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洛瑶回到青玉轩,元香将宁煜怒气冲冲拂袖而走这一幕告诉她,她低叹一声,然后若有所思地抚了抚额,却一直不作声,没对这事作一字评价。
三日后,是墨秋言出殡的日子。
扶灵之事自然用不着洛瑶,不过洛氏一族的陵墓修在城外,洛瑶作为继女,还得送墨秋言的棺木出城下葬才行。
一路阴风翻飞,吹得纸钱漫天乱飘,再加白幡满眼,哀乐阵阵,倒让置身其中的洛瑶也从心底生出几分浅浅悲凉来。
一般像安国公府这种勋贵之家,府有丧事,自然一早打过招呼出殡行走什么路线,以免办喜事的与之撞上,沾染晦气。
所以此际,长长的东华街,除了他们这支送葬队伍外,连行人也甚为稀少。
哀乐声中,洛瑶面无表情跟着队伍走。
谁也没料到,这东华街才走到一半,本来脚步齐整划一的八个脚夫,走在最前面的其中之一却突然崴了一下。他这一崴,直接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只听得“嘎嘣”一声,其中一段绳索断裂,继而接二连三引发不同程度的恶果。
先是因为棺木重量突然失衡,导致另外一边的脚夫一下受不住重压倒了两个。再是他们这一倒,导致原本抬得四平八稳的棺木“呯”一声重重顿落地。最严重的后果,是棺木落地后,侧面有一块板材裂开一道大口子。
里面的尸首没有滚出来,但这一顿一撞之间,却将墨秋言的尸首撞歪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连串意外造成墨秋言尸身破损,竟然这时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自棺木里溢出一滩黑血来。
看着那大滩黑血瞬间渗洒地面,众人头皮一麻,立觉有寒气自背脊直冒。
“这……这该怎么办?”抬棺木的脚夫傻眼一瞬,硬着头皮望向安国公低声询问。
棺压杠的事,他们见过。但摔了棺木,棺木有损,还导致先人遗容被毁。
这种事,他们做了十多年脚夫也没经历过。
安国公沉着一张脸望向洛瑶,“你说怎么办?”
他声音低沉,语调冰冷,眼含责备,明显在怪罪她做事不周全,连棺木如此重要的东西都出纰漏。
遇事永远只顾着埋怨别人,而不是第一时间想办法解决问题,她十分怀疑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她母亲当年看中那个人。
洛瑶压下眼底轻嘲,漠然道,“两个方案。一,就地重新钉好棺木,继续上路,则可顺利抵达陵墓,可赶在吉时下葬。二,回头再另买一副棺木重新装殓,另挑日子出殡入土。”
安国公一听完,立时就冷着脸否决第二个方案,“哪有回头重新装殓再挑日子出殡的道理。”
洛瑶一摊手,“那就抓紧时间,现在就地重新钉好棺木,将她的尸身收殓好。”
洛冬玫望了望已经裂开一道大口子的棺木,眼神一闪,暗地用手肘顶了顶洛明珲。
洛明珲在她示意下,还茫然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父亲,棺木都已经破损成这样了,哪里还能修钉得好。这样抬出城,就算按着吉时顺利抵达陵墓下葬,母亲也不会入土为安。”
安国公望着不见稚嫩只见满脸肥肉浮肿的小儿子,极为不耐地哼了哼,冷然道,“那你能提出更好的办法?”
洛明珲张了张嘴,“我……。”
洛瑶暗下撇了撇嘴,他除了带着一张嘴出来,哪里还记得带脑子出门。指望他提出什么好办法,还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更容易。
“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就不要胡乱出声瞎搅和。”安国公怒哼一声,直接忽视他的意见,对脚夫道,“赶紧想办法将裂缝修补好,好按时出发。”
脚夫们无奈,只得几个人商量着,看怎么将棺木那道大口子补上。
然而就在这时,迎面却忽然有大队人马朝着他们方向过来。
玄黑的蟠龙旗帜迎风猎猎,两列甲胄森然的禁军举着长矛,迈着杀伐有力的整齐步伐护着中间一辆马车正朝着他们不紧不慢而来。
那辆马车,远远看着普通,待近一些,独特的凤凰标识才赫然入目。
洛瑶眉梢挑了挑,低声呢喃,“这是——凤驾?”
难道皇后回娘家省亲了?
挑这时辰这条路回宫?
真是,巧得很!
