的,乐琰这段时间的生活,却是惬意无比。

少了朱厚照,就少了无数烦心的事,乐琰倒也不怕朱厚照在外偷腥——真要偷腥,又何必到宣大去偷?展眼就是选秀,他装个傻就有大把美女进来抚慰,就不必这么用力地对自己表态了。再说了,张永现在倒有大半个是她的人,回来后自会把朱厚照的行踪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她听的。她现在也远离了国事,每日里只是读书写字,与小包子玩耍,过得是逍遥无比。

“这人那,还是坏一点的好。”乐琰笑着对继母秦氏说着,秦氏已有两三个月没进宫看她了,为了不让外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也是她闲居无聊,乐琰今日便遣人将秦氏接进宫中赏秋说话,两人在西苑南台蓬莱阁内坐了,乐瑜也挺着肚子在一边陪伴,这是她怀的第四胎了,除了第二个儿子没有站住之外,二子一女均健康成长,乐瑜宠爱得不得了,进宫时都不带在身边,免得宫中规矩大,拘着了她们。乐琰倒也能体谅这点做母亲的心思,只是时常送去赏赐,却很少叫外甥、外甥女进宫玩耍。

秦氏笑着与乐瑜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得意,事到如今,南雅与乐琰俨然是同一战线了不说,秦氏也觉得跟着乐琰的指示做事,好大于坏,不说这几年来,夏家二房在南京的生意做得是蒸蒸日上,尽管没有欺行霸市,但毕竟是皇后做靠山,哪个敢和他们偷奸耍滑?二房倒也是有眼色的,自把庆阳伯府算了五成干股在里头,庆阳伯府这几年已是积攒下了不小的一笔钱财。这次福船出海,乐琰私底下已是和她们母女说了:若是福船工程能够获利,将来,皇家也要弄一条自己的船队,到时候自然少不了庆阳伯府与南家的份。这等稳赚不赔的事,秦氏如何不喜欢?因此尽管乐琰眼下俨然是又要再折腾出一些动静来的样子,她也都是气定神闲,只等着看好戏罢了——这个继女的能耐,她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你眼下可是把去年受的气,全都讨回来了是不是?”乐瑜微微一笑,却是更懂得乐琰的心思,去年帝后一同出京,回京后乐琰着实是感到了一些压力,总之虽然事情是两人一起做的,乐琰甚至还与锦衣卫暗通款曲,暗示了两人的去向,但回京后大部分指责的舆论,却是全向着乐琰,好像当时她没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朱厚照不要走,便是大错特错一般。索性,今年她就装个老实呆什么都不肯说,看着那些大臣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心中自然是愉悦的。

乐琰想到杨廷和去年的嘴脸,对比着今年的急病乱投医,不由得就得意地娇笑起来,挥手让芳华把小包子抱走,只留了三个女人在屋中时,才笑道,“也是李阁老肯配合!”

李东阳毕竟是老阁臣了,说话做事都要比寻常朝臣多了几分顾忌与考虑,去年的逃家事件后,他只是上书指责了朱厚照的任性妄为,却是半个字都没有提乐琰。如今呢,却也体会到了乐琰的心意,直接把追捕朱厚照的事,再交到了杨廷和、梁储、蒋冕三人头上,凡是当时有份弹劾乐琰的官员,都被拉到了协办队伍里。为的,就是找个台阶让他们下来服软,也好让乐琰消气,吐露出皇上的下落。因此如今这十几个官员纷纷都找到了庆阳伯府与南家,送了重礼进去,偏生这两家素来是看乐琰的脸色行事的,乐琰没发话,却是一根针都不收。

“姜还是老的辣!”乐瑜也道,“李阁老看人眼色,是看得好的,你一句话没说,他便先为你把路铺好了。”

乐琰撇了撇嘴,淡淡地道,“李阁老也在和我玩心眼呢,想要用这点代价,就把我糊弄过去,那却是不能的。”

乐瑜有些惊讶,秦氏却是心领神会,坐直了身子,低声道,“是选秀的事?”

要知道,乐瑜在南家是金尊玉贵,多年来南雅也不过是有两个上不了台面的通房,也都久已失宠,这妻妾斗争的事,与她是绝缘的,秦氏却又不同,虽然乐琰一向给她面子,但她到底不是乐琰的亲娘,夏儒却是国丈,这几年来明的暗的,也往在自己屋里划拉了不少人,还是乐琰看不过眼说了几次,方才歇了这股劲头。因此秦氏就要比乐瑜来得敏感得多,乐琰一点就透了。

乐琰点头冷笑道,“皇上特地挑在这时候出京,无非就是给我找点砝码,不是他走之前发作了张家,你当太后会如此沉默?”她和张太后之间虽然素日里处得还是好的,但是牵扯到选秀这种敏感事的时候,利益终于是有了冲突。不论张太后的动机到底是不是善意的,但选秀带来的结果乐琰却绝对无法接受,因此这一场龙争虎斗,是迟早要开台的。

秦氏略微一想,也就想转了过来,见乐瑜还是懵懂,便叹气指点道,“皇上这次出京如此低调,为的就是营造出如今的情势,要知道他去了哪里,便只能来求你妹妹。”

“但妹妹想要的却是以此为砝码,让选秀成为一个笑话?”乐瑜也是一点就透,但她与秦氏不同,是在婆母身边侍奉过的,当下就皱起眉头,“这不是在当众落太后的面子?二姐,她到底是你的婆母,要给你添堵,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别说是选秀了,在宫人中找几个平头正脸的,塞到皇上身边,又有谁能说她什么?”

