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胡乐琰去给父母请安,因为她母亲娘家势大,这二房姨娘绝无扶正希望,看到胡乐琰给父亲请安就坐到他身边,心里实在不舒服,她也是略有城府的人,并不露出,笑问胡乐琰近日起居,一付慈母像。
胡乐琰必要的时候很会做表面功夫,只是她素来不喜欢委屈了自己,天真无邪应付了几句就懒得理她了,正好几个儿子也来给老爷请安,二房太太就道,“姐儿,给你哥哥们让个座。”
这户人家却是姓夏的官宦,在天津卫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去了的先头太太说来可风光了,是英国公张家的旁支儿女,二房李氏这多年小心谨慎,到如今也没被扶正,只是和老爷琴瑟和谐,一同把儿子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听娘这么一说,都上来挤在夏老爷身边。
胡乐琰这么几年来还是第一次和兄弟们冲突,刚才李氏一句话又让她不爽起来,索性皱眉起身道,“没规矩,给父亲请安到得这晚,已是不该,对嫡姐没个大小,姨娘也好该教教规矩了。”
李氏便如被一个大锥子戳了心头一下,眼泪都上来了,偏偏二小姐说得一点错也没有,这官宦人家最重礼教,夏老爷也无话可说,对这两个女儿,他倒不好打骂,不轻不重道,“摰儿,峥儿、蔺儿,听到姐姐说了?”
这三个儿子里,老大和二小姐一般大,性最骄横,听得这话,回身一推,二小姐晃了晃没被推到,要不是父亲在前头,就要发作了,嘴里骂道,“死娼妇敢说我,小爷把你魂打出来。”
要说这胡乐琰穿越以来,还真没受过气,她一开始抢占先机,叫姐姐去出嫁的阿姨家找了点砒霜来,一气全下到三个弟弟的饭菜里,以后只要一有起色就想办法毒他们,姐姐出嫁后,阿姨那边没人走动就断了来往,她知道这时候还小,只是闭门叫养娘教她读书,得闲发作下人罢了,每日过来请安不过应景,今日还是第一次接招,一下子新鲜感上来,先看了大弟一眼,接着闪电般伸出尖尖长长的指甲往他脸上抓了两道,血珠一沁,李氏站起身要打她,到底比不得二小姐没缠脚,那是真灵活,跳到老爷身后冷笑道,“今儿没王法了,平时不和你计较,你们倒越发上脸了,”夏摰又要赶上来打。
夏老爷断喝一声,“胡闹!”先要踹大儿,没舍得,便没脸拉女儿,只是好声好气道,“乐琰儿,你别和弟弟一般见识,他性子粗野得很,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不提这个性子粗野还好,一提起来,乐琰想到穿越前的事,心头又是一阵火起,她不是没自制力的人,就坡下台,眼睛望到外头一排夹竹桃,便把眼前抛开,冷道,“多少前事我也不想说起,听说我姐夫也是个庶吉士哩,姨娘自重些,爹爹娶了新娘大家面上好看,不然,哼。”说着重又坐下,李氏手一颤,大儿叫疼,夏老爷倒还知道些事理,沉下脸把几个儿子训了一通。
却说这胡乐琰,倒也不是没来由这么狠心,那一日她溺水醒来,想到自己还要装小孩装个三四年,实在难熬得很,她知道自己性子,一激动就容易露馅,倒不如说破,过了几日便找个机会和姐姐通了气,只说自己必得出了这口气,从此要学文学武,有朝一日再来报仇,她姐姐夏乐瑜两眼都是热泪,搂着妹妹好好哭了一顿,关了门教她读书写字,胡乐琰进益快得让人吃惊,到得姐姐出嫁前一夜,她见乐琰的确是个冰雪聪明的,这才把身世详细和胡乐琰说了。
这夏家本家在南京了,父亲夏儒是夏家二房的独苗,父母早已亡故,不过亲事已经为他说定了,他中举后就把张娘子迎娶回家,张家是陕州大户,张娘子一房在京中为官,势力倒也不小,夏儒没几年就借着岳家势力巴结到眼前这个位置,因张娘子只生了两个女儿,便把生了大儿的李氏抬举为二房,张娘子是个善心人,一直没把李氏压下去,没几年就去了。张家大怒,夏儒的官位也就一直停在了这里,他对内宅的事并不关注,李氏乘着自己当家做主的几年为所欲为的事,他虽然听闻,但多数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夏乐瑜这话说完,胡乐琰就丰富了许多细节进去,她对夏儒和李氏的性格本来也就有所了解,这段经历填进去,哪里还不知道这对妙夫妻的性格。
