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的心究竟偏向谁那边呢?
这晚,她等到天色熹微,寒见尘却始终没有回来,这一晚他是在姚含青那儿过夜吗?
清晨,起床梳洗后,她去向婆婆请安,接着到后院的猪舍看小恭。
猪仔已经认得她,一见她来,短短的猪尾巴便猛摇着,迈着肥短的猪蹄子朝她奔过来,在她脚边亲昵的蹭着。
她怜爱的笑着摸着它的猪脑袋。“小恭,看来这寒府最好命的大概就是你吧,没忧没愁没烦恼,只要能吃饱睡、睡饱吃就很开心了。”
猪仔抬起肥短的蹄子朝她挠了挠,齁齁齁的叫着。
她失笑道︰“你饿了吧,我这就去拿饭菜给你吃。”
喂好小恭,丁挽秋回房用完早膳,准备前往作坊学做漆器,远远的就看见一夜未归的寒见尘与姚含青一起走出书斋。
他们两人并肩而行,神态亲密的说着话。
见到这一幕,顿时仿佛有人强喂了她一碗苦药,一抹苦涩瞬间从喉间一直蔓延到胸口。
作坊里,位于西面的一间房间是寒见尘安排丁挽秋学作漆器的地方。
教她制作漆器的是先前为她说明漆器制作过程的那位王大娘,此刻她站在一旁,拿起丁挽秋髹涂好素漆的一只细颈圆身花瓶,问道︰“少夫人想好要在上面画些什么了吗?”
想了想,丁挽秋答道︰“我想在上面画荷花,我上次在相公的书斋里见过一只漆瓶,那漆底是绿色的,瓶身有枝白色梅花一直延伸到瓶口,那梅瓣和枝叶舒卷自如,乍看之下就宛如那瓶子里真插了枝梅花。”
王大娘微讶,“少夫人看见的难道是那只剔彩的白梅瓶吗?”
“剔彩?”
见她不明白,王大娘说明着,“这是雕漆的一种技法,做法就同剔红、剔黄、剔绿、剔犀等一样,都是在胎体上髹涂上数十层或是上百层的大漆,然后再依据描绘在上头的图样来雕琢。但那只白梅瓶据我所知,使用了很特殊的剔彩法,不只交互髹涂了上百层不同颜色的大漆,还得特别在要雕琢的白梅部位髹涂白色大漆。”
见她似是还不明白这种技法的难度,王大娘解释,“枝叶是绿色而花朵却是白色,这种技法非常困难,要做到栩栩如生更是难上加难,我至今也只看过一只,就是那只白梅瓶。”那只白梅瓶可是绝品,据她所知这世上大概也仅此一只。
“原来那只白梅瓶使用了很难的技法,这么看来我是做不成了。”在此之前她只觉得那只白梅漆瓶很美,却不知原来它那么难做。
王大娘建议,“少夫人不如先用描彩的方式来做吧,等技法纯熟些后,再来试试雕漆。”
“好,那就这样吧,我今天回去会先画好图样,明日再带过来,届时劳烦王大娘教我怎么做。”
“哪里,少夫人客气了。”王大娘对这位待人温和有礼的少夫人很有好感。
丁挽秋走出房间,寒氏作坊占地很广,每处院落之间皆有回廊相通,她沿着回廊慢慢走着,不时侧首看着一旁屋子里那些工匠们忙碌的情景。
来到一间制作胎体的屋前,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从敞开的窗子朝里面看,她在作坊先学的是如何髹漆,还未学如何制作胎体。
她目不转楮的看着一名工匠利落的将手里的竹篾编织成一个长匣。为了让她方便髹涂,王大娘拿给她的是一只木胎,她心忖要在这种竹篾胎髹漆应会更难,因为那些接合的缝隙也得全都均匀仔细的髹涂上漆,这不像在平滑的木胎上那么容易。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丁挽秋回头望去,发现见过一面的岳桦满脸惊惶地从转角处奔了过来,仿佛后面有什么恶兽在追赶他。
是出了什么事吗?她疑惑的想着。
这时岳桦看见她,突然加快脚步朝她跑过来。
“岳……”她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一柄锋利的短匕顿时架上了她的颈子。
下一瞬,陆陆续续有几人追了过来,最先赶上来的是孟广仁,他粗犷的脸上布满怒气,“岳叔,你还想往哪里跑?还不快束手就擒!”