她说得倒也是道理,秦氏也看向乐琰,乐琰极是潇洒地耸了耸肩,得意地道,“若是皇上的心已不在我这里,我和她争什么?就是因为皇上也不想多出第二个人来,我才有底气,有砝码在这里和太后博弈嘛。”虽然她和朱厚照之间,还有种种问题,但两人在这件事上的一致,其实是让乐琰十分熨帖的。

秦氏与乐瑜再度对视了一眼,都摇头苦笑道,“天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难为皇上也是这样痴情的!”

“若是我只是个寻常的皇后,痴情不痴情的,倒也难说。”乐琰摇头轻声道,“不过如今外有福船,内有红薯,皇上才愿意为了我扫太后的面子罢了。”她说的也是实话,这居家过日子不是童话,丈夫不可能只因为爱你,就和母亲对上,尤其在封建社会,朱厚照这样做也是顶过了一定的压力的。如果她无寸功于国,朱厚照固然也可能不愿纳宠,但那时他采取的手段肯定要柔软得多,自己也要受一定的委屈了。

“但这事总得有个了结吧。”秦氏想的却和乐琰不同,她更看重的是结果,“皇上不可能在外头一辈子不回来,若是李阁老也和你装傻到底,不肯先提选秀的事,咸熙宫、仁寿宫那边也一直保持沉默,那到时候难看的就是你和皇上了。”

乐琰双眉一挑,干净利落地道,“这就是博弈喽,太后赌的也就是皇上是必定要回宫的,她如今恐怕更坚定了选秀的决心,就算李阁老能转过弯来,统合一群人上书要求废掉明年选秀的事,要说服太后,也是需要时间的。再说,现在两个老国舅恐怕也正在上蹿下跳给我上眼药吧,就看太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两个老国舅夫人这几天的确是频频入宫,乐瑜与秦氏面面相觑,都觉得朱厚照与乐琰这一招,走得有点险。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冬至了,冬至过后,皇上就有无数典礼需要出席,到时候朱厚照是必定会回来的,而张太后只需要顶住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可以缓缓收拾乐琰了。

只是,乐琰还真的不是寻常皇后,她的政治资本是很足的,张太后能不能收拾得了她,这两个贵妇人,却都还抱着深深的怀疑。

乐琰虽然留意到了继母与姐姐的犹豫,但她却仍然是自信十足,长指甲点了点桌面,神采飞扬地笑道,“这福船下了水,我便不担心了,去年一整年的韬光隐晦,为的就是不给福船下水的事,添上无谓的波折。若是太后一直不肯让步,也好,到了选秀的时候,她自然知道我的厉害了。我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事事都想要顾全大局,实在太累,还是做个奸角舒服!什么国家大事,什么天家体面,人家根本懒得管了!”说着,她银铃般地娇笑了起来。

且不说乐琰在宫中如何悠闲度日,杨廷和等人却已是快被逼到了死角,不知不觉间,朱厚照离京已有快一个月了,却还是杳无音信,眼看的就快到了冬至,没了皇帝,如何祭天?李东阳就算不时时催促,他们也都快崩溃了,本来还以为皇后终究会顾全大局,在冬至到来之前松松口,不想皇后到现在都没有出来管事的意思,整日里只是在后宫中玩耍,今日去西郊赏秋,后日到八大处礼佛,仿佛皇上不是行踪不明,而是在宫中管事似的,这就不得不让这一班子士大夫愁眉不展了。

“皇上现下就算是在天津,回来都需要一整日的时间,更别说天津通州已是被我们翻得个底朝天了。”梁储这几日老了许多,鬓边有了不少新生白发,他抱着头嘶哑地道,“若是他去了宣府大同一带,那赶回来至少也要两日的时间,眼下距离冬至,可是只有十天了。十天内要找到皇上劝他回来……”

“皇上也不至于如此不顾大局吧!”蒋冕心中还是抱着些希望的,“冬至祭天的大事,少了皇上多没有体面?将来史书里……”

“你道皇上还会在意史书么。”杨廷和苦笑了起来,“终究是我们把他逼得太过了,眼下,恐怕他自己是决不会回来的了。”

“……皇上啊!你这样叫老头子到了地下,怎么去见孝庙啊!”梁储干脆是嚎了起来,却没得到蒋冕与杨廷和的响应,这几个人都是做老了官的,深知哭也要哭对地方才是,因此梁储也只是嚎了几声,便干净利落地收了泪,若无其事地与杨廷和商议道,“皇上的去向,终究是要着落到皇后身上的,只是,那位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挺到现在都不肯松口?”

杨廷和与蒋冕对视了一眼,蒋冕悠悠道,“还不就是为了选秀?”

梁储顿时好像被人卡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选秀是后宫大事,轮不到这群士大夫插嘴不说,单说是皇后去年与皇上一道出奔的事,已是让朝中人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太后要选秀,朝臣们是乐见其成的。皇上恰好在此时出奔,为的恐怕就是让皇后有砝码和群臣、太后讨价还价,只是,要梁储做说客请太后放弃选秀,这却是大大地违了他的原意……

三人苦着脸默然相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