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瑶淡淡瞥了眼那三个妇人,心里幽幽笑了笑,果然是君心难测么?她还是稍微估计错误,皇帝一开始其实就不想治武北候府的罪,不然也不会直接将这三个重要证人都放到大殿当中,而是分开独自关押每人,以杜绝三人串供的嫌疑。
就在洛瑶分神一心二用之际,三个妇人已经一一向皇帝复述了当时所听到的对话。
她们揣测不到皇帝心思,又有前面皇帝那句“欺君之罪要杀头”的话在前,是以三人并没有添油加醋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倒将当时许书锦与石天赐的对话原原本本再说了一遍。
她们三人的证词无疑与石天赐所言相吻合。
武北候听罢,一张脸已经由青变白,再由白变红。
“陛下,臣有罪。”犹豫一瞬,武北候立时满脸羞愧上前。不过在开口之前他又扫了眼那三个妇人,这才期期艾艾道,“去年冬月,臣的不肖子因一件小事曾与李大人的侄子发生过争执,后来还曾打了起来。”
“李大人的侄子受了点小伤,臣曾为此罚家中的不肖子前去负荆请罪,不过……。”他欲言又止的叹口气,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总之,是臣教导无方,李大人心疼自己侄子也是应当。”
洛瑶挑眉笑了笑,武北候这段话说得相当有意思。一是告诉皇帝,这三个证人之一曾因小事与武北候府起过争执。二是告诉皇帝,他与自己的儿子都已经知错能改;但李大人还为一点小事耿耿于怀不肯谅解。三是暗示皇帝,眼下这个李夫人极有可能因为心怀怨恨而作伪证。
至于另外两人,既然与李夫人交好,就算李夫人作了伪证,她们也理所应当帮着一起作伪证。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这三个妇人的证词并不可信。
洛瑶打量一眼大殿众人,眸光冷了冷,忽站出来朝皇帝福了福身,又朝武北候行了一礼,方满怀感激柔声道,“陛下,许候爷说得对。这三位夫人定然因过去的小事对我家夫人心怀怨恨,她们肯定为了报复才抱团作伪证包庇石天赐。我家夫人肯定是清白的,请陛下为夫人作主。”
许书锦霍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洛瑶会出来替她求情,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洛瑶心里却冷冷一笑,若非没有合适人选,她才不会站出来说这番话。
求情?
许书锦也不仔细听听她刚才都说了什么。
宝座上的皇帝面色没有波动,不过细看的话,一定可以发觉他眼神颜色深了些许。
武北候刚才那番话,虽可间接说明那三位妇人有撒谎报复的嫌疑,但同时也有另一个作用,那就是正因为有不和的前提在,她们才不可能碍于什么情面而包庇许书锦。
也就是说,她们的话——反过来也可能是绝对不掺水份的真话。
“陛下,”石天赐圆润的脸庞,既有惶恐不安也有悲伤沉痛,“洛夫人刚才不是说自己因情绪不佳,极可能出现思绪混乱,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吗?”
他绝口不提李夫人三位证人的证词一事,只道,“无论如何,我大哥早些年确实在武北候府当过差,他离开武北候府后去向成谜也是事实。至于其他的,且不论真假,洛夫人若真有这样的情况,也该早日请大夫诊断才是。”
“还请陛下恩准,宣御医前来为她看诊。”
洛瑶飞一记赞赏的目光过去,这个石天赐还算机灵,也不枉她千辛万苦找到他。
确实,不管听谁的,都是一面之辞。但许书锦作为当事人之一,她的证供无疑十分重要。
皇帝沉默一会,目光沉沉投向安国公,“洛卿家,你怎么说?”
假若御医前来,证实许书锦确实精神有问题,石天赐与那三位夫人的话就值得推敲。若证实许书锦没有问题,反之,许书锦在嫁进安国公府之前,确实曾……。
安国公思忖了一会,并没有立刻回话。洛瑶漫不经心瞥他一眼,一点也不担心她这个爹会在这时候扯后腿。
其实不管许书锦有没有问题,从今之后,她的名声都玩完了。
安国公府可不需要一个让人笑话的洛夫人,她相信她这个爹应该十分清楚,眼下是摆脱许书锦的最佳时机。
当然,若他非要犯蠢的话,她还有后招等着补上。不过,她希望最好用不上这后招。
“内子前段时间确实情绪不佳,臣也不知如今她有没有恢复过来。若陛下恩准御医为她看诊,臣自当感激不尽。”
洛瑶微垂的眼眸里,荡过浅浅笑意,幸好她这个爹还没有让她十分失望。
皇帝扫了眼武北候,大手一挥,“那就宣御医。”
御医来得极快,就在大殿内当着众人的面替许书锦看诊。
然而,这位年过半百的御医,替许书锦诊断许久,却一直没有出声。他的眉头,反而随着左右把脉的两手而越皱越高。
过了老半天,他才缓缓收回来,朝皇帝拱手道,“陛下,洛夫人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此话一出,大殿内的众人,立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御医想了想,又接着道,“不过她的精神并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有件事比较奇怪。”
皇帝目光一转,不露声色道,“何事?”