岳桦神色凶狠的挟持着丁挽秋吼道︰“退开!全都给我退开,否则我杀了少夫人!”
看清他手里挟持着谁,孟广仁忌惮的停下了脚步,大声呵斥。“你竟然敢拿少夫人来当人质,少爷不会饶了你的,还不快放开她!”
“不管怎么样少爷都不会饶了我!我只要求安全离开这儿,只要你们不阻拦我,我就绝不会伤害少夫人,否则我就拉上她一块死!”岳桦一脸狰狞,狠戾的撂下话。
丁挽秋垂眸瞅了眼抵在颈间的利刃,对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心下有些惊骇,不解的抬眸问︰“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身为作坊总管事的岳桦会挟持她?
孟广仁解释,“少夫人,咱们查出内贼就是这岳桦,他不止将咱们去找漆树林的行踪泄露给李记,连先前漆园里那些漆树枯死的事也是他干的!见事迹败露,他才急着要逃,没想到会波及到少夫人。”
少爷怀疑内贼是岳桦,因此暗中召他回来,秘密布置了一切,少爷放出消息说他调制了一种新的色漆,写下假的配方,锁在柜子里,想引诱内贼上勾。
他原本不相信岳叔会与李承祖勾结出卖作坊,没想到,岳叔竟然真的想去偷取配方。
方才岳叔被少爷亲自逮到,在他们的逼问下,他终于供出漆树枯死和泄露他们行踪的事都是他做的,可他不知反省竟佯装跪地求饶而趁机脱逃。
见自个儿做下的丑事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他提起,岳桦恼羞成怒的喝道︰“孟广仁,你不要再多说废话!退开,别拦着我,否则休怪我杀了少夫人!”
“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吗?你立刻束手就擒,也许少爷还会放你一马。”孟广仁试着诱劝。
“孟广仁,你当我是呆子吗?我做了那些事,少爷怎么可能饶得了我!”押着丁挽秋,岳桦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这一场变故早已惊动了不少作坊里的人,纷纷好奇的伸长颈子看,窃窃私语的议论著。
孟广仁正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时,瞥见寒见尘走了过来,他赶紧上前请示,“少爷,岳桦挟持了少夫人,现在该怎么办?”
闻言,寒见尘冷鸷的眸光觑向抵在丁挽秋颈间的那柄短匕。
迎上他投来的眼神,丁挽秋心口一窒,他一定很生气吧?眼看就要抓到内贼了,她竟然成为人质,还被拿来威胁他,破坏了他的计划。
不知他会怎么化解此事,她垂下眸,心忖若是他弃她的生死不顾的话……她也不会责怪他的,毕竟是她自个儿不小心被人抓住。
虽这么想,心口却不由得有些紧涩,他真的会不在乎她的生死吗?
下一瞬,她听见寒见尘冷峻的嗓音传来——
“岳桦,放开挽秋,我可以让你离开这里。”
听见他的话,岳桦脸色一喜,“少爷此话当真?”
丁挽秋诧异的抬起眸,为了她,他愿意放岳桦离开?