夏儒平时属于心慈手软,见了谁都说好话的烂好人,但是对家人却比较摆谱,受了气估计就是回家发泄了,这种人有可能会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而张氏是他的结发妻,娘家又好,肯定不会完全依附于这种有气往家里撒的男人,夫妻矛盾就出来了,从奶娘的口风看,张氏生前和丈夫的感情的确也就是淡淡的。
李氏,夏儒小时候就服侍他,长大后就顺理成章的收房做了侍妾,能凭着自己的本事爬到二房的位置,肯定是具备了一个合格姨太太的能力,也就是说在狐狸精和说坏话领域地位显赫,这一年半载的接触下来,虽然胡乐琰没和她说过几句话,但从眉眼间也就看出来了。她在家里地位还是很稳固的,夏儒几次偷腥都被她抓住,居然也没有摆老爷谱,说不准他们之间还有所谓的“爱情”呢。
至于胡乐琰的三个兄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八个字为他们量身定做一般,几乎可以肯定张氏从没对他们有过哪怕一点管束,李氏更别提了,不跟着闹腾都算她心情好了。从这点看,张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从根本上就断了李氏的后路,三个不成器的儿子,李氏有福气活到80岁的话,那就得受50年的气。
就不知道张氏是怎么去的了,据夏如瑜和奶娘共同的说法,张氏身体倒是一直不太好,小病不断的。
胡乐琰对这个母亲没什么感情,不意味着她会任由李氏嚣张下去,该怎么报复她倒是考虑了很久,她前世就不是吃素的,如今想到杀人,虽然有点害怕,但入乡随俗呀。更何况她第一眼看夏儒和李氏就很不顺眼,刚来的那次差点溺死,凶手也不脱李氏母子四人。
这具身体今年不过是五岁,身小力弱,如果现在就下毒手,就算得逞了自己的心愿,也好像没什么自立的资本,虽然她是绝对可以撑起一个家的啦,但胡乐琰很清楚,一个五岁小孩经营一份家当,除非梦里才有可能。
不过,这个大明和传统中的貌似并没有什么不同,等到她能够独立生活了,估计夏儒已经为她定了亲,要知道如果不是李氏故意忘记,胡乐琰现在小脚都裹了,这样的朝代会允许她自己生活一辈子?除非是尼姑,而且这尼姑嘛……和尚都是好本事,别提尼姑了。所谓报仇雪恨,那也是要等到她自己有了足够实力再说的,现在纯属痴心妄想。
胡乐琰有个优点,她很能适应环境。穿都穿了,还想怎么着,穿回去是基本不可能的了,好在老爹老妈也被安置得很好,现在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角色转换,把明朝人的生活常识大部分了解完毕了。下一步自然是把自己院子里的下人们摆平。
学习这个朝代的时候,管他们的,不管咋报告,自己也就是一正常的官家小姐,不过没缠脚就是了。但是现在要开始做更多事了,把院子管好就是前提条件。
乐琰先出了自己房门,把翘脚在院子当中坐着的奶娘叫过来,奶娘这一年来眼见自己的奶女儿变得厉害起来,心花都要开了,却也被胡乐琰降伏得老老实实,原来还和李氏有点来往,现在只是专心服侍胡乐琰就够她忙的了。
院子里就四个大丫环,八个粗使丫鬟和两个嬷嬷,其中一个还是孙奶娘,抛掉她十一个人,七个是李氏派来的,胡乐琰还是满意的,还是有人可以信任的。
这七个人里,大丫环只有两个,小丫鬟里倒有五六个,胡乐琰打算先亲自解决掉小丫鬟们,也可以借机立威。当下便沉下脸,随意指了今早换下的衣服,怒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瞎子不成,衣服放在那里,也不晓得洗!”
这是小丫鬟的活计,大丫环们便站到一边看戏,一个叫南齐的小丫鬟笑道,“姑娘,不会没衣服给您穿的,您就放心吧。”乐琰一拍桌子,怒道,“放屁!这院子是我当家做主,还是你当家做主?给我到廊下跪着去!”