御医再拱手,恭恭敬敬答,“陛下,在回答之前,臣想先问安国公一个问题。”
皇帝扫他一眼,“问。”
“谢陛下。”御医将古怪的目光落在安国公身上,似默默斟酌着什么,静默一下才道,“安国公,听说洛夫人前段时间曾意外小产,这事是不是真的?”
安国公莫名其妙扫他一眼,不悦道,“自然是真的。”
“这就奇怪了。”
御医瞥他一眼,自言自语一句,重新面向皇帝,“陛下,从洛夫人的脉像上看,她根本不似近段时间曾小产过。而且,就她的情况,臣认为她根本不可能在前段时间小产。”
安国公危险地眯起双眸,“御医这话何意?”
皇帝也露出一副沉吟待解的模样。
“因为洛夫人她在几年前曾强行坠胎,并因当年休养不好落下了后遗症。”御医低着头,似完全感受不到背后武北候一家盯在他身上怨恨的目光,慢慢地却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她根本不可能再有身孕。”
换句话说,许书锦当年与石天柱珠胎暗结之后,就再不能生育了。
既然失了这能力,什么怀孕小产自然纯属子虚乌有。
御医这席话一出,不但惊到皇帝与安国公,对于武北候府一家子来说,更不啻于雪上加霜的晴天霹雳。
而且,御医这番结论,也等于间接坐实了许书锦嫁进安国公府之前种种不检点。
最重要的是,这结论等于直接定下武北候府杀害石天柱的罪名。
石天赐忍不住当场眼泪纵横,“哥哥,你死得好冤。”
许书锦已经完全呆住不会反应,武北候白着脸,嘴唇颤动着倒还勉强镇定,不过皇帝冷怒的强大气势在殿内铺散开来,沉沉压在众人心头上,武北候再也不敢开口强辩半句。
洛瑶瞄了眼面沉如水的皇帝,心里暗暗为这个御医赞叹一声。
还是宁易非那家伙厉害,皇帝能带来行宫的御医,自然是他十分信任的人。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皇帝想不相信都难。
“安国公。”皇帝沉默良久,在众人被他气势压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呼的时候,却目光凌厉盯着洛千重,缓缓道,“洛夫人受不住小产的打击忽发急病去了。”
安国公悚然一惊,许书锦浑身一软,身子再撑不住完全摊倒在地。武北候夫妇同时惊得脸色煞白。
皇帝这话,是结论,也是不容质疑的圣旨。
他不是恼恨许书锦不安于室,也不是恼恨许书锦以前曾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荒唐事。他是恼恨武北候府愚弄他、蒙蔽他。
所以,许书锦必须死。
为了全武北候府最后一点体面,为了保住安国公那层薄得不能再薄的遮羞布,他才赐旨让许书锦还冠着洛夫人的名号去死。
安国公想通其中内情,缓缓起身跪了下去,“臣领旨。”
“今天的事,谁若敢泄露半句,”皇帝沉压的目光缓缓从众人头顶扫过,“朕以性命起誓,杀无赦。”
许书锦荒唐的人生,就以皇帝这样一道圣旨灰暗地结束了。
不过她死了,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出了大殿,洛瑶便离得远远,独自往清静之地走去。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一个池塘旁边。
池塘里,水色澄清,三三两两的睡莲正开着或米分或红的花朵。
在这平静的水面上,却突然映出一抹清瘦的倒影。
洛瑶微微眯眸,慢慢回过头望向假山处,就见宁弦面无表情走了出来。
“瑶瑶,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话问得无头无尾,不过洛瑶心里却十分明白,他是指许书锦被皇帝赐死之事。
面对这个男人,洛瑶最常做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眉眼轻嘲,淡淡开口,“我不明白六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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