孟广仁恼恨的磨着牙,眼见好不容易逮往内贼,此刻竟要把人放走,他有些气不过的道︰“少爷为人一向说一不二,你还不信吗?快放了少夫人。”
得到寒见尘的承诺,岳桦脸上的惊惶退去了不少,他神色镇定下来,扬声要求︰“这儿有这么多人看着,我相信少爷不会食言,不过要等我平安离开这里,到了李记之后,我才会放开少夫人,所以还有劳少夫人陪我走上一段路。”
“岳桦,少爷肯放你一马,你还敢得寸进尺!”孟广仁忍无可忍的破口大骂。
岳桦丝毫不理会孟广仁,拿着匕首的手牢牢架在丁挽秋的颈上,双眼看向寒见尘,“少爷,你怎么说?”有丁挽秋在手,他可以说是有恃无恐。
注视着丁挽秋略显苍白的脸色,又见她颈子上被锋利的匕首抵住,隐隐沁出了血丝,寒见尘眸色一沉,嗓音寒冽的吩咐,“广仁,找辆马车来送他到李记作坊。”
孟广仁咬牙怒瞪岳桦一眼,回头交代属下去找辆马车过来。
“相公……”
没想到他会为了她一再退让,丁挽秋胸口盈满一股热气,开口想说什么,寒见尘却先截住她的话。
“你别担心,我会把你平安接回来。”他冷锐的黑瞳里流露出一股前所未见的怒意,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他竟然这么不小心将她牵连进来,让她受到惊吓。
马车很快来了,除了车夫之外,岳桦不准任何人跟上车,匕首继续架在丁挽秋的粉颈上,他命令车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岳叔,你身为作坊的总管事,为何要与李记勾结想弄垮作坊呢?”丁挽秋疑惑的问。
她被岳桦强押着与车夫同坐在前方,岳桦一脸紧张,不时回头看向后方骑着马追上来的几人,频频催促车夫快一点。
“还能有什么原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岳桦冷笑,“李记为此给我三千两,这些钱是我在寒氏作坊里卖命一辈子也赚不到的。”
“你这么做就没想过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吗?”这种事做多了总会被人发现,他难道以为自己可以隐瞒一辈子?
“想要得横财总得冒些风险,况且我之前一直很小心,要不是李记派去跟踪的那些人太蠢笨了,也不至于事迹败露。”岳桦当初敢这么做,便是仗着自个儿在寒氏作坊待了二十几年又是总管事,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没想到事情仍是败露了。
人为了财,也许真的可以不惜一切。丁挽秋想起她当初之所以嫁进寒府,也是为了财,只因为寒夫人答应借给丁家一笔银子,让丁家能清偿欠款,她才嫁的。
算起来她与岳桦做的事虽然不同,但目的却一样,都是为了钱财。
这么说来她也没有比岳桦清高多少,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便没再开过口。
不久,马车来到李记作坊,岳桦押着她下车,走到门口后,他用力推开她,飞快的跑进里面。
不到片刻,寒见尘骑马赶到,他抬起衣袖拭去她颈间沁出的血丝,神色阴鸷的抬首望了一眼李记作坊,不发一语的扶她上马,回到寒府。
寒府书斋里此刻坐了三个人。
“见尘哥,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姚含青纳闷的看着神色不善的寒见尘,一旁孟广仁那张粗犷的脸上也透着怒气。
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两个人脸色都这么难看。
沉默片刻,寒见尘开口,“含青,我决定全力帮助你大哥搜集纳兰瑞麟的罪证。”纳兰瑞麟是江苏巡抚,而苏州城正是江苏巡抚府衙所在地。
闻言,姚含青娇艳的脸庞顿时充满喜色,“真的吗?见尘哥若肯全力相助,我们一定能很快找到纳兰瑞麟的罪证!我得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哥,他知道后一定很高兴。”
她大哥是朝中官员,此次奉皇命暗中调查几个月前苏南淹大水,死伤无数,朝廷拨下二十万两赈银,却传闻那些赈银并没有用在灾民身上,而引发民怨沸腾,皇上因此命他查出真相。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大哥目前隐身于苏州城附近的一座小镇上,她则隐藏身份暂居寒府。
不若姚含青一脸开怀,听见他的话,孟广仁却是满脸惊诧。