一言不合就招来如此惩罚,众人都咋舌起来,乐琰自然不是傻瓜,抢先发作南齐,不过是要为之后打下伏笔,果然她还没等多久,就有一个大丫环北燕出来道,“哎哟我的姑娘啊,今儿——”
话音未已,乐琰反手就抽了她一记耳光,虽然年小力弱,但也把北燕打得呆了,她甜甜笑道,“你有什么话,跪着说去吧。”北燕惊呆了捂着脸,怔怔看着乐琰,见乐琰不像是在说笑,小脸上自有一股煞气,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乖乖跪到了廊子底下,南齐也跟着跪了过去。乐琰见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便笑道,“东魏,倒茶来。”
东魏也是个大丫环,她胆子是最小的,此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抖抖颤颤倒了一碗茶过来,乐琰故意将茶碗摔到地上,惊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得,没说的,也跪去吧!”
东魏眼眶含泪委委屈屈地下去了,乐琰也不废话,直接又点了四个名字,道,“你们都跪着去吧,也省得我还要一个个的收拾,今儿咱们就索性闹得大些。”那些人都吓得呆了,只觉得虽然姑娘才五岁,但眉宇间那股子天生的煞气实是吓人,便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乐琰是个有心计又有胆色的,从来都不怕撩事,只怕日子无聊,安分了这一年多,早已经蠢蠢欲动,她知道自己虽然也算是个小姐,但在家里的地位恐怕还比不上李氏身边得用的小姐,一开始不做得狠一点,将来没什么人会服,便先不管这几个丫鬟,起身带着养娘进了屋,在窗前坐了,慢条斯理地读书写字。夏儒也有给儿子们请塾师,但都干得不久,更别说再多教一个乐琰了,她的繁体字还是夏乐瑜打下的底子,读倒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一手字乐琰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只得慢慢地练着。
她生性要强,虽然练字极为枯燥无聊,但考虑到不能再让姐姐回信里给自己批改错字了,便下狠心练了起来,一转眼便是半个时辰,这才抬起眼走到屋外,因她一抬头便能看见那几个丫鬟,她们都不敢偷懒,此时已都软得不成了。
乐琰把平素最刁钻大胆的南齐看了两眼,见她面上有不忿之色,便冷笑道,“你是个好的,连我也给脸色瞧,滚吧,我用不起你。”
南齐惊得厉害,但她自忖有李氏撑腰,也并不害怕,爬在地下还给乐琰磕了个头,这才退了出去,神色还算镇定。乐琰倒是面露赞赏,她虽然性子杀伐果决极是狠辣,但却并不暴躁,这南齐虽然跟错了人,但本身倒是个可造之材,在原本的公司里笼络过来做个小头目倒是蛮好的。
原本这院子里李氏手中的丫鬟都是南齐领头,此时被乐琰干净利落地打发走了,都有些害怕,乐琰扫了她们一眼,满意地哼了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说出一番话来。
“虽说我夏二姐生来命苦,亲娘去得早,大姐又嫁得远,这深宅大院里也没个人照拂,但身份终究摆在那里,老爷是我的亲爹,我撒撒娇,他也得让我三分。你们平时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我心里都是有数的,别当我年纪小好糊弄,惹急了撕扯到人前去,是谁吃亏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话我撂在这儿了,这次就算了,下次有再犯,就都给我滚出家门去!”
她这话一丝脏话也没有,却又解说得清楚明白,她终究是家中嫡女,李氏终究不过是暂时理家,虽然夏儒官职不高,但毕竟年纪还轻,和张家那边也算是攀亲带故,不知道他们闹僵了的人家,多数都是愿意把女儿嫁来当填房的。将来新太太进了门,李氏自然也就失势了,比不上乐琰是嫡女,什么时候都受人尊重。想明白了这一层,众人也都知道这小姐平时看起来也还是安静娴雅,乖乖巧巧,但心里实在是清楚得叫人心寒,全都不敢小瞧了去——不管李氏再怎么气焰熏天,那也是李氏的风光,二姐要和她们这些底下人认真计较起来,也能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乐琰见众人神色都似服气了,便点头道,“我也不和你们说什么忠心不忠心的,在我院子里一日,你们便老实做事一日,别仗着我年纪小,便没分没寸没大没小的,今日虽然罚的是你们,这话,却是说给你们全部听的。都知道了?”
她说最后一句时,神色陡然转厉,唬得跪着的人连连叩头,连站着的,心里都暗自生寒,乐琰这才施施然道,“起来吧。”起身牵着养娘王氏的手,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