席宛雅这个女人,她还没顾得上找这个女人算帐呢,这个女人倒迫不及待找她晦气来了。
冷笑一声,洛瑶不动声色看向安国公,“父亲,是皇后娘娘的车驾,看来我们得回避让行了。”
按照惯例,当然是死者为大。
不过对方是皇后,是君;他们做为臣子的,不管是死是活,也没有权利越过为君者去。
安国公皱了皱眉,沉着脸思忖片刻,纵然心里不愿意,但在皇权面前,也不得不将心中不满收起来。
大手一挥,他正准备下令让大伙让路。
但在这时,皇后的车驾却忽然在前方停了下来。
他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前面的马车,举起的手慢慢放下,命令也没有发出。
洛瑶见状,不出所料地勾了勾唇,但却站在原地没动。即使认出皇后的车驾,这时候他们也不宜上前向皇后行礼问安,以免皇后嫌弃他们带了晦气过去。
凤驾一停,绣着精美花纹的帘子缓缓掀开,一袭艳丽常服加身的皇后搭着嬷嬷的手,优雅而得体地从马车走了下来。
看见她缓步行近,安国公极快地皱了皱眉,只得率先垂头躬身问好,“臣,洛千重见过皇后娘娘。”
“安国公节哀顺变,你这是送洛夫人出城以期入土为安?”皇后抬了抬手,免了大家的礼。视线一扫,落在尚未开始修补的棺木处,眼底极快划过一道冷芒,却佯装意外地蹙起秀气的眉,“这是怎么回事?棺木怎么破了?”
安国公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时想不出怎么回话才合适。总不能说,因为脚夫发生一点小意外才造成眼下这情况?
皇后身边的云嬷嬷望了望棺木那边,却忽然变了脸色,接着在她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皇后似是愣了愣,随即也变了脸,厉目抬起,锐利如刀掠向棺木下方。
来了。
洛瑶心里冷笑,果然就见皇后皱起眉头,沉厉地盯着洛千重,冷冷道,“安国公,先夫人不是突发急病去世吗?地面这滩黑色的血是怎么回事?”
“这……”安国公哑口,双眼带着埋怨瞥了瞥洛瑶,为难道,“这是棺木突发意外造成的,内子确实是——”
“安国公,据本宫了解,急病去世的先人,可没有谁会在身后还流出这样颜色的血。”皇后极其严厉地盯着他,缓缓道,“血液带黑色,说明她生前得的不是急病,而是——被人下毒。”
安国公心头一震,面部肌肉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他微微垂首,忍着心中不悦,沉声道,“娘娘这猜测或有先例可考证,不过内子的情况特殊,她生前曾不间断长时间服药,这血液红中带黑,也不稀奇。”
其实他段话隐含的意思就是,墨秋言怎么死,那也是安国公府的家事,你一国皇后闲过头,也请回宫再管那些妃嫔去。现在么,最好趁早滚蛋别挡道妨碍他们出城。
由此可见,今天出殡送葬却诸事不顺,已经令他心里非常烦躁。偏偏皇后还在这阻三挡四,着实让他异常恼火。
心思一动,忽然意识到皇后从东华街回宫,会不会就是冲着他而来的。
洛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想不到她这个父亲还有血性一面。
不过仅仅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又怎么可能击退有备而来的皇后。
“安国公此言差矣。”皇后脸上掠过一抹奇异之色,并不见动怒,反继续缓缓道来,“据记载,前朝元昌年间,就曾有一位同样得急病去世的官夫人出殡时,出现过类似情况。”
“安国公猜后来怎么着?”
洛千重黑着脸,抿唇不语。
皇后又道,“那位官夫人出殡时正巧遇上外出公差的典狱长回来,典狱长认为那位官夫人并非病死而是被人毒杀。棺木坠地破裂,尸身突然七窍流出黑血,这是先人含冤而死,不愿意带着不白之冤入土,所以才在路上发生此等奇事。”
她越说,安国公脸色越沉。
这时,他脖子的青筋都隐隐抑制不住突了起来。
皇后漫不经心瞄他一眼,叹息一声,又道,“典狱长强行要求当场开棺验尸,后来果然证实那位官夫人是被他人毒杀致死。冤情昭白,重新装殓尸身之后,原本破裂的棺木竟自动修补完好。”
“世人当时皆争相传颂此等奇事,史官还将这事记入史册当中。”
“想不到今天本宫也碰上先朝人人争口相传的奇事。”皇后抬眼掠向安国公,原本谦和平顺的眉目忽然变得无比肃穆凌厉,“你说先夫人是突发急病去世,却又支支吾吾对她的病情含糊其辞解释不清。”
“本宫今日说不得要效仿先人一遭,”她冷笑一声,笑声尖锐响若惊雷,“在这当场开棺验尸,为死者雪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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